第十六章
那天她從附近超市買完東西往回走,剛掏出門卡刷開小區大門,忽地就聽到身后傳來一個聲音:
“沐沐。”
許沐沒有立刻回頭,但人已停住腳步,沒再往里走。身后那人走過來,那是一張年輕清俊的臉,濃眉毛高鼻梁,干干凈凈的平頭,人高腿長,穿著筆挺,看上去沉穩又成熟。
“什么時候回來的?”周恪輕輕地問,語氣里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落寞,“怎么都不通知我一聲?”
許沐轉過身,漫不經心地回了句“前幾天”,又問,“找我有事?”
她說這話時眼底一片平靜,對他的出現絲毫不感到訝異。
這是時隔多年,兩人第一見面。沒有故人相見的激動,也沒了當初分別時的劍拔弩張。平平淡淡,倒更像是——陌生人。
周恪看著眼前的姑娘,明明臉沒有什么變化,可身上那股勁卻和過去大相徑庭。
他還記得第一次看到她時的場景。
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時他二十歲,正在上大學。許奶奶帶著剛初中畢業的她來到周家找趙婧,那個慈祥的老人軟聲軟語地跟趙婧說著話,幾近低聲下氣地懇求她能夠把許沐留在周家,給她提供好的教育環境,老人家希望自己的寶貝孫女能夠學業有成,尤其舍不得因為自己的窮苦埋沒了她在美術這方面的天分。千思萬想,最后還是忍痛想讓許沐跟著趙婧,說,無論怎么樣,許沐都還是她趙婧十月懷胎生下來的。
當時的許沐,長得非常瘦弱,穿著很樸素的白色裙子站在許奶奶的身后,小手揪著老人家的衣角,眼神怯怯的,但神情倔強,身上那股不服輸的韌勁讓他也免不住內心小小震驚了一番。
后來她到底還是留了下來。
許奶奶走的時候,她站在院子里,一動不動地盯著那抹佝僂的背影,小肩膀卻在輕微的顫動。周恪站在她身后,剛想說兩句安慰的話,面前的人忽然轉過頭,黑漆漆的眼睛看著他,小心翼翼地說:“哥哥,你可不可以,帶我一起送我奶奶回家?”
那是她第一次叫他哥哥,也是這么多年來僅有的幾次,她在他面前毫無防備,展現出自己最真實的一面,對他表現出少有的依賴。
“周恪。”
許沐不耐的聲音拉回了他的思緒,周恪皺了皺眉,想說些什么,可觸到她冷漠的眼神,喉嚨像被梗住了,發不出聲。
他突然想起什么,“你換手機號了?”
上次電話打通還是她在拉薩,他知道她對自己的抗拒,所以總不敢太過頻繁的聯系。后來估摸著她回來的時間,再打,就變成了空號。
說不挫敗,那是假的。
他一直自信地以為在她心里,他該是占有一定地位的,即使她后來拼盡全力想與周家,想與趙婧脫離一切干系,周恪都沒有想過會有這么一天,他也被她隔絕在世界之外,并在他想要靠近之時,毫不猶豫地豎起了身上所有的刺。
直到現在他依然想不明白,到底為什么,他們會走到今天的這個地步。
“嗯。”許沐神情有些淡,輕皺的眉頭無不昭示著她心底的不耐煩。
“那……”他作勢要掏出手機,然后手剛有動作,就被她冷淡地打斷了。
“不必了。”她說,“周恪,我們真的沒有再聯系的必要了。”
“如果你沒其他事,我先走了。”
她當真是打定了心思不想跟他再有任何牽扯,那種從骨子里散發出來的冷漠和疏離也不是裝的,周恪晃神的一瞬,她已經利落轉身要走。
周恪趕忙叫住她,待她回頭,他把手里的袋子遞過去,“這是之前承諾過要給你的禮物。”
“周恪。”
“你先打開看看。”
他難得強硬了一次態度,那雙眼沉沉地盯著她,帶著莫名的壓迫感。許沐躊躇片刻,最后還是伸手接過來,當著他的面給打開了。
那是一對古老的翡翠玉鐲,色澤暗沉透著一種神秘的氣息,看上去就像是有些年歲的老古董。
許沐盯著盒子里的東西,鼻子發酸,眼睛也脹脹的。
這對鐲子對她來說太熟悉了,它們原本是許奶奶的東西,是很多年前許爺爺年輕的時候送給她的定情信物,是真的翡翠,價值也很高。這本是許奶奶想留著等許沐嫁人時,送給她和她的丈夫,但是后來為了讓她留在周家,許奶奶便把這對鐲子送給了趙婧,但趙婧并未重視,轉手就送給了別人,幾經輾轉,后來就失去了蹤跡。
周恪找到它,其中到底花了多少心思,他們都心知肚明。
“喜歡嗎?”
