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子息
季家的變故傳到宮中時, 青漓與皇帝還沒睡下。
元城長公主在季斐斐送回季家的菌子中下了毒,將季家人盡數(shù)毒殺。
只有庶出二房的季明懷因為陪伴妻子歸寧, 躲過了一劫。
季家人盡管中毒, 周遭侍奉的侍女仆從卻沒有,心知這事是捅破了天, 也沒敢張揚, 直接往京兆尹府,報官去了。
盡管元城長公主不得圣心,卻也是先帝的公主, 當今的長公主。
事情牽扯到她, 京兆尹不敢擅做主張,只吩咐人趁夜, 悄無聲息的將季家控制住,就往宗正寺卿那里去了。
這種事情,京兆尹府不好去管, 宗正寺卿也一樣不好管, 兩下里一商量, 還是進宮去, 問過皇帝的意思為好。
青漓有孕之后, 夜間入睡時, 便將元景挪到寢殿的塌上, 既可以叫皇帝多同他相處,也能跟兒子親近些,一舉兩得。
這日晚間, 皇帝剛剛才拎著元景去洗完澡,正坐在椅子上為他擦濕發(fā)呢,就聽陳慶過來稟報,一面捂住兒子的小耳朵,不許他聽這個,一面問道:“那現(xiàn)在,季家就只剩下二房的人了?”
陳慶低低的應(yīng)了一聲:“是。”
皇帝一皺眉,又問道:“那個有孕的『婦』人呢,怎么樣了?”
“秋氏產(chǎn)后毒發(fā),也已經(jīng)去了。”
“是嗎,”皇帝淡淡的點點頭,心里忽的起了一點好奇:“生的是男是女?”
“是男,只是才八個月,母體又中了毒,那孩子出生就沒氣兒了。”
“孩子生下來的時候,季夫人還沒咽氣,眼見那孩子沒了『性』命,哀嚎及恒,就這樣去了。”
皇帝松開捂住兒子耳朵的手,輕聲吩咐道:“告訴京兆尹,季家不行仁善,頗有惡名,招致盜匪報復(fù),舉家遭害。
庶出二房因為歸寧,躲過一劫,元城在京外的庵堂靜心禮佛,也免于此難。”
陳慶應(yīng)了聲“是”,然后又問道:“那此事,又該如何處置?”
“元城既然在庵堂里禮佛,便叫她繼續(xù)待在那兒吧,季家的爛攤子,就交給季明懷去收拾,至于此事……
京兆府尹衛(wèi)護京師不力,朕會將他平調(diào)到地方去,最多半年,再升回金陵,此事委屈他了,你好生寬慰幾句。”
陳慶一一應(yīng)了,見皇帝無意再說,便退了出去。
青漓躺在床榻里頭,隱隱約約的也聽了個大概,心頭頗有幾分感觸。
她在英國公府見到皇帝那日,也跟著見到了元城長公主,說實話,那時候,她對這位長公主的印象并不好。
再加上之后季斐斐之事的影響,就更加惡劣了。
可是到現(xiàn)在,聽了此事之后,她也很難拍手稱快。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
說到底,她也不容易。
青漓低垂著眼,正心思復(fù)雜時,就聽元景“啊”了一聲,被皇帝夾著過來了。
“——你干什么呢,他是個孩子,又不是個枕頭!”
她心疼了,連忙接了過來,很疼愛的親了親:“怎么老是欺負他。”
元景也很不高興,蹙著小眉頭,有點生氣的“啊”了一聲。
“這臭小子鬼精著呢,吃不了虧。”
皇帝伸手『摸』『摸』元景的頭,卻被他氣哼哼的拍了一下,雖然那點兒力氣不足以抵抗皇帝,但也明明白白的表示出拒絕的意思。
自從有了兒子,皇帝有許多幼稚的地方被暴『露』出來。
譬如此刻,明明知道元景不喜歡被人『摸』頭,卻不信邪的非要過去硬『摸』。
元景伸著小手去擋,卻怎么也沒擋住,硬生生被皇帝在頭發(fā)上『摸』了一把,扁著嘴,不高興的瞪著他,氣的都要哭了。
這一回的事情是皇帝主動找茬,青漓當然要站在兒子那邊,將他抱過去哄了一會兒,又拉著他小手在皇帝頭發(fā)上抓了一下,算是給他報仇了。
元景高興了,接連叫了幾聲“娘”,又挨到青漓身邊去,屁股對著皇帝睡覺。
皇帝又好氣又好笑,拍拍兒子,道:“過來。”
元景假裝沒聽見,不理他。
“別胡鬧,快過來,”皇帝伸手,輕輕的將他掰過去:“你母后懷著小弟弟,你別過去吵她。”
這幾天以來,元景雖然同他們一起睡,卻也是被皇帝摟著的,青漓畢竟有孕,既怕不小心磕著碰著,也有心叫他們親近,就叫囑咐元景老老實實的跟著父皇。
元景是很聽母后話的,可是今天父皇非要『摸』他的頭發(fā),硬是把他『摸』得生氣了,這才不肯理人。
