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撐腰
今日并非只女眷有宴, 前頭臣子們也是有的,皇帝雖該與臣工同飲的, 可此刻過來, 卻也是尋常。
按照俗例,若是家中子弟爭氣, 為表君恩, 皇帝也會過來,向年長的夫人們敬酒。
此前青漓便估計過——若他當真過來,英國公府的太夫人, 自己阿娘, 以及懷化大將軍之母與章武候之母,怕是都能得到這項殊榮。
前兩個是因親近, 后兩個則是因此次軍功,自是格外厚待些,
有了這一層估計, 聞聽皇帝來了, 青漓倒不怎么奇怪, 斜一眼眼含期待卻強自抑制住的季斐斐, 微微一笑之后, 便按部就班的起身, 緩緩行了半禮。
畢竟尊卑有別, 這類場合皆是要前頭朝臣先行宴,隨后再輪到后宮命『婦』們的,礙著這一層關系, 前頭朝臣們已是酒意微醺,后頭命『婦』們卻只開始沒多久。
皇帝受了臣工致意,推杯換盞之后便打算往后頭去了,再聽陳慶說元城長公主帶了季家姑娘,正往皇后面前去說了些有的沒的,心里便隱約有些憂意。
——小姑娘雖不是風一吹就倒,身子卻也偏柔弱,前幾日診脈后,太醫還私下同他說皇后胎氣不太穩,要仔細養著才是。
此刻聽陳慶如此稟報,他既怒于元城長公主不識抬舉,又擔心小妻子為此動氣,腳步不免快了許多。
陳慶在皇帝身邊經年,最是明了他『性』情,眼見他步履匆匆,神『色』冷凝,便知元城長公主與那位季家姑娘只怕沒好果子吃,當即便在心底嘆一口氣。
——自作孽,不可活,怪得了誰呢。
兩殿之間距離并不遠,皇帝步伐又急,過去之后,第一眼瞧見的青漓,似是積雪見了日光,他神『色』當即便柔和了起來。
身份位階擺在那里,皇帝的心意也擺在那里,自然要第一個扶起的,自然是他的小皇后。
說起來,自成婚之后,二人相處時便少有拘于禮儀,今日見她微垂著頭,規規矩矩行禮的模樣,皇帝反倒覺得有些陌生了。
他也沒停留,便大步向前,想著上前去將她扶起,眼見到了近前,一側跪著的姑娘似是體力不支般,身子晃晃悠悠幾下,便軟軟的癱倒了。
換了尋常人,如此倒下,必然儀態盡失,極難入目。
可這姑娘生的嬌嬈,發絲散開些微,襯著隱約泛白的唇與巴掌大的臉龐,極為惹人憐惜,
好巧不巧的……恰恰擋在了皇帝面前。
內殿人不少,眼見皇帝過來,皆是眼觀鼻鼻觀心,不敢四下張望,饒是如此,卻也用眼睛的余光將這一幕瞧個正著,面上雖不曾表『露』出神『色』,唇角卻或多或少的顯示出她們心底的不屑。
——這樣上趕著湊上去,委實是叫人瞧不上眼。
說句賤骨頭,也半分委屈不到她。
若不是情非得已,季斐斐也不想這樣,可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不成功便成仁,她只能賭一把。
賭這位陛下……會對自己生出幾分憐愛來。
賭他會停下腳步,將自己扶起,屆時,自己再順水推舟的歪過去,表示自己非君不嫁,不在意什么名分,講他說的動了心,再徐徐圖之。
她知道那些女人看不起自己,可那又如何?
今日一過,她興許便是娘娘了,何必在意別人怎么想?
季斐斐沒去看別人,只將目光溫柔而期盼的落在了迎面而來的男子身上,那眼神濕潤而楚楚,像是沾了雨『露』的一枝梨花,被春風拂過之后,簌簌的落了滿地香『露』,動人的很。
只可惜,叫她失望了。
皇帝連余光也未曾給她半分,便大步從她歪倒的身子上跨過,一絲要停留的意思都沒有,似是全然不曾見到她這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
季斐斐面『色』原是微白,到了此刻,卻化為了帶著灰的死白。
她這么一個大活人,陛下……沒看見嗎?
還是說……根本不將她放在眼里?
更令季斐斐羞憤欲死的是,皇帝身邊內侍是不離身的,他既率先過去,幾位內侍自然不會停留,連猶豫都沒有,便齊齊從她身上跨了過去,跟上了皇帝。
這群閹人,居然也敢如此!
