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二章
在循化辦完諸事回到赫山, 便已近年關。
趙渭想隨鳳醉秋回一趟青梧寨,拜訪她的祖母?兄長。
鳳醉秋扎扎實實被驚到:“無緣無故的,你?么要去見他倆?!”
“我們都……這樣了, ”趙渭蹙眉,“我難道不該去拜訪嗎?”
若要鳳醉秋說心里話, 那當然是不該的。
又不沒到談婚論嫁的地步, ?么要拜訪?
見趙渭似有不豫, 她趕忙尋個托辭:“過段時日再說吧?這是我來赫山任職的第一年,別人都不回家,若就我回了,顯?不合群又意氣, 不好。”
這倒算個正當理由。
在軍械研造司, 除鳳醉秋?彭菱, 其余全是原人。
因路途遙遠, 大部分人已數年不曾歸家。
她是近衛統領, 這種時候更有責任留守以定人心。
趙渭勉強接受了她的理由,卻執拗追問:“‘過段時日’具?是幾時?給個準話。”
他最多?就閑到元月旬,之后照例是會忙的。
可鳳醉秋腦有亂, 一時答給不出這準日子,便故意逗他:“你若叫聲姐姐, 我就給你準話。”
聽?她舊話重提,趙渭再次斷然拒絕:“沒完了是吧?想都別想。才不慣你這怪毛病。”
鳳醉秋眼珠子滴溜溜直轉:“行,那就沒有準話了。等你乖乖叫了姐姐,我再考慮帶你回青梧寨。”
趙渭伸手捏住她的臉頰:“你就那么想給人當姐姐?”
就年長三個多月?已,非要占個便宜,不可理喻。
“?不是誰的姐姐我都當的,”鳳醉秋笑眼瞇瞇, 口齒不清,“若你不肯叫,別說帶你回青梧寨,我在赫山都不承認和你的關系。”
趙渭好氣又好笑:“鳳醉秋,你這是把人哄到手就開始作天作地?不怕把我作跑了?”
“你再好好想想,我當真哄過你嗎?并沒有啊。”
鳳醉秋兩手一攤,笑嘻嘻耍無賴。
“瞧,我都沒認真哄過就?手了,然是敢作的。”
趙渭輕瞪她:“若我沒記錯,戲臺子上那種騙心騙身的人渣才會說這種話。”
“隨你怎么說,激將對我無用,”鳳醉秋笑意粲然,“反正我就這一個條件。”
一個非要聽到對方奶聲奶氣喚姐姐,一個非不松口。
于是就這么玩鬧著杠上了。
兩人?是閑的,雙雙憋著心眼兒想法子,試圖誘惑對方順著己改主意。
他倆各有各的倔強,一時都不肯輕易讓步服軟。
就這么小作怡情地僵持了幾日,雙方沒想出?么絕世妙招,暫未分出勝負。
*****
年前節下,思鄉念親是人之常情。
?二月廿七這夜,演武場上點起了篝火。
眾人圍著篝火烤肉喝酒、談天說地,倒?熱鬧。
在熱鬧的歡聲笑語,鳳醉秋?校尉方阿久挨坐在安靜角落。
兩人端著酒碗碰了碰。
這是方阿久是最后一次在赫山過新年。
因他將在明年三月初卸任,告老還鄉。
他端著大海碗,仰脖子一飲?盡后,滄桑的笑音里藏了許多感慨。
“我是淮南人,離家在?已三?多年,總?回去看看。”
鳳醉秋好奇:“方叔,您來赫山之前,都在哪兒呢?”
昭寧元年組建軍械研造司時,方阿久就已是校尉。
可昭寧元年之前,他又在哪里呢?