這爺倆的別扭『性』子,簡直是如出一轍,青漓在心底忍著笑,慢慢哄了兒子一會兒,才算是將這一茬兒給掀過去了。
她此前懷過元景,到了這一回,一切就都是輕車熟路了,雖說還是要仔細養(yǎng)著,但也不至于像是前一次那樣戰(zhàn)戰(zhàn)兢兢。
倘若有空,甚至于會抱著元景往御花園走走。
元景生的很像他父皇,越長大,面部的輪廓就越為相像,與此同時,個子將來應(yīng)該也差不了多少。
他一天天的大了,也越來越重了,青漓去抱他的時候,也能覺出幾分辛苦。
這天,她抱著元景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兒,回到寢殿將他放下,就覺得胳膊有點兒酸,正叫鶯歌給她『揉』的功夫,就見元景爬到自己身邊,很憂心的盯著自己胳膊看。
他眼睛一眨不眨的看了一會兒,忽然靠著她,張開嘴,朝她胳膊吹了吹,說:“呼呼。”
他說“呼呼”,不是在叫父皇,而是因為一直以來,他被燙著了磕著了,青漓都會抱著他,很溫柔的給他“呼呼”。
她的心,一下子就全然的軟了。
這一瞬間,她忽然有些理解,為什么有的惡婆婆會為難兒媳『婦』了。
他現(xiàn)在這么小,全心全意的依偎在自己身邊,心里除了自己什么都沒有,像是一顆嬌嫩的豌豆,要好好保護起來。
她像是天底下的所有母親一樣,想把最好的都給他。
誰說只有男人有占有欲,其實,女人也同樣有的。
青漓伸手捏捏他的小胖臉,很溫柔的將兒子摟住了。
畢竟是自己身上掉下去的肉,最知道心疼自己。
等到了晚上,皇帝回來,一家三口準備吃飯的時候,元景也沒用青漓抱,而是伸臂給父皇,示意他抱。
皇帝被兒子少有的親近搞得受寵若驚,又驚又喜的問:“怎么了這是,忽然發(fā)現(xiàn)父皇的好了?”
元景看一眼在一邊微笑的母后,微微低下頭,叫了皇帝一聲:“呼呼。”
皇帝被他一叫,一顆心就軟了,他三十三歲才得了元景,在這個時代看來,也算是老來子了,怎么會不喜歡?
在他臉頰上親親,皇帝溫聲問道:“怎么啦?”
元景沒吭聲,只是將腦袋埋到他懷里去了。
皇帝被激發(fā)出了慈父心,抱著兒子稀罕的不得了,偶爾掃向青漓的目光中,都帶著難以掩飾的驕傲。
你看,兒子其實也很喜歡朕的嘛。
青漓看他得意洋洋,只慢悠悠的將口中的菜咽下去,想了想,還是決定不戳破其中關(guān)竅,叫他先高興幾天再說。
元景是八月出生的,雖說不熱,卻也算不得冷。
至于青漓現(xiàn)在懷的這個孩子,數(shù)著日子,應(yīng)該是在十二月出生,正正好是冬月。
青漓不怕冷,只怕熱,如此一來,倒是松了口氣,優(yōu)哉游哉的待在宮里,只安心陪著元景,外加養(yǎng)胎。
元景出生之后,還不曾見過跟他一般的小孩子,即使青漓同他說,他要有小弟弟了,他也很難理解這其中的含義。
等過了八月,青漓肚子大起來,孩子會動之后,她特意拉著他小手在上面『摸』了『摸』。
元景初時好奇,隨即就有點感興趣,但等再過幾日,就對此失了興致,轉(zhuǎn)去玩兒別的了。
他過了周歲,已經(jīng)開始走路,雖然不能走的很久,但倘若有東西扶著,時不時的歇一歇,就能慢悠悠的走出很遠。
太醫(yī)囑咐青漓多走走,疏松一下筋骨,閑來無事時,她也會帶著元景四下里走走。
正是八月里,宮中的花卉還不曾敗,景致也好得很。
青漓扶著肚子,慢悠悠的在后面跟著,元景則扶著長長的花壇,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這花壇很長,自宣室殿一直綿連到清涼殿,以元景的速度來看,簡直是長得無邊無際。
他畢竟還小,走了一陣子,就覺得累了,可是『性』情要強,也不許別人抱他,只是自己在花壇的邊上坐坐,就再度前行。
前幾日才下過雨,地上還有些滑,元景走了一會兒,只注意去看樹上開的花,卻忽視了腳下,猛地摔在了地上。
青漓聽得那一聲響,難免會覺得心疼,卻也沒叫人過去扶他,只是溫聲鼓勵他:“元景是男孩子,要堅強一點,自己站起來。”
那一下摔得有些重,元景疼的眼圈兒都紅了,卻忍了下去,聽了母后的話,在地上緩了一會兒,才動作慢騰騰的起來了。
青漓蹲下身,輕聲問他:“還能走嗎?”