許沐深吸了兩口氣,聲音終于軟了下來:“周恪,謝謝你。”她沒抬頭,事實上是因為眼前晃著水霧,怕動一下就會流出眼淚。
后來他還想婉轉表達出想叫她除夕夜回去吃年夜飯的意圖,但到底還是沒說出口,怕一說又觸到她的禁區,揮揮手就轉身走了。
——
到達蘇禾老家時,天色剛暗下來,農村里過年的氛圍比城里熱鬧太多。家家戶戶門前掛著燈籠,亮著燈火,有些家里有小孩,就會在院子里放煙花,‘砰砰砰’的響聲震耳欲聾,可天空也是絢爛多彩的。
兩人剛一進屋,就看到客廳的飯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蘇母穿著圍裙從廚房出來,看見許沐,眉開眼笑地叫了聲沐沐。許沐放下東西也走過去傾身抱了抱她,說了句‘阿姨新年快樂’。
廚房里還有幾盤菜沒端出來,兩人洗了手幫忙把一切準備好。
蘇禾剛要坐下先嘗一口紅燒肉,就被蘇母趕著去房里叫蘇父,蘇明升。
蘇禾冷笑:“叫他干嘛?出來發酒瘋?”蘇母作勢要打她,“大過年的說什么瞎話?他是你爸!快去!”
氣氛僵硬,蘇禾再不情愿到底還是去了,但出來時臉色變得更加難看蒼白,額角紅紅的,像是被什么砸中了。
“他不吃。”
蘇母張了張嘴,想說什么,看到蘇禾額上的傷,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沒再堅持。
吃完飯把東西收拾好,三個人守歲到凌晨,直到蘇禾打著哈欠說自己撐不下去真的想睡了,蘇母才放她們兩個回房。
蘇母一早就為許沐收拾了一間房,農村條件不如城里,裝修很土氣,但卻有種家的溫馨。蘇禾的房間就在她隔壁,許沐開門時,她也跟著閃身進來了,人往床上大剌剌一趟,偏頭看她:“先聊會天再去睡。”
許沐白她:“確定?我怕你話說一半就直接趟我這睡著了。”
“那就一起睡唄。”蘇禾在床上滾來滾去,“說起來,咱倆已經很久沒有一起睡過了吧?”
印象中是的。
以前年紀小,互相留宿的時候兩小姑娘都是同睡一張床,大晚上的燈一關,被子一蒙頭,兩人頭靠著頭在黑漆漆的房間里分享各自的小秘密,那時候的日子多單純,多純粹。
哪像后來,越長大遇到的人愈多,顧慮也就越多,人心隔著肚皮,表面嘻嘻哈哈客套友好,內里到底如何,誰也看不透。
許沐也被她這句話說得心頭感慨萬千,脫了外套往她旁邊一躺,盯著天花板出了神。
想她這些年一路走來,能夠真正讓她放下心底所有戒備的人,也只有蘇禾一人了。
周圍一下靜了下來,蘇禾剛要說什么,外面突然傳來一聲巨響,像是什么東西被摔了,還伴隨著一個男人聲音粗獷的罵罵咧咧。兩人對視一眼,‘騰’地一下從床上起身。
走到門口剛要開門,就聽到蘇母低低哀求的聲音:“我求你別今天鬧行嗎?小禾帶沐沐那孩子回來了,大過年的,你稍微克制一下,過幾天再出去賭不行嗎?別把孩子們都給嚇到了。”
“你給我滾開,那死丫頭呢?回來了怎么一分錢都沒拿給我?我養她這么多年是喂了狗?現在風光了就不認祖宗了?要不是老子她會有今天!”
“別,你不要進去。我這有錢,小禾剛給了我錢,我拿給你。”
……
外面終于消停下來。
許沐站在蘇禾身后,看她手握著門把低著頭一動不動,忍不住出聲叫她:“蘇禾?”
“習慣了。”她突然笑了起來,轉身,臉上一片漠然,靠在門板上,看著許沐:“有煙嗎?”