誰?說不清楚。
他在大家眼是個樂呵呵的老好人。
穩妥、圓融又溫厚。不愛出風頭,?不爭強好勝。
他是近衛隊年歲最長的,年輕同僚們雖對他尊重、信賴,可私下里?他沒太多話題,玩不到一處。
所以他在赫山?有同僚,沒有朋友。
在今夜之前,沒人問過他從前的經歷。
既鳳醉秋問了,他便娓娓道來:“初時在淮南軍。那會兒吐谷契人已經攻占了鎬京,瀅江以左全數淪陷……”
前朝覆亡后,他的家鄉淮南,從曾經百里繁華的原腹地,淪了人間煉獄。
那時的淮南軍不過就是一群勉強聚攏求生的散兵游勇罷了。
“……一路潰退過了瀅江,輾轉兩年多,最后到欽州投奔了朔南王府。”
鳳醉秋驚訝地眨了眨眼:“那時的朔南王,不就是如今的武德太上皇?!您年輕時竟是太上皇麾下?!”
共事半年,她此刻才知這位年長下屬來頭不小。
方阿久笑?云淡風輕,眼角的每一根褶皺仿佛都藏著故事。
“算是吧。不過我?是個?夫長,上頭的將軍是印從珂,再往上的統帥是當時的汾陽公主。”
鳳醉秋再次驚訝:“昭寧陛下?!您這資歷可了不?。”
“沾光罷了。”
方阿久笑著搖了搖頭。
“知道赫山以前是做?么用的嗎?”
鳳醉秋頷首:“赫山講武堂。循化沐家辦的武科講堂。”
復國之戰后期,許多年輕的利州籍將領都出赫山講武堂。
例如現今的柱國鷹揚大將軍賀征、兵部侍敬慧儀、山地名將紀君正、皇城司指揮使周筱晗、副指揮使齊嗣源……
包括利州軍府大將軍令子都。
當年的赫山講武堂就辦了兩期,前后總共六七年,卻復國之戰做出了卓越貢獻。
“赫山講武堂籌建期間,時任利州都督沐武岱向朔南王府求助要人前來教學。我那時正好隨印從珂將軍護送傷兵到利州休整,便跟著來了。”
方阿久將空掉的酒碗遞出去,鳳醉秋立刻他滿上。
他飲了一小口,潤了潤喉,接著講。
“武德元年,赫山講武堂撤了,我便被調去了遂州軍……”
武德四年,時任儲君趙絮,?就是如今的昭寧帝開始計劃籌建軍械研造司。
她選了印從珂任護衛統領。
印從珂又想起方阿久這老部下,便將他從遂州軍要了出來,回到己麾下做校尉。
“我?印統領在遂州山忙活兩年,盯著起屋建院、完?山間機關布防。昭寧元年,終于等來了趙大人。”
可惜趙渭到遂州不久就遇刺,險喪命,軍械研造司便搬來了利州的赫山。
直接用了從前赫山講武堂的舊址,倒?諸事便利。
“我離家三?余年,輾轉大半國境,在別的地方待?都不久。唯獨在赫山時間最長,前后加起來總共?一二年。”
講武堂時期那六七年,方阿久還是個正值當打之年的小教頭;再回來時,便已?了同僚們口的“方叔”。
他有能力,不算頂尖出色。
三?多年來似乎做了許多事,卻又好像沒?么?就。
半生輾轉顛沛,不曾娶妻生子,亦無知交摯友;如今歸鄉去,?不知家還剩幾個親人。
鳳醉秋望著他,小聲問:“方叔,你遺憾嗎?”
人的一生能有幾個三?年?
他曾于戰場出生入死,?曾安守山間寂寞。
最終卻好像?么?沒有?到。
“我已盡全力去做好每件事。我就是個普通人,天資有限,事情做不壞,卻?做不到頂好,一輩子就混個不功不過。”
方阿久扭頭看向不遠處正?人打鬧的趙渭。
“趙大人說了,等他開府,我若愿意,便回來助他編修軍械研造,他我養老送終。”
“他還說過,將來編修好軍械研造,世世代代的大周人就會記?,有個叫方阿久的人,曾這嶄新的王朝付出了漫長?寶貴的一段人生。”
有趙渭的這承諾,方阿久是沒?么好遺憾的了。
鳳醉秋微怔,眼底漫上薄薄濕熱。她到底是喜歡上多好的一個人啊?
許諾生有所養、死有所葬。
許諾天地知你所行,萬民知你所。
天底下有幾個主官會這么細致?察下屬心事?
若非一顆赤子之心,根本想都不會想到這里去。
她以指壓住眼角,笑道:“你就不怕他?說來哄你的?”
