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7章:
上回說到賈璉疾言厲色一頓數(shù)問，鳳姐心里藏著事，一夜不曾好睡，夫妻二人枕邊又說了許多話，至次日一早便起得遲了，彼時賈璉早被賈政賈珍那邊叫走了，說有事商議，早飯都沒來得及吃，鳳姐啐了一口，匆匆忙忙地洗漱了到賈母房中。
因賈母尚未梳洗，黛玉、三春并寶釵寶玉等都齊聚在外間，除了寶玉一身八成新的大紅衣裳，越發(fā)顯得面白如玉，眼清如水，好一個濁世佳公子，寶釵仍舊穿著家常舊衣，端莊矜持，三春姊妹則和昨兒是一樣的打扮，正圍著黛玉道謝。
鳳姐邁進(jìn)門聽到了，笑問道：“謝什么？”
探春笑道：“謝林姐姐一大早就打發(fā)人送的筆墨紙硯并書籍等物。”
惜春年紀(jì)極小，素又冷清，偏今兒十分伶俐，歡喜地接了探春的話，道：“可不是，紙筆書籍等一份一份地寫著簽子，分送各人，誰都沒個挑頭。我最愛林姐姐特特送我的一整套畫具，我總是湊不齊，這會子可算有了。”
不知怎地，鳳姐忽然想起那年薛家送宮花的事兒來，她雖不曾經(jīng)歷周瑞家的送宮花之行，但事后卻聽人說了一回經(jīng)過，亦知周瑞家的所作所為，今兒倒像是那日的反擊。
念及于此，鳳姐問道：“只有你們?nèi)齻�有呢？還是人人都有？”
寶玉插口道：“二姐姐三妹妹四妹妹有，我也有，寶姐姐也有，別的就不知道了。”
鳳姐心中一動，瞥了自打自己進(jìn)來后就一直端坐著的寶釵一眼，不似其他姊妹并寶玉早站了起來，昨兒自己帶姑娘們出去迎接黛玉，似乎寶釵也這樣一直在屋里坐著，想畢，笑向黛玉道：“好不公平，林妹妹，怎么偏沒有我的？”
黛玉道：“你一個奶奶，和我們待字閨中的姊妹們計較什么？”
寶釵笑道：“正是呢，鳳丫頭不識字，即便送了這些東西，她也用不得。”
鳳姐理都沒理寶釵，仍與黛玉說道：“我不依。難道從前我不曾待字閨中過？我也是從閨閣內(nèi)出來的。既是姊妹們，妹妹就該公平些，哪怕最后給我呢，我也不嫌棄。”
黛玉莞爾一笑，道：“你自己都說不怕最后得了，這會子急什么？臉紅耳赤的，你那么富貴的一個人就差這點子?xùn)|西了？且等著罷，有別人的，自然有你的。你可是管家奶奶，今兒我少了你的，明兒你若少了我的可怎么辦？我還得憑著你的心意過日子呢。”
一句話才說完，李紈就進(jìn)來了，道：“林妹妹，多謝多謝。”
鳳姐側(cè)目，道：“大嫂子，你又謝林妹妹什么？”
李紈臉上增添了一層因受到重視而起的欣然之色，聽鳳姐問，也沒隱瞞，道：“今兒一早，林妹妹打發(fā)人送了兩份東西到我那里。”
鳳姐問是哪來的兩份，李紈答道：“一份給我的，多是土儀等物，我瞧了，和給你的相差無幾，就是你的顏色鮮艷些，我的素凈些。一份是給蘭兒的，乃是筆墨紙硯和新書，額外還有一部有姑老爺親筆批注的四書五經(jīng)。”后者才是李紈最感激黛玉之處。
賈蘭在家學(xué)里讀書，可賈代儒自打賈瑞死后，便沒了心思教學(xué)生，時常不往家學(xué)里去，再者寶玉又因秦鐘病了也不去上學(xué)，里頭更是烏煙瘴氣，偏李紈又沒本事將兒子送到別處上學(xué)，也不敢提請先生單獨教導(dǎo)賈蘭，正心急火燎，黛玉所送之書真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有林如海批注四書五經(jīng)，遠(yuǎn)勝大儒講解，畢竟林如海是探花郎，經(jīng)受過科舉。