韓信受胯下之辱,功成名就之后終成美談,那她這般……受這些閹人羞辱,又是為什么?
似是再也忍不住一般,齊整整跪在兩側的命『婦』中冒出幾聲笑來,并非同一人所出,又是摻雜在一眾人中,一時之間,季斐斐竟也分辨不出那是誰。
因著帝后俱在的關系,自是無人敢揚聲,即使是發出笑聲來,也幾近低不可聞,但落到季斐斐耳中去,卻覺似炸雷一般,震的她渾身癱軟,羞憤難言。
似是被剝光了衣服,任由那些衣冠楚楚的人上下打量,肆意點評一般,真真正正的被踩到泥里去了。
這一回,季斐斐是真的癱住了,身子半分力氣也使不出,竟連坐起身也不成。
軟綿綿的半躺在地上,她終于生出幾分羞慚之『色』,顫抖著用衣袖勉強遮了臉,便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只勉強合上眼,騙自己這是一場噩夢,隨即便會清醒。
皇帝上前去扶起了他的皇后,語氣是難掩的憐惜:“雙身子呢,還行這些禮做什么。”
當著一眾人的面兒,青漓難得的賢惠一回,一本正經的答道:“禮不可廢,豈能因臣妾一人而改?”
瞎說,那天踩在朕臉上的,也不知是哪一個。
皇帝見她這樣裝模作樣,倒也不曾拆穿,只手指在她手心兒勾一下,目光揶揄的往她面上一掃,這才向眾人道:“諸位夫人請起,不必拘禮。”
這樣的場合,即使是皇帝這般說,也沒人會真的不拘禮,眾人寒暄了幾句,便見皇帝似是什么也不知道般,向皇后輕聲問道:“做什么這是,都聚在這里,瞧著倒是熱鬧。”
“倒也沒什么,”青漓笑盈盈的斜他一眼,別有深意道:“元城說,怕陛下與臣妾閑來無聊,要送幾只小貓小狗過來逗趣兒呢。”
皇帝一點就通,隨即明白過來,見小姑娘雖在笑,神『色』卻微有不虞,便知她是有點兒不高興了,禁不住在心里暗罵元城長公主是攪屎棍——這小祖宗近來愈發嬌氣,現下不高興了,他還不知要花多久功夫才能哄好呢。
拉著她坐下,皇帝溫聲道:“養什么小貓小狗,太醫不是都說過了嗎,皇后有孕,最好不要養那些東西。”
青漓見他上道,心頭也不那么堵了,甜甜的一笑,又乖乖的應道:“臣妾都聽陛下的。”
皇帝見她如此,也覺松一口氣,轉向僵立一側的元城長公主,淡淡笑道:“元城倒是有閑心,不去管自己身邊事,竟管到朕身邊來了。”
元城長公主見皇帝過來,便不易察覺的退了幾步,本以為自己已經足夠隱蔽,卻不料皇帝頭一個就問到了她,心下不免有些驚惶,強笑道:“臣妹也是一番好意,并無他心,只是生『性』魯莽,怕是惹皇嫂生氣了。”
她見皇帝如此做派,便知他是要為自己那位小皇嫂出氣,再看他面上淺淡笑意,再想起當年濺在宮闈之中的血,更是覺得那比什么惡鬼都可怕。
心下哆嗦的厲害,元城長公主也有了決斷,忙不迭跪下身,重重在自己面上扇了兩記耳光,力氣之大,連青漓都微微側目。
微微抬起迅疾腫起的面頰,元城長公主極謙恭的向青漓道:“我這個人便是如此,行事之前也不知細思,嘴上更是沒個把門的,今日多喝了幾杯,便愈發昏頭,竟冒犯了皇嫂,該死該死……”
這個人還真是能屈能伸,只是……
青漓在心底冷笑——你早做什么去了?
皇帝沒來的時候,即使是服軟也是滿臉的心不甘情不愿,眼下皇帝過來了,便低聲下氣裝小白兔了?
——覺得我是面團,格外好拿捏,是嗎?
若是方才我不曾在言語氣勢上將你壓倒,此刻你可還會是這幅嘴臉?
真惡心!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現下看看,元城長公主嫁到靖安侯府去,還真是天造地設的姻緣!
青漓心地不壞,卻也并非圣母。
元城長公主之所以屈服,并不是因她誠心認錯,而是迫于形勢的被『逼』無奈,若是得了機會,指不定還會卷土重來。
既然如此,她憑什么去做善人,成全這條隨時可能咬人的毒蛇?