“我信他。他說?出就做?到。”
方阿久初見趙渭時,他才剛?年。
那時昭寧帝?才登基,表面看來萬眾歸心,其實對她不服者眾多。
她首開先河籌辦軍械研造司,又任用趙渭這么個才?年的毛頭小子擔任一司主官,這在常人看來不荒唐,?且瘋狂。
許多人不便妄議新帝,所有矛頭便都指向趙渭。
敷衍、拖延、彈劾、攻訐、排擠、打壓,乃至恐嚇式的暗殺。
趙渭?六七歲那兩年,幾乎經歷了尋常人官?年才會經歷完的困境。
方阿久以這年輕的主官會崩潰,還試圖去安慰他。
“可他卻對我說,‘別擔心,待這張圖紙送進京,那人就會閉上他們的鳥嘴’。”
當時四鄰各國的火炮最遠?就能到兩三里。
?趙渭的那張圖紙,卻是射程足有?里的重型守城炮。
本以?是紙張談兵的空想,沒想到最后照圖做出來,竟真威震八方。
“趙大人不說空話的。他定下主意的事,就一定能做?。”
方阿久望向鳳醉秋,話鋒陡轉。
“鳳統領要小心了。”
鳳醉秋略扭臉避開他的注視,心跳微亂:“方叔要我小心?么?”
方阿久端起酒碗呵呵笑:“想聽真話嗎?”
“?……沒有那么想。”鳳醉秋突然有種拔腿逃跑的沖動。
這老前輩大概真是看穿了她。
想來是因即將卸任,方阿久沒了平常那么多顧忌,縱然看出鳳醉秋有意回避,他還是說了下去。
“鳳統領,你從北境卸甲歸鄉,是因思緒心神時常古怪波動,甚至偶有失控舉止吧?”
鳳醉秋周身僵住,咬住酒碗的邊沒有吭聲。
方阿久咂咂嘴:“方才我說了,我上過戰場。旁觀你半年,我大致能猜到你是怎么回事。”
有戰士臨敵悍勇,卻會因殺伐過甚、見過太多生生死死?留下或輕或重的心病。
這種心病表征不一,因人?異。
他們察覺己有所反常時,往往都會急于做點?么來證明己?尋常人還是一樣的。
方阿久不敢說鳳醉秋對趙渭的心思不真。
他知道,鳳醉秋對趙渭起意,多少是?這心病有關的。
鳳醉秋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軍醫說過,我心志強悍,并不會輕易瘋掉。?需假以時日,心病可以愈。這半年我都正常,不是嗎?”
“鳳統領,這是兩回事。”
方阿久搖頭嘆氣。
“我旁觀你?有半年。這你其實根本沒有主動了解過趙大人?么。我活到這把年紀,沒見過一個人喜歡另一個人,連好奇心都沒有的。你現在喜歡他,跟喜歡小貓小狗都沒多大區別。”
“你胡說。我打小就不喜歡小貓小狗。”
鳳醉秋頹喪抱頭,小聲犟嘴,卻并無?足底氣。
“我能篤定我喜歡他,?是不敢篤定我能喜歡他多久。這樣?不行嗎?”
“你沒想過以后,他卻是個一旦認定,就不會輕易半途?廢的人。”
方阿久接連三聲嘆息,再開口便是一針見血。
“若被他知道你打的?么主意,你倆間總?瘋一個。”
他畢竟?算看著趙渭?長起來的。
這位年輕主官是如何出色,又是如何重情重義,他比誰都清楚。
所以就更擔心趙渭會毀在鳳醉秋的一時起意上。
趙渭之于鳳醉秋,就像是苦海的浮木。
剛巧在她快要精疲力盡時出現,她會毫不猶豫地抓住。
可若將來她抵達岸邊,還會將趙渭這浮木抱在懷里嗎?
當被她丟棄時,趙渭還能一切如舊嗎?
方阿久想都不敢想。
*****
翌日清早,鳳醉秋懨懨起身,照例往后山晨跑。
才從側門小路跑出不足五百步,就見趙渭已在那里等著了。
鳳醉秋眼神亂飄:“你怎么不帶人就跑出來了?”
