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收拾
恪太妃趕過去的時候, 青漓正坐在皇帝身側,嗑著瓜子, 笑『吟』『吟』的瞧著秦氏訴苦。
因著虧空的關系, 秦氏明明是應該心虛的,可她一點兒也不。
她相貌生的溫和, 全然不似本『性』, 低眉順眼抹著眼淚的時候,倒叫人以為是受了欺負的,平白生出幾分心疼來。
要不是青漓暗自叫人仔細探查過, 只消見了秦氏這幅苦瓜臉, 她只怕也沒什么心思嗑瓜子兒了,非得過去噓寒問暖一番不可。
“奴婢說話不中聽, 還請陛下與娘娘勿要見怪,”秦氏跪在地上,語氣謙和的緊, 只有望向青漓的目光, 帶著些許畏懼, 似乎是極怕她一樣:“王尚宮『性』情木訥, 辦事也不麻利, 可『性』子卻是好的, 人也勤勤懇懇, 在宮中多年,不說是有功,卻也無甚過錯。”
話說了幾句, 青漓便猜到她想要打什么牌,心中冷哼,面上卻神『色』不變,依舊笑『吟』『吟』的瞧著她,也不做聲。
秦氏被她看的生出幾分心慌來,強自壓下去,轉向皇帝哭訴道:“可這樣忠厚老實的人,也不知是哪里犯了皇后娘娘忌諱,竟被打發到掖庭獄去了,那里是什么去處,陛下也是知道的,奴婢可憐王尚宮遭此橫禍,又是無計可施,只得求到陛下這里來了。”
皇帝被小姑娘拉著來這兒看戲,只覺滿心的無奈,可見她坐在一邊兒嗑瓜子兒,好像一切都與她無關一樣,又莫名的想磨牙。
瞥了眼在那兒自得其樂的青漓,再看看面前流了一臉淚的秦氏,他終于道:“皇后的意思,便是朕的意思,無需質疑。”
秦氏本是依仗著先太后的情分,這才敢堂而皇之的告到皇帝這兒,來此地之前,心中本是十拿九穩的,可到了這會兒,心中卻也生出了些許的不確定感。
她臉上被就掛著淚,這會兒被皇帝的話給驚住了,眼淚停了,卻添幾分駭然之『色』,較之之前的裝腔作勢,總算是有了幾分真實感。
“秦尚宮這話說的委實巧妙,”青漓懶洋洋挑起眼,嗑瓜子兒的動作不停,只間歇的功夫,才似笑非笑道:“不知道的,還以為本宮是莫名其妙網羅罪狀,硬生生害了王尚宮呢。”
“奴婢萬萬不敢有此心,”走到了這地步,自是無法回頭了,秦氏謙卑的垂下頭,眼底卻閃過一絲冷然,口中凄然道:“王尚宮若是哪里沖撞了娘娘,也請娘娘寬恕她一回,先太后『性』情最是溫和,昔日待人,也最是體恤,若是遇上這種事,只怕也不會重罰,還請娘娘看在先太后的情面上,寬恕她這一回吧。”
她這話說的冠冕堂皇,到最后竟搬出了先太后來壓人,只怕還想著叫皇帝心軟,替她幫腔呢。
青漓在心底直冷笑,她以為這個一張萬能牌嗎?
皇帝對于生母何妃的確感念非常,卻絕對不會愿意叫秦氏這種人隨口說出來,以先太后的名義來搬弄口舌。
說到底,秦氏也不過是先太后身邊的一個奴婢罷了,有什么資格打著先太后的旗號行事?
——她也配!
不想繼續同她廢話,青漓便將手中剩下的那把瓜子兒扔回盤子里,坐直身子,直入主題了:“秦尚宮怕是想錯了,本宮的確帶了王尚宮往掖庭獄去,只是,那不是抓捕,而是請過去,你可能不知道,此前關押在掖庭獄中的一位女官遞了血書,求到本宮這里,她說——”
微微低下頭,她目光清厲的對上秦氏眼睛,眼神中全然是中宮威儀,竟震得秦氏情不自禁的向后一躲:“尚宮局內有人假公濟私,貪污宮中用度,接濟他人去了,因著不愿同流合污,她被人誣陷,隨意網羅罪名,關進了掖庭獄。”
“有人欺上瞞下,暗地里做下這種事情,本宮若是不知道也就罷了,既是知道了,少不得要探查一二——這不是,特意請了王尚宮,去詢問一二嗎?”