滿庭命『婦』皆在,她若是趁此機會表示自己的仁善,指不定也能得個美名,可是青漓仍舊不想那么做。
第一,元城長公主不配。
第二,她也不需要那個所謂的名聲。
對于皇帝的感情,之前她或許是『迷』茫的,可現在,她卻知道的清清楚楚。
——她愛這個男人,想獨自占有他,想叫他只有自己一個女人,想叫他們只有彼此,中間再沒有別人。
她不想將他分給別的女人,一絲一毫也不行!
有這樣的想法,又是在這樣的時代,他日史書工筆,她或許也會是青史留名的妒后,注定得不到世人想要的賢后名聲。
得不到就得不到吧,青漓懶洋洋的瞧一眼身側的男人,在心底慢悠悠的笑了——反正,她也不稀罕。
神『色』不變,青漓看向元城長公主,語氣清淡道:“你這是做什么,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本宮仗勢欺人呢,當著陛下與諸位夫人的面兒,反倒叫本宮不知如何是好了。”
——這就是不肯原諒的意思了。
元城長公主眼底希冀的光頓時一黯。
當著一眾命『婦』的面自扇耳光,將自己的尊嚴統統拋掉,她自認已經足夠低聲下氣,卻依舊不曾得到皇后寬宥。
若是換了別的時候,她指不定就要起身離去了,可是這一刻,她不敢。
即使是借她幾個膽子,她也不敢。
皇長兄……還在邊上看著呢。
臉已經丟完了,她也不介意再丟人些,俯身叩頭道:今日是元城魯莽,行事不端,但求皇嫂處置,臣妹絕無二話。”
青漓倒是不想元城長公主這一回如此謙卑,暗地為皇帝的威懾力咂舌,正待說話,一只手卻被皇帝握住,順勢被帶到了他近身去。
皇帝不看她,也沒搭理跪伏于地的元城長公主,只望向尚且癱倒在地的季斐斐,語氣隨意道:“那是誰家女眷?按衣著裝扮,應是未出嫁才對,怎么會到了命『婦』宮宴這里來?”
聞聽皇帝駕到時,靖安侯夫人本也是暗含期待的,期待女兒能得到皇帝青眼,期待女兒能趁機扳回一局,眼見女兒順勢在皇帝面前姿態妖嬈的倒下,皇帝的腳步漸近,她激動的心都險些從喉嚨里頭跳出來。
可是……皇帝從女兒身上跨過去,卻對她視若無睹,恍如那兒只是一團空氣一般。
只這一眼,靖安侯夫人的心便涼了半截。
此刻聞聽皇帝發問,她訥訥了好一陣兒,終于跪下去,期期艾艾的在一片靜寂中道:“回陛下,是……靖安侯府家的姑娘,她年紀小,臣『婦』便想著帶她出來開開眼界,見一下世面……對,見一下世面。”
她這話說的磕磕絆絆,錯漏百出,莫說是皇帝了,便是靖安侯夫人自己也不怎么信,正心下驚惶,脊背生汗之際,卻聽一側有人按捺不住,低低的笑出聲來,一張老臉登時便紅了起來。
皇帝也笑了,只是那笑意卻無半分溫度,帶著令人戰栗的涼:“竟還有到這里來長見識的?朕卻是頭一次聽聞,今日她來命『婦』宴席長見識,明日還要去哪兒長見識?靖安侯府的姑娘,倒真是有規矩——還說說,夫人教的格外好?”