許沐從包里翻出煙盒和火機,抽出一根給她點上。蘇禾接過來毫無技巧地猛吸了一口,被嗆得眼淚都出來了。許沐看得不忍,伸手要去奪,被她躲開,又用力吸了幾口,泄憤似的,仿佛這樣才能讓自己好受一些。
許沐蹲在她面前,看她歪頭磕在膝蓋上,眼角還帶著未干的淚痕,
“你知道嗎?每次我回來,只要他在家,這個場景就會上演一遍。
有時我媽阻止不了,他就會沖進來跟我吵,翻我的包,還打人,下手忒狠。
有一次我媽過來勸,被他一手揮開,頭磕在墻上被撞破了皮。我氣不過,就跟他還手了,那一次打得可真解氣吶,真的,我一直覺得那天是我/他/媽這輩子活得最硬氣的一天。”
說著說著,她突然捂住臉,憋著氣從喉嚨里咬牙切齒擠出一句話:“他/媽/的就是一個瘋子。”
許沐什么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蘇禾家里的情況她一直都知道。過去的蘇家一直是她所期望和羨慕的那種家庭氛圍,母親慈祥,父親嚴厲,雖然偶有爭吵,但大部分時候父母恩愛,相處融洽溫馨。
這種溫馨一直到蘇禾剛上高中,蘇明升染上賭博的惡習后,徹底被毀滅。蘇明升仿佛一夜之間變了個人,對家庭不管不顧,整日沉迷于賭博帶來的快感中,不僅把家底輸光了,還跑到外面去借高利貸。脾氣也變得特別差,每次回家就是要拿錢,喝醉酒之后不是摔東西就是打人。
人人都期盼家和萬事興,但無奈現實卻是,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
——
大年初五,許沐接到一個越洋視頻電話,是她在國外的鄰居,糖糖的新主人。
回國快兩個月了,當初把糖糖送給他們時,她哄著糖糖說自己要出去辦事,讓它乖乖地等自己回來。她倆在一塊久了,糖糖似乎也能聽得懂她的話,在她拉著行李箱走的時候乖乖的蹲在院里沒跟著跑出來,就這么端坐著看她離開,等她回家。
許沐走出去很遠,才發現自己臉上一片濕潤。她一直以為自己會陪著它一直到生命的盡頭,事實上領養的時候確實是抱著這種決心,未曾想自己也會因為現實而當了那個拋棄它的人。
最初回國后的那段時間,為了讓糖糖放心,她會固定時間和鄰居視頻,糖糖就在電腦那頭盯著屏幕里的她,偶爾叫兩聲。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視頻的次數越來越少,糖糖似乎也感應出來,許沐不會再回來了,自此就開始變得病殃殃,整天不吃飯,前段時間生了場病,也不肯吃藥,獸醫說要再這樣下去,它真的要不行了。
鄰居不忍,于是打電話把糖糖的情況告訴了許沐,希望她能回來一趟。
許沐心疼得不行,掛了電話后二話不說當下就訂了機票,第二天就飛了過去,那干脆利落勁,就連蘇禾看了也忍不住唏噓,送她去機場時還忍不住酸了她一句,說是不是現在那只叫糖糖的大金毛已經重要過自己在她心里的地位了。
許沐難得嚴肅了一次,認真地看著她說:“不夸張的說,糖糖它,就是另一個我。”
——
在那邊呆了半個月,最后回來時,許沐到底還是把糖糖給帶在了身邊。
剛回去看到了無生氣的小家伙時,許沐的心像被人悶悶打了一拳,愧疚痛苦各種情緒一下涌上心頭,喉嚨梗塞得什么都說不出來。
她帶它去看獸醫,每天陪在它身邊,給它喂藥,陪它說話,漸漸的,小家伙身體就好了,恢復成過去活潑好動的樣子,整天圍著許沐轉。
像是怕她會再次丟下自己,小家伙只要一看不到她,就會發瘋似的在屋子里亂跑大叫。有一次她出門買東西,路上耽擱久了,一進門就被糖糖撲倒在地,它趴在她身上,眼睛里流出了淚水。
親眼所見,并非夸大其詞。
坐飛機之前,糖糖乖乖呆在她身邊,被送去托運時也不吵,仿佛知道它是要跟著她去到他們的另一個家。
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國度,糖糖倒是一點不適應的樣子都沒有,從行李托運處出來,就跟在許沐身邊慢悠悠地走,偶爾會停下來往四周張望幾眼,那一本正經的模樣跟人的表情出奇一致。