皇后這話說的輕,秦氏卻覺似千斤巨石驟然砸到了心口,直叫她氣悶不已,幾欲喘不上氣來。
——原來,皇后并沒有將目光放到王尚宮身上去,從頭到尾,她盯住的都是掖庭獄中的其余人,此前重重,不過是掩人耳目罷了!
既然如此,自己在其中發揮的作用,她必然是知道了!
只是霎時間的功夫,恐懼便如同冬日的冷水一般,慢慢的覆蓋了秦氏全身,在寒風中結成了無形的冰,連人帶舌頭,都給凍住了。
莫說是動一動,便是說話,也說不出了。
青漓收了目光,只低頭瞧著自己腕上的那串雕著蓮花的紫檀木珠子,這是為叫她安神,前幾日皇帝親自給她佩上的。
慢悠悠的一笑,她轉著那串珠子,道:“王尚宮也不知是怎么,本宮只隨便叫人問幾句話,她卻是推三阻四,再細細去問,便是一問三不知,這種無能之人都能腆居高位,秦尚宮眼力不行啊。”
秦氏自從皇后提起掖庭獄中的女官,心里頭便咚咚咚直打鼓,許是內殿的炭火太暖,直叫她想要冒汗,可是心頭又太冷,只硬生生給『逼』下去了,濕膩膩的覆在身上,難受的緊。
到了這會兒,她面頰都有些僵硬,大腦中空洞洞的,只有嘴巴,機械式的做出了回應:“是,奴婢上了年紀,人又沒多少見識,王氏『奸』猾,少不得要被蒙蔽過去。”
秦氏已然忘了,最開始的時候,一口一個忠厚老實來形容王尚宮的,也正是她自己。
可到了現在,莫說是一個『奸』猾帽子扣過去了這種小事了,秦氏連王尚宮都不稱呼,而是直接改成了王氏,可見其對于風向的把控之強。
青漓看出她已有斷臂求生之意,卻也不曾想秦氏如此決斷,甚至于不等她說什么,便深深叩首,向二人拜道:“奴婢著實是老邁不堪,竟被王氏這等人蒙蔽至此,宮中采買之事,多是由她經手,只怕其中也是她貪墨良多,怨不得奴婢每每見她用度頗佳,原是如此得來的。”
秦氏倒也真豁的出去,略微抬起頭來,重重的自扇幾記耳光,聲音之大,連皇帝都忍不住側目。
她素日養尊處優,面龐也白胖些,驟然經受如此大力,登時便紅腫起來,襯著微白的鬢發,倒生幾分可憐。
秦氏顯然也深諳此道,微微抬頭,叫皇帝看的更清楚些,方才面帶慚『色』的開口:“只恨奴婢眼皮子淺,看不出王氏私底下的險惡用心,竟被她蒙蔽至此,委實是該死。皇后仁善,此前還挽留奴婢,可事到如今,奴婢斷然沒有臉面繼續留于宮中,今日自請去職,出宮謝罪。”
短短數語,便勾勒出一位大公無私,因為屬下不力而不得不引咎去職的可憐人形象,也是本事。
只是,現下倒是想起出宮了,早做什么去了。
青漓唇角慵懶的勾起一抹笑,目光卻是寒風的涼。
——你撈夠本兒了,想著抽身離去,可那些因你排除異己,而被投入掖庭獄中的人,又該怎么算?
——你中飽私囊,貪墨的那些東西,又該怎么算?
“本宮也不想為難人,更不是什么好用酷刑的惡人,即使是帶了王尚宮過去,即使是她始終不肯說什么,也不曾動過刑。
可也不知道是怎么,中午的時候,看守的人照例去給她送了飯,隨即她便要『自殺』了,本宮心里頭想著,可是奇怪的緊。”
“大抵是知道罪過泄『露』,”秦氏一顆心七上八下,沉『吟』一會兒,終于戰戰兢兢道:“所以才想著畏罪『自殺』?”