明明是冬日,靖安侯夫人額上卻冒出綠豆大小的汗珠來,顫顫巍巍的停在那上頭,每每動一動,都叫她膽戰心驚,心魂欲碎。
那滋味太難受,她極想抬手擦去,畏于是君前,只得強自忍了,戰戰兢兢的立在原地,等候皇帝最終的裁決。
皇帝話說到一半兒,衣袖便被拉住了,回頭去看時,卻見小姑娘微微湊過去一點兒,含笑附耳說了幾句。
一眾夫人皆是眼睛亮堂的,只見著開頭皇帝態度,就知他是無意于季斐斐。
豈止是無意,只怕還要順勢發落自作主張的靖安侯府,再聽皇帝話里話外的幫著皇后,更明了這位小皇后在皇帝心中的地位。
等到現在,眾人見帝后二人毫不避諱的咬耳朵,陛下也善解人意的微微低頭,好叫矮他許多的皇后得些方便,那股親昵勁兒,簡直再也容不下別人一般,當即便明了這位小皇后是皇帝的心尖尖,半分委屈也受不到的。
說起來,除去靖安侯府之外,其余的人家里未必沒有同樣的心思,只是沒有靖安侯府這樣急不可耐罷了。
眼下見帝后如此親昵,皇帝極為寵溺這位小皇后,倒是暗暗打消了許多不該有的心思,這是后話了。
皇帝聽小姑娘在耳邊說了幾句,熟悉的香氣也近了,便覺心頭有些癢癢的,礙著大庭廣眾,倒也不好做什么,只壓了下去,轉向靖安侯夫人,道:“皇后仁善,愿意寬恕你們,是你們的福氣,只盼你們能安分守己才好。好端端的命『婦』宮宴被搞成這個樣子,也委實是叫人心煩,帶著你家這位姑娘,回府去吧,此后——朕自有說法。”
不去理會靖安侯夫人的磕頭謝恩,皇帝便冷冷望向元城長公主:“朕是什么心『性』,你應明白才是,記住了——這是最后一次,他日若再犯到皇后身上,只好叫你往先帝淑妃面前,略盡孝道!”
先帝與淑妃沒了多少年,說是去盡孝道,實際上只怕是要送她上路。
元城長公主一顆心哆嗦的厲害,連帶著聲音也顫了:“陛下寬心,臣妹絕……不敢再有此心,否則,便叫臣妹……”
皇帝沒心思聽她說這說那,向左右道:“愣著做什么,難道還要朕去送她們不成?”
這話一說,連癱在地上的季斐斐也沒法兒裝死了,內侍聽了皇帝吩咐,毫不猶豫的將她從地上拖起,同元城長公主與靖安侯夫人一道,腳步飛快的退了出去。
皇帝替小姑娘出了一半兒的氣,另一半兒卻得著落到其余命『婦』身上去,向幾位年高德劭的命『婦』敬了酒,他又望向英國公太夫人,道:“您是歷經三朝的老人了,最是有福氣不過……”
攬住身邊的小妻子,皇帝望著她未曾凸起的肚腹一笑,溫聲向英國公太夫人道:“等朕的小太子出生,只怕要勞煩太夫人一遭,親自為他洗三才是。”
說這話的時候,皇帝聲音不高,一時之間,眾命『婦』幾乎疑心是自己聽錯了。
——小太子?
皇后腹中之子尚未出世,陛下便決意冊封太子了嗎?
年幼的皇后如此得寵,當真令人心驚!
莫說是別人,便是青漓自己,聞聽皇帝如此言說時,也有轉瞬的驚愕,心下一轉,便明白了過來。
靖安侯府的確有歪心思,可細數滿朝文武,有這般心思的,卻也不僅僅是靖安侯府一家。
說是送女兒入宮侍奉,可說到底,還不是為了那個位子?
眼下皇帝當著諸多命『婦』的面兒,將話明明白白的說開,太子之位非自己二人的孩子莫屬,那些有的沒的心思,只怕頃刻便會打消大半。
君無戲言,若是今日如此說了,他日又改口不認,帝王的威信何在?
這樣的決絕,委實是叫人心驚,也由不得青漓不動容。
英國公太夫人尚且出于驚愕,未曾來得及開口,她便含笑嗔他一眼:“陛下說的也早,若是臣妾懷的是公主,又該如何是好?”
