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众小说网 - 无弹窗无广告小说在线阅读

大眾小說網(wǎng) > 帝師 > 第3章 托孤

第3章 托孤


  “大聲些,我們李氏子孫從來不會(huì)這樣唯唯諾諾的回復(fù)別人!”

  李懷德漲紅了臉,牟足了勁道:“是!”

  李城看著幼子毛茸茸的小腦袋,心中十分愧疚。李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不得不刻意疏遠(yuǎn)這個(gè)孩子。若他百般寵愛李懷德,在他死后,林皇后必定會(huì)視其為患。為了保全愛子,他只能收起自己的慈父心了。

  李懷德可不知道自家爹爹的一片苦心。隨著他長大,李城就對他越發(fā)的冷淡,幾天也不會(huì)見他一次。今日他聽到爹爹找他,心中一片欣喜,沒想到只是得到了冰冷的斥責(zé)。李懷德面色漲紅,心氣不順,沖任既明撒氣道:“你見了我,為什么不行禮?”

  任既明一愣,唇邊帶起一絲微笑:“壽康王倒是說說,臣為什么要給您行禮?”

  李懷德道:“相鼠有體,人而無禮;人而無禮,胡不遄死?”這是他最近剛剛背過的,正好拿出來炫耀。任既明道:“有理,然臣不為殿下之臣,殿下不為臣之君。何須拜也?”李懷德剛讀了幾年書,被任既明直接問住了,語塞半晌,沒有說話。

  任繼明臉上的狡黠一閃而過:“殿下該說‘夫禮,先王以承天道,以治人之情,故失之者死,得之者生。’”說罷,不等李懷德反應(yīng)過來,叉手躬身拜道:“臣見過壽康王。”

  這可就把李懷德的退路給堵死了。小孩不知所措,只得尷尬地站在原地,一對兒杏眼狠狠地瞪著任既明。

  李城在一旁解圍道:“你多大人了,還要與我這小兒斗嘴。當(dāng)年我第一次見你,你不過十五六歲的光景,一個(gè)人在翰林院舌戰(zhàn)群儒,把那幫老學(xué)究氣得吹胡子瞪眼。”任既明臉紅道:“年少輕狂時(shí),博聞辯辭、虛論高議,實(shí)在是慚愧。”李城道:“你會(huì)慚愧?若是擱現(xiàn)在,那幫老學(xué)究就不是吹胡子瞪眼,而是直接氣死了。”任既明笑笑,并不否認(rèn)。兩人你來我往,攀談了好一陣,把李懷德直接曬在一旁。小孩沒有絲毫的厭煩表情,反而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直到有宦官來將他帶走。任既明有意道:“臣恭送壽康王。”李懷德氣得沖他津津鼻子,扭頭跑了。

  待李懷德離去后,李城問道:“你覺得怎樣?”任既明笑道:“果敢,驕傲,倔強(qiáng),是個(gè)好苗子。他剛剛因著行禮一事對我不滿,卻看在你的面子上,掩飾得很好。你我說話時(shí),他雖然無聊,也懂得忍耐。若壽康王繼承帝位,必十倍強(qiáng)于仁王,然而只可惜,沒有靠山,又太過年幼。”

  “是啊,我又何嘗不明白呢?”李城嘆氣道:“仁太懦弱,勇太善妒,義與忠一個(gè)貪玩,一個(gè)笨拙,這樣看來,倒要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幼子身上。”任既明蹙眉道:“陛下是想讓壽康王為帝?”他愣了愣,突然嗤笑道:“你這個(gè)騙子,你答應(yīng)過阿月的,不讓壽康王為帝。”

  李城的瞳孔瞬間滯住了,苦笑道:“是啊,阿月說了,要這孩子‘長壽、健康’,所以去壽康二字,要他不擔(dān)重責(zé),一生平安。只可惜形勢不同以往了。自打我生病以來,大權(quán)旁落。短短一年多的時(shí)間,皇后林氏一族幾乎是將我埋在宮中的親信全部鏟除。如今在朝,林氏一家獨(dú)大,他們必會(huì)推舉仁為新帝!他們就等著我死,然后將我李氏子孫一個(gè)一個(gè)鏟除掉!”李城的呼吸突然變得急促,他顫抖著身子,懇切地向任既明伸出了雙手,任既明走過去,一把握住。李城嗚咽道:“既明,我只求你,護(hù)懷德周全!若是他羽翼豐滿時(shí),我大景已成危樓,你便助他登上帝位!”

