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成的酒頓時醒了一大半，狼狽地從地上爬起來：“你……你不過是一個質子，你的命握在老子的手里。誰……誰給你的雄心豹子膽，竟敢害你爺爺……你信不信，我這就回去讓爹殺了你……”

　　祁桓把劍扔給他，冷道：“在此恭候。”

　　慕容成蹬著腿，憤憤爬了出去。

　　楚念心頭暖洋洋的，跟爐火似的。

　　祁桓回身，攪了攪火爐上的姜湯，幽香逐漸散開，霧氣彌在眼前。

　　楚念蹲在爐火旁，水汽把她的兩頰染得緋紅漸漸。

　　祁桓桃花眼方才還迷離不可方物，現已恢復了慣常的冷峻。

　　“你在這得罪了權勢滔天的慕容家，打算怎么辦？”楚念托著腮問。

　　祁桓小心執起湯匙，往里加了幾顆紅糖，反問楚念傷了慕容堇:“你怕了？”。

　　楚念搖搖頭：“敵已明，友未定，引友殺敵，不自出力。”繼而得意轉了轉調：“借刀殺人。”

　　祁桓盛了兩杯紅糖姜湯，接過話：“誑也，非誑也，實其所誑也。無中生有。”

　　“這些年，你倒是認真念了不少書。”祈桓的聲音溫潤動聽，楚念透著火光，覺得喉結的攢動亦帶有一絲魅惑。

　　楚念立即用泫然欲泣“還是你懂我”的眼神望著他，而祁桓卻則認真說：“我記得在邊城，你時常被蒼狼嚇哭。所以奉勸一句，若是斗不過慕容家，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楚念努努嘴不說話。

　　她自有謀算，借刀殺人。

　　祁桓遞過來一盞姜湯，不動聲色：“你方才淋了雨，快喝一碗姜湯御寒。”又回頭叫來了越云。

　　楚念試探：“為何世人都說你寡情，傳聞你父王也是因為你的戾氣把你送到青霄國為質？”

　　祁桓嘴角微微掛著自嘲：“如何？楚念，你的心上人本就是一個陰毒之人，無情之人。也罷，反正你也不信我。”這語調，倒像是在賭氣。

　　楚念紅了臉，瞪那罪魁禍首小屁孩，還坐在地上吧砸吧砸舔著姜湯，絲毫不明所以。

　　卻聽到此時，宮門外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念念——你可是在這？”

　　是二哥楚墨。

　　楚念慌忙告辭，拉著越云就向外跑。

　　“念念，等等。”祈桓溫聲喚。

　　楚念愣愣回頭，便撞上了祁桓熾于烈焰的雙眸，英挺的身姿宛如一雕像。

　　“什么……”楚念回身，茫然又無辜，腕上的銀鐲發出滴靈滴靈的銅鈴聲。

　　“你說我是你的心上人，是認真的？”祈桓的言語輕吐狎昵，綿軟悠長，別有一番韻味。仿佛就在耳旁，又仿佛飄在天際。

　　楚念咬了咬嘴唇，把青襟攥起了一個皺兒，那一刻的血液都倒流。心道：我可難道不是你的心上人，前世你瞞的這么深，世人都以為你殺了我哥哥也不肯說清，世上怎么會有你這般蠻橫不講理的人？

　　祈桓靜靜望著她：“你若再不說清，待會你哥哥進來了，如何解釋？”

　　小孩嘻嘻哈哈蹦跶蹦跶跑到外頭去了。

　　楚念無措了半晌，聽到了殿門外師弟攔住了楚墨的去路：“大哥哥，你別進去！”

　　接著傳來了楚墨狐疑的聲音：“你師姐在這里么？”

　　“你和阿云去拔草！”

　　“誒……”楚墨的聲音愈來愈遠。

　　楚念看定他的深邃臉頰，龍章鳳姿，實在是……風情萬種：“是啊，自邊城開始。”音調故作輕松。

　　祈桓濃墨的眼里稍縱即逝的歡喜，接著又恢復了深不可及的冷峻。

　　“你絕色之名動天下，難道不知我……本來就是一個見色起意的人么。”楚念訕訕道。

　　祈桓緩緩回過身去，神色平靜。

　　說的跟你不思慕我似的，楚念漾出笑意，可惜我早前已看穿一切：若不是前一世天大的孽緣，只怕這人的心思會瞞上八輩子。

　　“況且……我敢有非分之想呀。”楚念昂頭，只覺無處遁形。

　　靜默了許久，祈桓才悠悠開口：“楚念，你信我會一直護你，絕不會害你和楚家么。”