“皇子公主,皆是朕的骨肉,自然都是好的,若真是長公主,朕一樣喜歡,”皇帝握住她小手,毫不掩飾彼此之間的親近:“皇后年輕,朕也正當其時,一連十個八個生出來,總不會一個皇子也沒有,皇子有了,太子自然也就有了。”
他倒真是混不吝,臉皮也厚的厲害,青漓被他說得臉紅的功夫,便聽英國公太夫人笑瞇瞇道:“小太子何等尊貴,能為他洗三,也是老『婦』的福氣,陛下若不嫌棄,老『婦』便應下了。”
皇帝笑的溫和,頗有些做了父親的慈愛之意:“老夫人肯應,朕便先行謝過了。”
“皇后懷著朕的儲君,正是要靜養的時候,若被人沖撞了,朕可萬萬不依,”皇帝漫不經心的環視一圈兒,道:“大選近在眼前,朕自己是不留的,便叫她們往南山行宮去吧,免得人多了鬧騰,害的皇后不得安寧。”
大選之事本應由皇后負責,皇帝此刻出言,卻也并非越俎代庖——明眼人一聽便知,他這是為小皇后撐腰,不留別的女人呢。
董氏眼見女兒三言兩語斥退元城長公主與季家姑娘,心下松一口氣的關頭,也覺頗為驕傲,等到皇帝來了,觀他舉止,便知道是極為疼愛自己女兒的,聽聞皇帝言及儲君與選秀之事,便更是寬心滿意了。
正心下歡喜的關頭,卻見皇帝看了過來,含笑道:“皇后年輕,難免有不穩重的地方,魏國公夫人若有閑暇,便進宮來瞧瞧她,也可以在側幫持一二。”
董氏心下也有此意,只是顧忌著宮里頭規矩多,頻頻進宮怕是不好,這才不曾提出,此刻聽皇帝如此言說,自是忙不迭應了。
一眾命『婦』將目光在帝后那里瞧瞧,再往魏國公夫人那兒看看,心下暗嘆一聲之后便下定了主意——歸家之后,無論如何都得同丈夫商量,同魏國公府務必交好才是,便是有嫌隙,也得立即填平了。
魏國公府現下只是后族,卻也有更進一層的意味在,等皇后誕下小太子,乃至于將來太子登基,只怕要更上一層樓了。
雖說凡事都有個萬一,但照現下局勢看來,怕是不會有什么變動了。
說到底,還是小皇后有本事,將陛下拿捏的嚴嚴實實,半絲風也透不進。
莫說是皇家,便是在尋常勛貴人家,又有幾個不納妾蓄姬的男子?
可是陛下呢,還不等皇后說什么呢,便自己開口拒了,冒尖兒的靖安侯府也毫不猶豫的捏死了,更是在大庭廣眾之下,表明他日儲君人選,這份心意,委實是叫人心驚。
有了這層考慮,即使皇帝回前頭臣工那頭去了,后面命『婦』宮宴也是紋絲不『亂』,相反的,對待青漓這個年輕皇后時,也愈發謙卑起來。
青漓端坐在席位上,言笑晏晏之間不動聲『色』,端的是雍容大氣的國母風范,也只有她自己才知道,此刻自己心頭有多甜蜜溫柔。
什么是丈夫呢,不是那些風花雪月的縹緲之物,也不是金銀珠玉的榮華富貴,而是踏實而溫暖的依靠,安全而寧靜的港灣。
只消躲到他懷里去,便是再強的風雨,也是無所畏懼。
真好。
青漓覺的舒暢安然,靖安侯夫人卻覺恨不能立即昏死過去。
今日之事,她只覺自己臉皮都被掀掉了,貼到臺階上任由別人踩踏,既覺痛楚,更覺屈辱,直到坐上回府的馬車,面容也是漲紅的近乎紫。
季斐斐再不好,也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再見她也是面容戚惶,目光凄凄,靖安侯夫人更是不忍心。
下顎的肌肉抽搐幾下,她終于爆發出來。
“啪”的一聲脆響,靖安侯夫人重重一記耳光扇在元城長公主腫著的臉上,厲聲斥道:“說有辦法的是你,將事情辦砸了的也是你,現在居然還做出這幅樣子來,是給誰哭喪呢!”
那記耳光與其說疼,倒不如說是屈辱,元城長公主自幼便是被寵著的,等先帝過世,皇帝登基之后,雖然也有受過輕慢,卻也無人在皮肉上給她任何痛楚,猝不及防的挨了靖安侯夫人一耳光,竟有些不曾反應過來。
那一耳光剛甩出去的時候,靖安侯夫人也有些吃驚后怕,但轉念一想——她也不過是只掉了『毛』的鳳凰,沒什么了不起的,心中火氣便愈發上來了。
“自從娶你進門,便再沒遇上過什么好事,你個喪門星,害了我兒子還不夠,竟連我女兒也一起害了,家門不幸,家門不幸!”
“老東西,你敢打我!”
元城長公主驟然發出一聲怒喝,隨即便連本帶利,狠狠回敬了靖安侯夫人兩記耳光:“——你算什么東西,竟敢對我動手?”
季斐斐自從被人連拖帶拽的弄出宮門,人便有些怔怔,此刻像是被驚醒一般,撲上前去推開元城長公主,又順手在她臉上抓了一把:“動手怎么了,你真當你是金枝玉葉,別人都動不得嗎?!”
元城長公主少時習武,又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力氣自然遠非靖安侯夫人這種常年養尊處優的『婦』人能比,只兩記耳光,便使得她面頰紅腫,火辣辣的疼了起來。
下意識的『摸』一『摸』臉頰,靖安侯夫人陡然爆發出一陣怒罵:“好啊,你這賤人反了天了,竟敢對自己婆母動手!皇后說的果真不錯,小『婦』養的便是小『婦』養的,天生低賤,上不了臺面!”