等到了小區門口,蘇禾打來電話。她停下腳步,松開行李箱掏出手機接聽,糖糖乖乖的蹲在她旁邊等著。
正在這時,旁邊的停車場里開出來一輛銀白色的奧迪,許沐無意間瞥了兩眼,莫名感覺有點眼熟,但那車很快開遠,消失在長長的車流中,她便沒當回事。
——
幾天后,許沐接到景陽公司hr的電話,通知她第二天早上九點去面試。
景陽是b市最有名的一家建筑公司,里面不僅人才濟濟,接的項目都是非常有名的,像目前許沐住的這個小區,就是景陽設計和注資建造的。
面試的人很多,一個幾十平米的房間里站滿了穿著西裝和工作裝的年輕人,手上拿著簡歷在認真看,偶爾跟旁邊的人低聲交頭接耳兩句,來緩解自己內心的緊張。許沐大概掃了一眼,百分之八十以上都是剛畢業的大學生。
她隨便找了個座位坐下來,旁邊一個年輕的女孩子立刻湊了過來,熱情的跟她攀談。
女生名叫李惜萱,剛大學畢業半年,前期在另外一家公司做了一段時間,后來因為一些原因辭了職,于是想來這碰碰運氣,看能不能進景陽工作。
李惜萱這人很自來熟,話也多,介紹完自己,就開始噼里啪啦問許沐,姓名啊,是不是剛大學畢業啊,是哪里畢業的各種問題,有著想交朋友的意思,但更多的,似乎是想了解了解同是競爭對手的許沐到底有何背景和實力。
每個行業都是如此,并不缺少人才。找工作時能通過第一步簡歷的篩選那是運氣,能通過面試那是最基本的能力,后期在公司里能干到什么地步,那才是硬實力、真本事。
許沐又怎么會看不出這小姑娘的心思,淡淡一笑,簡潔回了她一句:“不是畢業生。”便不再說話,臉上表情清冷,透著一股疏離。
李惜萱訕訕一笑,也不再問了,低頭翻著自己的簡歷,在心里組織著語言,準備著等會進去面試要說的措辭。
一直到助理進來叫號,屋子里的人陸陸續續都走了,李惜萱再轉頭一看,許沐還是維持著最開始的姿勢,不慌不忙地看著手里的書,她瞄了一眼,沒看到書的封面,只看到密密麻麻的全是英文和圖案,像是建筑類的書。
終于到了許沐。
她收起東西起身往外走,經過李惜萱的身邊時,看到對方友好的朝自己比了個加油的手勢,她笑了下,開門出去。
門一合上,女生的臉色就變了,不屑地‘嘁’了聲,嘴里無聲地吐出兩個字——
裝逼。
——
三天后,許沐就接到電話,說她通過了景陽的面試,明天早上八點記得準時來上班。
她應著聲,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電話那頭的男音有些耳熟,像是在哪聽到過。
晚上九點,許沐先收拾東西給糖糖洗了個澡,幫它吹干了毛發,確定不會著涼感冒,才準備去陽臺收衣服打算洗頭洗澡。
結果卻發現,自己的一條裙子不見了。她借著自家陽臺的光亮往四周瞧了瞧,最后在隔壁陽臺的地上看到了,只不過……她好像爬不過去啊。
一尋思,她索性披了件長羽絨服,開門,走到對面,抬手按響了門鈴。
按了大概有兩三分鐘,還沒人來開門。
難道沒人?
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
許沐搬到這也有一段時間了,除去過年在蘇禾家和后來去國外看糖糖的半個多月,她住在這也有快兩個星期了,但對于這唯一一家鄰居,卻是到現在都沒見過,對方是男是女,是一大家子還是單身一人,都不知道。
她剛想放棄轉身回自己家,面前的門卻突然開了。
許沐抬起頭:“不好意思打擾你了,我……”的衣服被吹到你家陽臺了,能讓我進去撿一下嗎?
后面的話在看清屋里的人后,被硬生生憋回肚中。取而代之的,是一句無聲的——
我x!
陸景琛斜倚著門,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表情毫不意外,似乎早就知道對面的人是她。相較之下,許沐就沒法淡定了,這他/媽是在跟她上演狗血劇情大戲嗎?為什么她的鄰居會是陸景琛?!這不是在搞事情嗎?!