  任既明早料到李城會(huì)這樣求他,可當(dāng)李城真正將話說出口的時(shí)候,他還是心里一凜,苦笑道:“你答應(yīng)了阿月,怕她怪你,所以要拖我下水。”李城慘笑道:“只能再對不住你一回了,如今我身邊無人可信,只剩你一個(gè)。”他說著,竟有大顆的眼淚從他渾濁的眼睛中流下:“我想阿月了,日日夜夜想了十年。如今可以見她,我內(nèi)心歡喜,只是我與阿月只剩懷德這一絲脈息……”他枯瘦的手如鷹爪一般死死摳住任既明的手,眼眶通紅得像是盈滿了鮮血:“既明,我求你!我與阿月一起求你!替我們保住他!”

  任既明被他這字字泣血戳得心口生疼,喘不過氣。聽到“月兒”兩字時(shí),更是悲從中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目眥欲裂連叩三下:

  “陛下放心,臣必將竭股肱之力,護(hù)壽康王周全,至死方休!”

  他字字?jǐn)S地有聲,眼神與之前不同,像是有刀藏在他堅(jiān)毅的目光中。

  李城知道任既明這是動(dòng)了真心了,一顆懸著的心才放下,臉上流露出疲倦的笑容。他剛剛情緒太激動(dòng),如今渾身酸麻,頭暈?zāi)垦#恢能坐多久。他伸出顫抖不已的手,慘笑著端起桌子上的茶杯道:“你這樣說,我就放心了。既明,我怕是最后一次見到你了。欠你良多,只有等到來生再報(bào)。如今我唯一遺憾的是,竟然沒機(jī)會(huì)見到舒和。”

  任既明目光變得柔和了許多:“你死了,我?guī)婧腿グ菽恪!崩畛枪笮ΓB聲說好,又道:“我死了,你須將實(shí)情告知東榮,不要再讓他日日惶恐。”任既明道:“好,我記得了。東榮若是知道陛下真心,一定會(huì)理解的。”李城欣慰地點(diǎn)頭,微笑道:“我常常想著,若是時(shí)光倒流就好了。我們初遇時(shí),竟是那么年輕,那么愚蠢,那么癲狂。”

  任既明別過頭,悶聲道:“只你與東榮二人愚蠢吧,我很聰明。”

  李城被他逗笑了:“是,你一直最聰明,最明白。所以如今,我便將這大景,托付給你了!”他突然起身,將手中的茶杯狠狠擲在任既明的腳邊!飛濺的瓷片瞬間炸裂,茶水潑了任既明一身。李城拼盡全力,沖任既明怒吼道:“你給我滾出去!”

  任既明愣愣地看著濕透的褲腳,又抬頭看看角落了那華美的寶器,竟是一陣恍惚。時(shí)間在那一瞬間凝固了,李城的謾罵指責(zé)聲仿佛從高山上傳來的空靈之音,在耳邊縹緲的盤旋,卻一個(gè)字都聽不清。

  朦朧之中,他故作惶恐地跪倒在地,任由堅(jiān)硬的筆桿狠狠摔在自己的臉上,又滑落在地,漆黑的墨汁在地上蔓延,粘稠的、冰冷的、骯臟的。絕望與孤獨(dú)緩緩漫上了任既明的心頭,他僵硬的抬起驕傲的脖子,耳邊傳來:“你去給我做七郎的講官!你不是要自在嗎,我偏不讓你如愿,你就是死,也得給我死在長安城里!”

  有一只枯瘦的手握住了任既明的肩膀,任既明抬頭看,是孫正。孫正焦急道:“任郎君還是先走吧。”

  任既明突然笑了:他就是這樣疏遠(yuǎn)別人的嗎。疏遠(yuǎn)阿月、疏遠(yuǎn)東榮、疏遠(yuǎn)壽康王、然后又……疏遠(yuǎn)自己。他為了保護(hù)他們,所以一直這樣聲嘶力竭,尊嚴(yán)全無的活著嗎?他明明是那樣,厭惡發(fā)脾氣。

  “謹(jǐn)遵陛下旨意。”任既明伏身,將頭重重地叩在地上。好像有眼淚盈滿了眼眶,他熟練的收回?zé)o用的淚水,緩緩起身。李城微微闔上眼睛,輕輕點(diǎn)點(diǎn)頭。

  任既明突然想起年輕時(shí),他撫琴,阿月與東榮跳舞。當(dāng)時(shí)李城也是這樣,笑瞇瞇得坐在一旁,輕輕開口吟唱道:

  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蘇世獨(dú)立,橫而不流兮。閉心自慎,不終失過兮。秉德無私,參天地兮。愿歲并謝,與長友兮。

  那聲音輕而悠,掙破時(shí)間的枷鎖,緩緩縈繞在任既明耳畔,久久不肯散去。

  在那縹緲的歌聲中,任既明再度叩頭,緩緩道:“臣恭送陛下。”