　　楚念一愣，心下生疑：這一世才初見他，他怎么就如此患得患失？隨即狠狠點頭:“我信你。”

　　這一世，此話真真不假。

　　祈桓取來蓑衣，遞給楚念：“我確是陰毒之人，自邊城你救我，我能見所有人死，卻見不得你流一滴眼淚。”

　　楚念心底先是喝了蜜一般，接著悔恨又涌上了心頭。

　　“你的傷怎樣了，讓我瞧瞧。”

　　祈桓又是沉默。

　　楚念抓住他的腕：“你在邊城就落下舊疾，今兒又在雨里跪了一整天，你的膝傷怎么辦？”

　　祈桓斂眼道：“無妨。”

　　楚念娥眉微挑，嘟囔：“你哄我。”

　　說著從懷里掏出了一團花花綠綠的小棉花：“這是我繡的，若下次我們陛下再罰你，你就把這個裹在膝蓋上。”胡亂塞進了祈桓懷里。

　　祈桓捏著那香包：“一別幾年，為何你的女紅沒得長進？”

　　楚念暗自瞅了瞅那香包，朱紅的底邊配了個豆綠的大老虎，左下角的那個“念”字更是歪歪扭扭，不堪入目，實在是一般女兒家六七歲的女紅水平，遂羞愧地低下了頭。

　　祈桓見她如此模樣：“這女紅風格雖獨樹一幟，卻甚是合我的意，我收下了。”說罷把紅綠香包配在了腰間，與腰束的紋龍玉帶、奇珍玉佩等一種寶物一齊，顯得格格不入，甚是……煞風景。

　　祈桓喋喋還不停口：“你必是想用這個來襯托我，你的良苦用心我領了。”

　　良苦用心個鬼啊！

　　楚念心頭胸悶。

　　此時，徑直闖入兩位笑意盈盈的公子，一位是楚墨，手持一柄折扇，雙手環胸徐徐走近，另一位雙手身束明黃腰帶，配掛著金色令牌，墨染半濕眉睫，隱隱含著幾分天家貴氣，卻又不失謙和溫潤，叫人如沐春風。

　　小屁孩掀開二人的錦袍，拱到前面來：“師姐……阿云沒能攔下他們，這位殿下偏要進來。”

　　楚墨見那男子，異域英姿，極美的好皮相，不似中原人士，猜到了七八分。出于禮制，也向祈桓施禮：“殿下……”

　　楚念抬頭，眼見了楚墨身側人正是二皇子皇甫晏，前世皇甫晏一直默默支持著楚家大業，最后卻奪嫡慘敗，在北疆郁郁而終。

　　十步之遙，故人重逢，一聲感慨：那一日直到今日，不止五年，似有五百年。

　　這一世，我定助你登上皇位。

　　皇甫晏拍了拍楚墨的肩：“楚兄啊，不知姑娘可是我舅舅家的表妹。”皇甫晏看向她，如幾年前一般通透水靈，別有靈致。只是……卻少了幾分少不更事的天真，遂不敢確認。

　　楚墨匆匆上前拽過楚念：“皇后娘娘一早就在念著你，可你卻遲遲不見蹤影，叫我尋了好久，你在這里做什么。”

　　回想起方才的溫存狎昵，楚念臉紅到了脖子根，不知該如何作答。

　　祈桓見楚念害臊，替她開口：“郡主一時迷了路闖進來，世子找到了郡主，那我便放心了。”

　　楚墨斜眼瞅著楚念身上的，心下一動，不動聲色道：“我先帶走小妹，若是殿下悶了，也可尋在下喝喝酒斗斗趣。”

　　楚念聽此，錘了錘楚墨的胸口：“你當所有人都有哥哥這般無聊趣味么？”

　　楚墨哪里理她，硬拉著楚念便向外走，倒把皇甫燁和小屁孩甩在了后面。

　　方才的十里長亭，已沒有了女子的喧鬧，滿街盡是落紅顏色。

　　青萍風露，天落白沙。

　　“哥哥……你帶走師姐做什么……”小屁孩顫顫跑了上來。

　　“你這小屁孩跟著嬤嬤回府去。”楚墨瞅了他一眼。

　　楚念愈加狐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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