“本宮覺得不是,”青漓微微一笑,輕輕搖了搖手指,卻險些叫秦氏一顆心碎掉:“她若是真有心『自殺』,早早便會動手,何必等這么久?若是怕事情敗『露』,那本宮差人問她,她一概不答之后,便該『自殺』了,可既是沒有,便知她是不見棺材不落淚,沒有實證,不肯認罪的。”
“可是這一回,”目光輕飄飄的在秦氏身上轉了幾圈兒,青漓才疑『惑』的問道:“本宮還沒有將證據擺到她面前去呢,她怎么就要『自殺』了?”
這一回,秦氏額上的冷汗便如何都壓不住了。
借著寬大的衣袖,她遮掩住自己的顫抖的手指,面上勉強的掛了笑,搖頭道:“奴婢愚鈍,看不出究竟為何,只是王氏素來『奸』詐,心中打著什么別的主意,也未可知。”
“咚”的一聲悶響,正正的落到秦氏面前去,她本就心中有鬼,忽的聞聽此聲,禁不住被嚇得一抖,定睛去看,才認出是自己領張尚宮與王氏看的那枚玉玨,霎時間瞠目結舌,幾乎魂飛天外。
青漓唇角牽出一個微冷的笑意,目光落到秦氏面上,輕聲細語道:“秦尚宮看看,認不認識呀?”
秦氏心中還想著出宮過瀟灑日子,哪里能真的認下來,即使是見了那枚玉玨,也是打定主意,咬死不肯認的。
勉力叫自己鎮定下來,她白著臉,道:“娘娘這是什么意思,覺得奴婢與此事有關嗎?”
秦氏還想要辯解,青漓卻不肯同她說這一茬兒了,只另開話頭道:“秦尚宮有個兒子,還在金陵當著個七品官兒,是嗎?”
皇后這話題起的突兀,秦氏也被問的心驚,腦海中思緒幾轉,終于應道:“是,他不成器,虧得陛下賞臉,才得以授官……”
“陛下今年三十有二,自登基起,共計十三年整,秦尚宮便是那時候跟隨陛下自西北來到金陵的,對嗎?
你是正五品尚宮,年俸八十兩,令公子是從九品官升上去的,本宮也不去計較那些細碎東西,便算他一直七品,年俸也不過四十五兩,你們母子二人,便是十三年來不吃不喝,也不過可以攢上一千六百二十五兩銀子……”
“秦、尚、宮,”驟然一拍桌案,青漓語調輕緩,寒聲道:“你說,若是本宮叫人抄了你兒子的家,能得到多少銀錢?”
既是來將自己摘出去的,秦氏來前自是做了萬全準備,對于皇后有可能說出的詰責也早早有所預料,卻唯獨不曾想過,她會從自己兒子身上下手。
一下子聽皇后說起這個,登時方寸大『亂』。
人上了年紀,所想的無非是兒女前程,秦尚宮也不例外。
皇帝雖給她幾分臉面,為她兒子授了官,可架不住兒子扶不起來,止步于正七品,便再也上不了了。
金陵這樣的地方,上了四品,人家才肯正眼看呢,區區一個七品,算得了什么?
眼下她還在宮里頭,自然有人肯給幾分臉面,若是出了宮呢?還不是人走茶涼。
礙著這一層關系,秦尚宮自然要為兒子攢錢,以備不時之需。
這些年搜刮來的銀錢器物,除去她自己用的,便都是接濟了兒子,皇后若當真差人去查,只怕一下子就能將她老底抖個精光。
直到這下子,秦尚宮才生出幾分無力感來,一張老臉上所掛著的笑,也不是那么自然了,面『色』慘白,頗為無力的辯解道:“除去年俸,陛下多有恩賞,也不奇怪……”
“本宮也不是斤斤計較的人,自然不會在這上頭下功夫,”青漓并不同她糾纏這一星半點兒,只笑『吟』『吟』道:“你們母子二人多年的年俸加起來,也不過一千六百二十五兩銀子,本宮給你們翻一番,加上自己家私下開的門面與陛下賞賜,湊個三千兩,如何?
三千兩出來不算少了,若是抄家之后,數目遠勝于此,秦尚宮——又如何說呢?”