元城長公主的臉被季斐斐抓破了,長長的留了一道血痕,正目光駭人的盯著小姑子瞧,聞言便怒視靖安侯夫人,劈頭蓋臉的打了過去:“我是為了誰?為了誰才叫人羞辱?眼下你們不僅不感恩,卻反倒恩將仇報,狗東西,果真是母女倆,一樣不是玩意兒!”
靖安侯夫人上了年紀,自然不是元城長公主對手,季斐斐雖年輕,卻身嬌體軟,一時之間,三人在馬車內打成一團,居然難分難解,直到到了靖安侯府門前,仍舊未曾分出勝負。
外頭的仆役聽得里頭聲音不對,卻也不敢出聲,一群人正面面相覷,卻聽“咚”的一聲,馬車的門開了,“砰”的一聲,自家姑娘發絲凌『亂』,滿臉血痕的摔了下來,出門時齊整亮麗的衣裙也『亂』了。
正猶豫著該不該過去扶,卻再度聽見“砰砰”兩聲,靖安侯夫人與元城長公主扭打成一團,一道從馬車上摔下來了,素日里儀態萬千,氣質端莊的夫人公主一道摔了個大馬哈,好不丟人現眼。
無論是之前的宮中事,還是之后的打架之事,靖安侯府這一回都是丟盡了臉,婆媳姑嫂三人一道被遣送回府,這樣的事情自大秦開國以來還未曾有過,按照她們行事的奇葩程度,只怕也是后無來者。
而后頭,姑嫂婆媳三個打成一團,便更加不必說了。
靖安侯染病,少有出門,感受的倒是少些,靖安侯世子與二公子卻是要出門辦事的,少不得遭受各式各樣的異樣眼光,其中窘迫,難與人言。
世人對于八卦之事天生便有興趣,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即使是一丁點兒風聲都能傳的滿城風雨,更不必說滿堂貴『婦』都親眼見了靖安侯府之事,帝后又不曾下令封口,如此一來,事情便傳的更廣了。
皇帝也不曾客氣,因貪墨案還不曾下定論,便只罰了元城長公主一人,至于靖安侯府,則是等著秋后算賬。
按制,大秦公主俱授金冊,祿二千石,當年宮變之后,皇帝二話不說,便將元城長公主的兩千石對半砍,改成一千石了。
這回更慘,不僅收回當年先帝所賜金印寶冊,一千石也給砍成三百石。
元城長公主同婆母小姑打了一架,隨即又同丈夫大吵一架,正在院子里養傷呢,卻接到這樣一道旨意,險些就地昏死過去。
三百石。
——縣令之流的,也是四百石,這是做什么,拿她當要飯的打發嗎!
靖安侯夫人也在院子里養傷,聞聽這道旨意,笑的下巴都險些掉下去,叫兩個侍女攙著,她到元城長公主院子外頭叫罵了半日,算是出了口惡氣。
元城長公主哪里是能受得了氣的『性』子,當即便同靖安侯夫人吵了起來,還是靖安侯世子回去,好說歹說,那二人才肯暫時偃旗息鼓。
好日子沒過幾天,靖安侯府的處置便下來了,皇帝借著此次貪墨案的東風,順勢奪爵,廢黜了榮耀幾世的靖安侯府。
一夕之間,曾經聲名赫赫的靖安侯府,不復存在了。
京兆尹差人去拆除靖安侯府牌匾時,靖安侯什么都顧不得,撐著病體,滿府追著靖安侯夫人打——要不是娶了這個喪門星,硬生生往陛下那兒撞,哪里會惹出這樣的傾家之禍?!
摻和貪墨案的人那么多,偏生他是第一個被拖下水的,說是巧合,打死他都不信,說到底,還不是皇帝為小皇后出氣,拿靖安侯府立威?
侯府的牌匾被摘了,府邸卻勉強留下了,但其中虧空,卻是得填起來的,季斐斐的珍寶首飾都被搜刮走了,正是心如刀絞的時候,見母親身邊的侍女哭的滿臉是淚前來求救,連忙跑了出去勸阻父親。
靖安侯,哦,不,曾經的靖安侯不見她還好,一見便更覺生氣:“捅了這樣大的簍子,竟還敢出現在我面前?”
“——滾!你們倆一起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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