這個認知信息量太大,饒是一向冷靜淡然如她,也在一時之間無法徹底消化這個事實。
其實陸景琛也是在前幾天才完全確定,對面新搬進來的人原來是許沐,當時他的心情——大概跟現在的許沐相差無幾。
早在出發去昆明前,他就聽說了對面這屋被人租了,不過似乎不太滿意里面的裝扮,租客沒有立刻搬進來。后來走的那天,陸景琛就看到有工人提著工具進到對面,開始進行重新裝修和粉刷。
記得當時他還在心里嗤笑道,幸虧對方是在他出遠門才開始裝修的,要是換做他還在家,估計就直接去投訴了。
從西藏旅行回來后,陸景琛就立刻投身于繁忙的工作中,本就臨近年關,他又出去了快半個月,堆積的工作又都是需要在年前就完成的,經過了幾天在公司加班加點,作息顛倒的日子,最后到底還是在除夕前夜給全部完成了。
對面那家已經裝修好了,除夕前夜他回來拿東西,準備回陸宅陪陸懷承過年,就聽小區保安說那人也搬了進來。
年后他回這邊住,有天早上,他開車從停車場準備去公司,經過小區門口時,無意間瞥到那站了個身材高挑的女人,旁邊還蹲了只大金毛。
當時他覺得對方看著有點眼熟,只不過那人側對著自己,車子開遠之后也看不清臉,所以并未太在意。
直到幾天前,在陽臺——
那天下午他因為前一天晚上熬夜,頭疼得厲害于是提前下了班,窩在家里睡了一覺,醒來之后,習慣性的打算去陽臺抽支煙。
他剛拉開推拉門,人還沒出去,就看到隔壁陽臺站了個女人,正在晾衣服,她身上穿著那件熟悉的白色羽絨服,長長的卷發披在腦后,那只大金毛依然乖巧的蹲在她腳邊。
似乎有所察覺,大金毛回頭朝他這邊吠叫了兩聲,跟著,那女人也轉頭看了過來。明知他站在門里對方根本看不到,可陸景琛還是條件反射性的往里退了一步,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么要躲。
但心里有個聲音在說——竟然真的是她?!
不是沒想過有一天兩人真的再見面時的場景,事實上在那晚之后,她離開拉薩,陸景琛心里就有種預感,他們之間不可能會這么輕易的就此陌路天涯,甚至,他很期待重逢的到來。只不過……他皺了皺眉,垂眸看著面前站著的人那一臉驚悚而后悔的表情,胸口像是瘀積了一口氣,上不來也下不去。
“有事?”
他突然的出聲打斷了許沐的思緒,她再次眨了幾下眼,確定眼前的人的確是陸景琛而不是她的幻覺后,差點沒忍住想爆粗口。良久,她才壓下驚訝,面上佯裝平靜地問他:“你住這?”
“嗯。”
“多久了?”
“跟你有關系?”陸景琛挑挑眉,換了個姿勢靠著門,“反正,比你久。”
言下之意,我對你沒興趣,別多想。
許沐被他懟了一下,這會兒反倒是真的鎮定下來,無所謂地笑了下:“嗯,確實沒關系。而且我也就隨口一問,你這么緊張干嘛?”
陸景琛面上一僵,別開臉冷哼一聲,生硬地開口:“說正事。”
他差點忘了,這個女人一向伶牙俐齒,有的是方法反將你一軍,又怎么可能會讓他在口頭上占上風?
被他這么一提,許沐這才想起自己敲門的目的。
“我有件衣服被吹到你家陽臺上了,麻煩你幫我撿一下。”
陸景琛抱著手臂往旁邊一站,側開身,一臉嫌棄:“自己去撿。”
許沐也不扭捏,徑直走進去直奔陽臺,走得那叫一個目不斜視,倒是跟在她身后的糖糖像個小孩子一樣,搖著尾巴,不時停下來往四周打量。
陸景琛這邊的布局其實和她那邊差不太多,甚至連裝飾的風格都一樣,很簡約的黑白配。只是到底男女有別,他的屋子里明顯看得出是很典型的單身男人的公寓。
許沐撿完衣服就走了出去,經過站在門口的陸景琛時,還特別'真誠'的對他說了句'謝謝,打擾了'。
陸景琛沒搭理她,等她快走到自家門口,他才突然出聲叫她:“喂。”
許沐回頭。
他玩味地勾起唇角,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來日方長,以后,多多指教呵。”
說完,不等許沐有任何回應,人已利落的關了門。
許沐對著面前那扇緊閉的門泄憤似的張牙舞爪了好一會兒,等胸口那股郁結散去,才終于消停下來。
來日方長?多多指教?