秦氏心中所想皆被她一一駁回,僵著身子,終于不知所措了。
青漓托著腮,懶洋洋道:“據本宮探查,你兒子在金陵置辦了幾所宅子,納了幾個美妾,便是在金陵城外,也有自己的莊園,光那所宅子,少說也得有萬把銀子,憑著你們母子那點兒年俸,不過是杯水車薪罷了,本宮倒是極為好奇,這錢到底是哪里來的呢?
你大可以不認下來,那本宮也不為難,只是,錢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不是你貪了,便是你兒子。
既然如此,本宮只好請大理寺與御史出馬,去問一問令公子了,秦尚宮自問行得正、坐得端,應該不怕吧?”
秦氏面『色』慘白,唇也盡失了『色』,唇角哆嗦幾下,猝然撲跪到皇帝面前去,猛地爆發出一陣痛哭:“奴婢糊涂啊,糊涂!一時之間,竟豬油蒙心,做了這等事,令陛下面上蒙羞了!陛下是知道的,奴婢男人去的早,只留了這個兒子,奴婢這個做娘的,怎么能眼看著他過苦日子?偏生他沒本事,奴婢少不得要貼補一二,又聽聞王氏在側挑撥,這才坐下錯事來,還請陛下看在先太后與奴婢跟隨多年的面子上,饒過奴婢這回吧!”一面說著,一面連連在地上叩頭,痛哭不已。
皇帝骨子里是極念舊的,不只是對于早逝的生母極為懷念,對于那些曾經在西北與他同甘共苦的人,心中也頗有幾分優容,譬如英國公,在御前也是極不受拘束的,可像是秦氏這種,一而再再而三觸碰皇帝底線的,卻并不在這其中。
人心不足蛇吞象,太過貪婪,誰也救不了。
青漓只消看皇帝此刻面『色』,便知他是無意再留著秦氏的,果不其然,皇帝連余光都不曾給秦氏半分,只向青漓道:“后宮之事,朕是不好『插』手的,自有皇后決斷。”
眼見秦氏眼底染上幾分絕望,青漓心中卻并不覺她可憐,這要是可憐人,那些被秦氏誣陷,關到掖庭獄中的宮人女官算什么呢。
“秦尚宮嘴上文章倒是好,你見不得兒子過苦日子,所以才要去貼補一二,說的這樣冠冕堂皇,不知道的,還以為你是要劫富濟貧呢。”
“只可惜,你兒子可算不得貧,宮中也不是什么叫你劫富的地方!”
“這里有規矩,也有獎懲,你既自認做了錯事,便要敢作敢當,愿意領罰才是!”
“娘娘,奴婢是做了錯事,卻也罪不至死,”秦氏眼見將所有話都說開,便豁出去了,面上眼淚不停,頗為凄楚的道:“不過是一介奴婢,您何必窮追猛打,連條活路都不肯留?”
“哪個告訴你罪不至死的,你只管叫她到本宮面前說說看!”
青漓挺直腰桿,冷冷的注視著她:“你既自稱奴婢,便知道自己是奴才身份,尋常人家里,奴才膽敢盜取主人財物,莫說是被發賣,打殺也是尋常!”
“你也不必惺惺作態,好像被本宮欺負了一樣,這是你罪有應得,與人無尤!”
秦氏被她說的詞窮,終于生出幾分畏懼,一把擦了淚,向她連連叩首道:“娘娘,奴婢也是一時情急,這才口不擇言,并非出自本心,還請娘娘見諒,寬恕奴婢一回。”
“奴竊主本是大罪,更何況是宮中,可你畢竟是跟隨先太后的舊人,打打殺殺的,多傷人心,”青漓不為所動,懶洋洋的瞧著自己指甲,道:“秦尚宮既投了那么多宮人到掖庭獄去,事到如今,自己也去走一遭吧。至于你貪墨的東西,應該能在你兒子那兒討回來,不過,那就是刑部與大理寺的事情了,與本宮并無什么干系。”
秦氏雙目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神『色』驚惶間,正想開口求饒,卻被一側內侍攔住了。
“堵上她的嘴,送她往掖庭獄去,衣食無憂直至終老,多好呀,”不耐煩再聽她說些有的沒的,青漓看向鶯歌:“——六局二十四司的諸位女官都到了嗎?”