元景動了動腿,覺得沒什么大礙,就點點頭,輕輕“嗯”了一聲。
青漓笑著『摸』『摸』他的頭,步子放慢,帶著他回了寢殿。
鶯歌取了『藥』過來,青漓將他的褲子解開,就看見膝蓋上泛著青,輕輕吹了一下,才向他說:“母后給你上『藥』,別怕。”
元景乖乖的應(yīng)了一聲,青漓便低下頭,動作輕柔的為他涂了一層『藥』膏。
他很聽話的沒動,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母后,等她涂完,才指著自己身邊的床榻:“坐。”
青漓有孕五月,肚子很明顯見著凸起了,元景雖然不知道那代表什么,卻也看得出母親辛苦,待她體貼的很。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青漓起了一點兒好奇心,低聲問元景:“你覺得,母后懷的是弟弟,還是妹妹?”
民間都說,小孩子的眼睛亮,能看得到大人見不到的事情,青漓雖說不信,卻也想試著問問。
元景低頭,看了看母后的肚子,想了想,說:“弟弟。”
還是兒子嗎?
這念頭在青漓心中一轉(zhuǎn),隨即就釋然了。
元景還小,連弟弟妹妹是什么,只怕都不知道呢。
說到底,還是周圍人成天跟他說母后懷著小弟弟,他才先入為主的認為自己懷的是男孩子。
如此一來,怎么能做的了準呢。
等到了十二月,她臨近產(chǎn)期,董氏入宮來伴時,青漓還將這話同母親說了。
“那可說不準,”董氏倒是笑了:“古時候流傳下來的老話,總歸是有它的道理在,妙妙可別不信。”
“管他呢,”青漓輕輕笑了:“反正也快生了,到時便見真章。”
現(xiàn)下已經(jīng)是十二月二十七了,太醫(yī)來診脈時,也說就是這兩天的事。
外頭天寒地凍,又有冰雪,青漓自然不敢出門,只是歉意的對董氏道:“阿娘作為公府夫人,年關(guān)本就事繁,為著我,只怕要耽誤不少。”
“說的什么話,”董氏端了燕窩與她,輕聲道:“有你大嫂在呢,哪里還用得上我,再者,你生孩子,阿娘不守著,總覺得不安心。”
“他倒是會挑時候,”青漓覺得肚子里的孩子動了一下,禁不住笑了:“年關(guān)的吃食最多,就挑這個時候出生,當真是個貪嘴的娃娃。”
“由著他貪嘴去,”董氏莞爾道:“拖得越晚,生日就越小,看他將來如何后悔。”
“倒也不一定,”青漓搖搖頭,道:“倘若像是元景一樣,硬生生拖上好些日子,挨到正月初一去,豈不是最大的生日?”
董氏也跟著點頭:“也是。”
青漓想的倒是好,可腹中的孩子興許福氣差些,沒能挨到最大的生日,反倒挨到了最小的生日。
同往常年一樣,皇帝在二十九日晚請了五公主六公主夫『婦』,以及七王一家入宮,行了家宴,算是全了年禮。
董氏雖不是皇族中人,卻是皇后之母,國公夫人,此番來照料皇后身孕,自然也不會有人說什么。
今年七月的時候,五公主生了一個男孩子,將駙馬和張?zhí)吲d壞了,畢竟是所剩無幾的親族,皇帝還特意賜了名,以示親厚。
六公主與五公主幾乎同時出嫁,身孕卻晚些,此時正是五個月的身子,很明顯的凸起,駙馬極體貼,照料的無微不至。
恪太妃盯著坐在皇后身邊的晉王看一會兒,掃了一眼五公主,又在六公主和皇后的肚子上看看,只覺像是吃了一斤苦膽,嘴里心里全都是苦澀難言。
趙華纓生了一個女兒,她自然是失望至極,可好歹還有季斐斐的希望在。
叫她心頭痛楚的是,得知家中巨變而早產(chǎn)的季斐斐,居然也生了一個女兒。
更加叫她難以接受的是,那之后沒多久,自己唯一的孫子,就咽氣了!
這下子倒是好,兒子膝下添了兩個丫頭片子,卻少了最重要的兒子!
恪太妃一聽這消息,一口氣沒上來,仰面就摔倒了,一連躺了幾個月,才算是恢復(fù)了一點兒元氣,對著兩個生了女兒的側(cè)妃,更加的沒什么好臉了。
若說此前,看在趙華纓出身趙家的份上,恪太妃還有幾分優(yōu)待的話,這一回,就是直接從天堂跌到地獄去了。
——要不是那小賤人挑唆,她哪里會放棄自己唯一的親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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