呵呵,你想多了吧親?
然而到了第二天,她才終于知道,到底是誰想多了。
——
第二天,許沐準時到達景陽設計部報道。
這次招聘,設計部總共招了三個人,許沐算一個,一個二十幾歲的男人,叫張瑋,最后一個,就是那天面試時主動和許沐攀談的女生——李惜萱。
許沐今天的裝扮很簡單,白色襯衫搭黑色外套,一身標準的職業套裝,頭發高高綁起,露出光潔高挺的額頭,臉上未施粉黛,就簡單畫了個眉,擦了個唇膏。但她底子好,即便沒化妝,一出現在辦公室門口,還是吸引了里面絕大多數男性的目光。
簡單的跟大家打了下招呼,做了個自我介紹,大副組長安晏清便開始分配小組人員:“小季,你帶張瑋,薇薇,你帶李惜萱。”
“好。”
“行,沒問題。”
景陽設計部一共分為三個小組,平時都是一起共事,但承擔和負責的項目會有不同。小季和薇薇是其中兩個組的副組長,而第三組,也是設計部的王牌組,副組長是安晏清,而組長,就是本部的項目總監。
張瑋和李惜萱都有人帶了,安晏清一轉身,對許沐微微一笑:“跟我來。”
“嗯。”
兩人一走,底下坐著的員工立刻炸了,迅速圍在一塊竊竊私語。
“天,那個新來的竟然進了總監那組!這人什么來頭啊?”
“我聽說好像是清姐把當時幾個候選人的簡歷拿給總監看,總監欽點,讓她進大組的。”
“這人是真的厲害啊,說出來你們可能不信。我昨天去給清姐送資料,在她辦公桌上看到這幾個新來的簡歷,就剛那位叫許沐的,q大建筑系畢業,留過學,別看她今年才23歲,其實已經碩士畢業半年多了,更重要的是,她還獲過金塊獎!”
學建筑的大概都知道,金塊獎就相當于建筑業的'奧斯卡',能獲得這個獎項,還這么年輕,當真是了不得。
“艸,這么牛逼?”
“難怪人一進來就直接進大組,要我說,她呆在咱這,完全就是屈才了好伐?“
……
這邊討論得熱火朝天,而許沐那邊卻是安靜得很。
她跟著安晏清往里走,一路走到里層的一間辦公室門口。安晏清敲響玻璃門,聽到里面傳來一聲'請進',這才打開門,帶著許沐進去了。
“總監,人我已經幫您帶來了。”
“嗯,你先出去吧。”
“好的。”
許沐適才一直跟在安晏清身后,進來后也很禮貌的沒有四處張望,一直微低著頭,等到安晏清轉身離開,她才微微抬頭,面帶微笑叫了聲:“總監你……”好???
?!!!
陸景琛低著頭,抿唇一笑,刷刷在紙上簽下自己的名字,把筆往桌上一扔,人也跟著往后靠在老板椅上,饒有興味地看著對面早已目瞪口呆的人:“你好,許小姐。”
許沐看著那人嘴角笑意漸濃,頗為得意,滿腦子都只有一個念頭——他/媽/的是嗶了狗吧?!
怎么走哪都能跟這人撞上?
莫非她上輩子真的是欠他錢了?!
還是他們有什么深仇大怨,上輩子沒解決完,要留到這輩子來算賬?!
——
一直到分配完今天的主要工作,許沐整個人還是恍惚的。安晏清走過來給她送東西,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某處一動不動,還以為出什么事,關切地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或是怎么了。
許沐回過神,搖頭說自己沒事,等安晏清走了,她突然想到什么,拿起手機起身去到洗手間,翻到昨天通知自己面試了通過的那個手機號回撥過去。
“嘟嘟”響了幾聲,電話被接通,許沐還沒開口,那頭果真傳來那人一本正經的聲音:“上班時間撥打私人電話,看來晏清給你的員工守則,你還沒有完全記牢,嗯?”
許沐終于憋不住了,壓低嗓子對著電話罵了句:“陸景琛你他/媽的故意耍我玩呢!”