趙渭白她一眼:“這里是后山。”
近衛隊在前頭的重重關卡又不是擺設。
冬季又甚少有大型野獸出沒,后山還是挺安全的。
鳳醉秋道:“那?不行。你若想出來走走,身邊必須?有人。”
兩人并肩交談著,晨跑就莫名奇妙變?了散步。
鳳醉秋邊走邊左顧右盼。
昨夜方阿久那話,實在讓她心煩意亂。
她對趙渭居心不純嗎?
真的?是相遇的時機太恰巧,像喜歡小貓小狗?
好像?不是……吧。
趙渭蹙眉端詳她片刻:“你是是不是宿醉頭疼?”
鳳醉秋胡亂漫應:“有一點。”
“頭疼還出來晨跑?”趙渭橫她一眼,握住了她的手腕,“過來。”
“做?么?”鳳醉秋被他牽著走到林間一棵橫倒的大樹前。
趙渭坐在那樹上,又扯她過來側坐在己腿上。
然后解了她的發帶,替她揉按起頭部穴位。
“酒量不好就少喝點。你跟方叔逞?么能?”
鳳醉秋稍稍垂下頭:“又沒喝醉。秋日釀后勁大?已。”
“沒醉你喊?么頭疼?”趙渭頓了頓,兇巴巴道,“好好坐著,別扭來扭去的!”
察覺到他身?某處奇怪的變化,鳳醉秋瞠目紅了臉:“其實我可以坐到你旁邊,?、?是一樣的。”
趙渭?跟著紅了臉,沒好氣地瞪她:“林間夜露還沒散。我二姐說過,姑娘家還是少受寒好。”
“哦。”鳳醉秋眼眶突然發燙,心一團亂麻。
他指尖力道不輕不重,倒是剛好。
畢竟沒?么照顧人的經驗,按??沒?么章法,將鳳醉秋的滿頭秀發活活折騰?亂雞窩。
鳳醉秋沉默半晌,突然環住他的脖頸,將下巴抵在他肩窩。
趙渭看不見她神情,大驚:“頭發亂了梳一下不就好了?這有?么好哭的?”
“我沒哭。”
今日是個晴天。
冬陽曦光透過枝葉灑進林間,絲絲縷縷似半透金紗。
鳳醉秋盯盯望著那光柱,小聲道:“趙玉衡,你?么叫趙玉衡?”
“你這是?么鬼問題?一大早就奇奇怪怪的。”
趙渭環緊她的腰,單手護住她后背,輕輕拍了拍。
“原習俗。出生時所?的姓名,是父母尊長對孩子的期許或寄念。?年禮時‘定雅號’,則是己對己的希望。”
鳳醉秋眨巴著眼睛,笑語低喃:“玉衡是北斗七星之一,從‘勺柄’起數的第三顆。?是北斗七星最亮的那顆。”
“對,”趙渭揉了揉她的頭發,縱容地淺笑,“怎么突然想起問這個?”
“唔,”她晃了晃腦袋,臉頰擦過他的耳廓,含糊嘟囔,“我在學。”
方叔說,她從沒好奇打聽過趙渭的?么事。
她昨夜回房后認真想過,好像是沒有。
可這不是因不在意。
她?是覺?,別人既沒說,那就是不想說。
方叔還說,她心不穩,?因心病困,恰好遇到趙渭,便一時起意,并沒有想過?他長久。
她從前沒喜歡過誰,?不知這長久要如何算法。
可她清楚,趙渭在她心里絕不是?么小貓小狗。
這么好的一個人,樣樣都沒?挑,她喜歡他,半點都不奇怪啊。
她想好了,若方叔說的那都原人談情說愛必須做的事,她可以學。
鳳醉秋抿了抿唇,又問:“閱兵典儀時,你說你真正的生辰不是?二月初九,那又是怎么回事?”
趙渭愣怔:“家上一輩的事,有點復雜,不知該從何說起。”
鳳醉秋靈機一動:“那我問一句,你答一句?然后我再抽絲剝繭,快就能明白玄機了。”
趙渭冷漠臉:“聽起來像是審俘虜的法子。”
談情說愛,可太有意思了。
大清早就怪里怪氣玩這么刺激,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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