  一旁的孫正聽了這話,急道:“任郎君,錯(cuò)了錯(cuò)了,說錯(cuò)話了!是您要走,怎么成了‘恭送陛下’了呢!”任既明像是沒聽到一樣,踉蹌?wù)酒穑钌畹乜戳死畛且谎郏^而跨出殿外,再也沒有回頭。

  墻角的花瓶搖搖欲墜,“啪”的一聲掉落,碎了一地。

  第二日,任既明“觸怒陛下,遭譴”一事,傳得整個(gè)長安城都知道了。當(dāng)然,這是李城有意為之,為的是讓外人以為自己疏遠(yuǎn)了任既明,東榮之事也是同理。在李懷德長大之前,他們必須韜光養(yǎng)晦,不能引起林氏一黨半點(diǎn)注意。

  阿拾聽到這事倒是嚇了一跳,急急忙忙詢問任既明。任既明只是笑,并不答話,隨手抱起了靠在他大腿邊上的任舒和,逗得小孩哈哈直笑。

  八月初十,文帝駕崩,舉國哀悼。傳聞李城的死,是因壽康王過于頑劣,怒氣上涌而暴斃,死之前哀其不爭,怒責(zé)二十杖。這二十杖對于剛滿十歲的壽康王來說,意味著在文帝下葬之前都不可能下得了床。然而那個(gè)孩子竟一瘸一拐的來了。太監(jiān)們因著李城的命令,不敢讓他進(jìn)去,李懷德便跪在殿外,悲拗號哭,幾度昏厥在殿外。大皇子李懷仁心中酸澀,有意讓李懷德進(jìn)來,卻被母親冷冷的橫了一眼,只得屏息垂頭,不敢多語。

  林皇后冷眼站在一旁,看著高品五人身著常服,手持先帝冕服,連呼三聲,施招魂之術(shù),然后用冕服,蓋住了李城已經(jīng)青白僵硬的身體。她絲毫不難過,似乎那御床上躺著的,不是與自己同床共枕數(shù)十載的人。周圍已經(jīng)有輕微的抽泣聲響起——李城是個(gè)從不苛責(zé)于人的好皇帝,值得過這些真心的淚水。

  林皇后由宮女?dāng)v扶著,款款走到跪著的兒子面前,頭上的步搖發(fā)出叮當(dāng)?shù)呐鲎猜暋@顟讶仕貋響峙履赣H,不敢哭出聲,憋著一包眼淚,渾身顫抖。林皇后難得沒有責(zé)罵他,只嘆了一口氣,彎腰拉起兒子的手,看著他那與先帝一模一樣的朦朧淚眼中,滑下一行淚水。

  她突然有些想笑,她娘家子孫皆是堅(jiān)毅剛強(qiáng)之輩,怎么偏偏她生下了這樣軟弱的兒子,好像隨便抬抬手,就足夠打倒這個(gè)單薄懦弱的孩子。她抬手,用冰涼的手指拭掉兒子的淚水,拉他起身,看了看殿內(nèi)跪倒的眾人,聲音輕微卻不容置疑道:“仁,你是新帝了。”

  訃告?zhèn)鱽頃r(shí),正是好天氣,陽光燦爛如流金一般耀眼,迸濺一地,有洋洋暖意緩緩蘊(yùn)開。任既明院落中的桂花開得正好,朵朵壓枝,空氣中滿是的甜香氣。任既明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聽著遠(yuǎn)處阿拾與舒和的嬉笑聲,閉上眼睛愣愣地一個(gè)人坐了許久,突然輕輕開口吟唱:“深固難徙,廓其無求兮。蘇世獨(dú)立,橫而不流兮……”

  “秉德無私,參天地兮……”

  ————你秉持德行,公正無私,與天地同立。

  “愿歲并謝,與長友兮……”

  ————你與天地同生同死。我與你友誼長存。

  他唱著唱著,覺得胸口有什么被撕裂了,痛苦緩緩滲入骨髓,不過多時(shí)便聲音嘶啞,再發(fā)不出一絲聲響。于是跪倒在地,朝著皇城的方向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gè)頭,伏地半晌,沒有起身。待起身時(shí),額頭竟一片青紫,淚流滿面,嗚咽不止。


  (https://www.dzxsw.cc/book/145821/7512154.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
主站蜘蛛池模板: 海门市| 齐齐哈尔市| 四子王旗| 临猗县| 景洪市| 河池市| 交口县| 汕头市| 正定县| 江津市| 南涧| 南召县| 桑日县| 龙井市| 靖州| 淮北市| 田林县| 格尔木市| 临海市| 于都县| 大英县| 镇坪县| 焦作市| 田东县| 赣州市| 和静县| 山东| 秀山| 连南| 民权县| 郸城县| 浠水县| 鄂尔多斯市| 宽甸| 仁怀市| 莲花县| 行唐县| 大化| 大田县| 洛浦县| 郸城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