鶯歌屈膝施禮:“奉娘娘令,都已經候在外頭了。”
青漓笑『吟』『吟』的站起身:“那咱們就去看看,許久不見,倒真是有幾分惦記。”
正說著話,卻見有內侍入內回稟:“陛下,娘娘,恪太妃到了,正在外頭求見呢。”
皇帝自是知曉恪太妃為何而來,也懶得理會,只看向青漓,示意她可全權做主。
青漓一點兒客氣的意思都沒有,斷然道:“叫她在外頭等著,本宮現下有事正忙,待會兒再召見她。”
能在宣室殿久留的內侍,哪個不是精明的,聞聽便知曉帝后心意,恭敬的應了一聲,便出去回稟恪太妃了。
青漓說話的時候,皇帝便在一側盯著她瞧,見她起身,這才笑道:“一直以為妙妙『性』情溫和,竟也有這般雷霆之時,委實令朕驚訝。”
青漓伸手去戳他臉頰:“——陛下確定不是驚嚇?”
“自然不是,”皇帝目光平和之中另有欣賞:“朕只是覺得,越看妙妙,越覺得喜歡。”
看她面對自己臉紅時覺得喜歡,看她溫柔和順時覺得喜歡,看她凜然威儀時,還是覺得喜歡,只要是她,便什么都好。
外在溫柔的小姑娘,面對別人時,卻自有皇后的雍容氣度,處事不偏不倚,也沒有那些女兒家慣有的心軟『毛』病,委實是合他心意。
青漓斜睨著聽皇帝說完,終于心滿意足的一笑:“油嘴滑舌。”說完,也不看他,便帶著幾個宮人,往外頭去了。
皇帝被小妻子說了一句,也不動氣,只含笑目送她出門去,目光柔和而溫情。
秦氏在宮中經營多年,六局二十四司多有她心腹,今日聞聽皇后召見,想著此前王尚宮被掖庭獄帶走,心中便覺不安,等到了此地,眼見秦氏被堵住嘴拖走,想著自己接下來的下場,許多人已經是兩股戰戰,驚惶難掩。
青漓有孕,更是懶散『性』子,自然不會委屈自己站著,吩咐人挪了軟凳出去,款款坐下后,方才輕聲開口:“水至清則無魚,這道理本宮懂,所以也不想太過苛責,此次內宮中的虧空之事,除去深入其中的幾個,其余的本宮便不再計較。”
六局二十四司油水頗多,可便是再怎么多,也礙不過自古至今的道理。
——上位者吃肉,下位者最多沾點湯湯水水,沒什么甜頭的。
處置了秦氏與張王二位尚宮,內廷便算是肅清了大半,至于那些剩下的小魚小蝦,便沒有必要『逼』急了,免得人家魚死網破,反倒沾的自己一身腥。
眾人倒是不曾想到皇后這番心思,只聞聽自己可以在這場后發制人的風雨中脫身,便是喜不自禁,一時間齊齊拜倒,口中稱贊皇后仁善。
青漓坐在軟凳上,生受了她們的禮,這才道:“眼下宮里頭人少,侍奉的人也用不了那么多。
本宮細細問了,宮中侍奉的女官宮人,多是陛下登基時新入的,現下也多是年歲不小,長久的耗在這里也是沒意思,本宮同陛下商議了,開恩放一批出去。
愿意嫁人的嫁人,愿意歸家的歸家,能做點小生意也極好,全看你們各人如何想了。”
皇帝登基之時,在宮中無甚根基,那時候先帝的諸多妃嬪雖都被她賜死,可留下的釘子卻還在,為防止發生些有的沒的,便重新選了一批入宮,十三年過去,她們大多已經二十**歲,早早過了花信年華。
外頭女子皆是嫁的早,她們這個年紀歸家,自是不好說人家,但卻另有一樁好處。
宮里頭出去的,規矩差不了,多有人家會聘回家去,教導女眷規矩,便是嫁人,也較之尋常女子好些。
皇后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口,不只是周遭的宮人,便是許多女官,也是意動不已。
宮中日子難熬,每日戰戰兢兢不說,一個不好,還有要命的風險,雖說富貴『逼』人,卻也沒幾個人真心想留在這兒。
當年入宮的時候,許多人都是想著皇帝身邊沒人,指不定能攀上高枝兒,這才欣然進來的,但一熬許多年下來,殘酷的現實早已生生將她們這份希望揮發的干干凈凈。
那時候她們還鮮嫩著,尚且不曾成事,到了這會兒,年紀都上去了,拿什么跟面前美貌傾城,既有身孕又有家世的皇后拼?