她啪啪掛斷電話,抬手按著突突跳的眉角,慢慢理著思緒。
所以他早就知道了她要來這邊上班,成為他的下屬,昨天也是,他早就知道她就是他的新鄰居。
想到這,許沐不僅不氣了,反倒勾著唇角笑了起來。
上司?鄰居?嗯,很好,既然一切已成定局,那她也沒必要慌了,反正躲也躲不掉,大不了就——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再者那天晚上的事只有他們兩個人知道,只要她假裝什么事都沒有發生過,那就相安無事了。
她的辦公桌斜對面就是里間的總監辦公室,不過那玻璃門是特制的,從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所以就算她抬頭,也看不到里面那人。
雖然一大早就受到這么大的驚嚇,但好在一天下來一切如常,除了下午開會時又和陸景琛照面了一次,之后就再沒見著了。
因為是第一天上班,主要的工作就是先熟悉環境,了解部門以往的一些項目,從而能夠更好的調整狀態來接洽今后的工作,所以任務并不是特別的重。
到了快下班的時間,安晏清突然走到辦公室中央,用力拍了拍手,“大家先停下來,聽我說件事。”
安晏清臉上帶著笑,部門里的老員工一看就猜到大概是什么好事,放下手頭上的事轉頭聚精會神地聽她宣布。
“為了歡迎咱們部門今天新來的三位同事,咱們陸總監決定,今天提前下班,他請大家去飯店搓一頓!算是歡迎三位新同事,也算是犒勞其他同事這一段時間里的辛苦工作。地方已經訂好了,大家可以現在就出發,總監忙完手頭上的事就會過去。”
部門里除了安晏清和另外幾個稍微年長些的組長副組長已婚,其他都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而且,大部分都是單身。
大家一聽可以提前下班,總監又慷慨請吃飯,全都興致高漲,高喊著“總監萬歲”,旋即立刻收拾東西,準備出發。
許沐慢騰騰地收著文件,其實要找到一個很好的借口推掉,也不是不行。但這樣,只可能會讓陸景琛覺著她是心里發虛,在故意避開他。比起他正面交鋒,被他看扁這件事,更讓她沒法容忍。
到了飯店,陸景琛還沒到,大家就先點了些飲料和飯前小吃,邊吃邊聊天。
因為有幾個新人同事,所以大家話題基本都圍繞在他們身上,一會兒問年齡,一會兒問有沒有男女朋友,加上李惜萱性格活潑,跟誰都聊得來,很快就跟大家打成一片,氣氛熱鬧而融洽。
反觀許沐,情況就截然相反了。
她坐在一個昏暗的角落,人靠著椅背,安靜而沉默,只偶爾有人問她問題,才會禮貌的回一兩句,不生疏也不過分熱情。
部門里單身小伙占多數,恰好李惜萱和許沐兩人都是年輕的小姑娘,長得也都好看,性格雖迥然不同,但各有特色。
后來不知在起哄,有人叫著許沐的名字。
她抬頭,循聲望去,表情疑惑。
對面安晏清旁邊一小伙臉漲得通紅,安晏清笑著問:“大家都在討論情感問題,所以想問下你,有沒有男朋友啊?”
包廂的門被推開,地上出現一道黑影,但沒人察覺。
許沐挑了下眼角,視線從門口很快掠過,“沒有。”
“真沒有?”安晏清問。
“嗯。”她動了下身子,露出了今天第一個不帶疏離的笑容:“清姐是想給我介紹嗎?”
旁邊那小伙臉漲得更紅了,眾人抱著看好戲的態度剛要起哄,突然不知是誰叫了聲總監,大家立馬噤了聲,紛紛扭頭看著門口,一個接著一個叫著“總監好”。
陸景琛淡笑著點頭回應,視線不經意掃了一圈,看到許沐時,略作了幾秒停頓,很快又移開了。
他穿著修身的西裝,一身正式而又筆挺的裝扮,比旅行中那個隨意穿夾克和羽絨服的人氣質完全不一樣。那時的他,無論怎么看,身上都有股痞氣,更貼近平常人,現在的他,卻更成熟穩重,一舉一動都帶著一種沉穩的魅力。
陸景琛坐下,問大家:“剛我好像聽到,誰說要清姐給介紹男朋友來著?”
有人迅速回答:“咱們的新同事,許沐呀。”
“哦?”他挑了下眉,視線隨意一轉,落在許沐臉上,嘴角掛著淡笑,人往后靠著椅背,一只手玩著面前的空杯子,半開玩笑地問:“那你看,我怎么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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