倒不如帶著積攢下來的銀錢,出宮去找個好人家嫁了,如此一生。
如此一想,許多人面上便現出幾分動容神『色』。
青漓對此不覺奇怪,只繼續注視著站在自己前頭的幾位女官,緩緩道:“你們從前是誰的人,本宮不想管,之前的賬目,統統一筆勾銷。但是從今天起,便都是本宮的人,若叫本宮知道有人敢吃里扒外中飽私囊,本宮絕不饒她!”
目光依次在領頭的幾位女官面上掃過,她輕聲道:“——明白嗎?”
站在前頭的幾位女官都上了年紀,見識也廣,眼見皇后連消帶打除了秦氏,再見她恩威并施的手段,禁不住暗自打戰,低下頭,齊聲道:“奴婢明白。”
“既如此,本宮便不再多說什么了,”青漓目光溫和的四下一轉,吩咐道:“秦尚宮進了掖庭獄,張王二位尚宮也是緊隨其后,既如此,本宮便令女官陸氏與王氏繼任尚宮,諸位可有異議?”
陸女官是當初被皇帝分派到她身邊的,王女官則是青漓帶進宮的,昔日董氏的陪嫁丫鬟,二人都算是自己人,閱歷年歲也足,青漓很放心。
至于鶯歌與玉竹,畢竟年歲還小,驟然空降過去,眾人即使是嘴上不說什么,只怕也未必信服。
一眾女官聽了皇后一席話,便知她并非可以輕易糊弄,心下自有一本賬的,也就未曾表『露』出任何異『色』,依次向新任的二位尚宮致禮,方才告退。
回去的時候,玉竹臉上不免有些不認同,輕聲問道:“娘娘當真要留下她們嗎?秦氏與張王二人在六局二十四司中多年,她們跟在身邊,奴婢只怕……”
“有什么好怕的,”青漓步子慢,語氣也緩:“樹倒猢猻散,自古以來的道理,秦氏與張王二人都進了掖庭獄,她們除非是傻的,才會繼續跟從,可你再想想,能在宮中多年,混到一局一司首位的人物,哪里會有傻的?”
“更不必說,本宮是皇后,便是秦氏還活著,只消一個身份壓過去,也能叫她喘不過氣來,憑什么同本宮斗呢。”
“娘娘只怕另有一層想法,”鶯歌壓低聲音,笑嘻嘻道:“娘娘雖說不再計較此前之事,可她們之中,恐怕有人未必肯信。
皇后畢竟是皇后,宮人也畢竟是宮人,但凡那一日娘娘心血來『潮』,想收拾她們了,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方才娘娘都說了,若是想出宮的,便只管出宮去,那些心中自覺有鬼,壞事做多的人,只怕就會趁機出宮,遠遠離開這里了。”
鶯歌的『性』子素來穩妥,心思也細致,青漓在側聽了,笑容中便『露』出幾分贊許來:“鶯歌心細如塵,玉竹要好好學著。”
“怕是學不成了,”玉竹有意逗趣兒,便頗有些苦惱的蹙起眉:“奴婢都一把年紀了,從何學起呀?”
“偏生你會作妖,”青漓搖頭失笑:“罷了罷了,不說這些,恪太妃怕是等急了,咱們瞧瞧她去。”
“奴婢就不明白她到底是在想些什么,”玉竹嘟囔道:“如沈張二位太妃那般,踏踏實實的過安生日子,不好嗎?做什么非得找茬兒,叫大家都不痛快。”
“她這樣倒是也好,”青漓低頭瞧瞧自己未曾凸起的肚子,笑的極溫柔:“孩子出生之前,將那些容易壞事兒的一鍋端了,我也能安生下來,好好的養胎。”
“恪太妃,”青漓搖頭冷笑:“——但愿她別蠢得太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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