作為王夫人的兒媳婦，李紈不得不站在金玉良緣這一方，行事上須得偏向?qū)氣O，原本她對黛玉淡淡的，如今卻是感激涕零，暗暗記住了黛玉的好處。
鳳姐不知李紈的心事，聽了她的話，奇道：“也有我的？”
紫鵑在一旁笑道：“有，怎么沒有？便是沒有別人的，也不能少了二奶奶的。”
說完，因黛玉不打算解釋，她便道：“姑娘們是一樣的東西，我?guī)怂腿サ模还媚镒≡谝黄穑瑢氂裼肿≡诶咸鹤永铮s了許多路。老太太、太太、奶奶們又是一樣?xùn)|西，雖然一份一份寫著簽子，卻是依著長幼有序送的，雪雁帶人先到老太太房中，然后是大太太、二太太和大奶奶，故二奶奶出門時，東西還沒送到。給大奶奶送時額外有蘭哥兒的東西，給二奶奶送的還有給大姐兒的，一會子二奶奶回家就見到了。”
紫鵑說一句，鳳姐念一句佛，等她說完了，拉著黛玉的手，笑嘻嘻地?fù)u了搖，道：“我就知道，林妹妹是最知禮的，不枉我們好一場。”
此禮非彼禮，黛玉謹(jǐn)守之禮乃是禮儀，而非世俗禮教之禮。
鳳姐善妒，最厭后者，尤其世人總說男人三妻四妾本是理所當(dāng)然等語，亦因她生性要強(qiáng)，不喜三從四德男尊女卑等世俗綱常，所以她就喜歡黛玉的本性，不喜寶釵，乃因?qū)氣O滿嘴“女子無才便是德”，以淑女自居，看似遵守世俗禮教，其實她自己最沒有禮數(shù)和教養(yǎng)。
鳳姐和薛寶釵是嫡親的表姊妹，并且鳳姐居長，可是寶釵在人前從未稱呼自己一聲姐姐，見天兒的一口一個鳳丫頭，自己不惱她惱誰？當(dāng)初賈母讓黛玉叫自己辣子，黛玉從未如此稱呼過，平常不是叫自己嫂子，就是叫自己一聲鳳姐姐，也只有姊妹間頑笑的時候說得她惱了，才會偶爾罵自己一句鳳丫頭，其間卻無惡意，更非高高在上。
基于種種原因，鳳姐一句話都不和寶釵說，謝過黛玉，又笑道：“妹妹有什么想吃的想頑的，只管打發(fā)人找我去，別的大事我不能做主，這些卻是可以。”
黛玉笑向三春道：“聽聽，我送她東西不過是一番心意，倒像是收買她的。”
鳳姐道：“張開嘴，讓我瞧瞧，天生了怎樣一口伶牙俐齒。剛才不知道是誰說的，要指著我的心意過活，如今我回應(yīng)了，又來說我俗了。”
眾人笑得前仰后合，里間傳來賈母的聲音道：“都過來給我瞧瞧，誰俗了？”
聽了這話，眾人又是一陣大笑，忙去里間給賈母請安。
說起方才的話兒，賈母點了點頭，向鳳姐道：“正是這么個話，你是管家奶奶，底下那群小鬼都是你管著，你妹妹明兒過得好壞可就全在于你了，別叫我聽到有人說你妹妹這里不好那里不是。你好生照料你妹妹，自有你的好處。”
鳳姐脆生生地應(yīng)了，道：“老祖宗您放心，我再不敢怠慢林妹妹。”
黛玉笑道：“正有事勞煩二嫂子呢。”
鳳姐忙問是什么事，黛玉款款地道：“我這回從南邊來，帶了幾家下人過來，打算讓他們?nèi)ダ险牶蚍愿溃业膸讉�大小丫頭倒好，在我房里做些粗活即可，不必府里再派粗使丫鬟給我了，月錢也不必府里出，只那四五個小廝不好安置。”
鳳姐笑道：“我當(dāng)什么事，值得妹妹這樣鄭重。咱們府里忙著娘娘省親的盛事，正缺人使喚呢，妹妹自帶家人來反倒解了眼前之難。妹妹只管把跟來的下人帶過來，我安排他們在各處當(dāng)差，小廝就安排在二門，妹妹打發(fā)人送個信買件東西，都便宜。再者，用不著妹妹自己出月錢養(yǎng)他們，姑老爺可是給了咱們府上五萬兩銀子，夠妹妹開銷的。”
賈母頷首道：“極妥當(dāng)，就這樣安排。”
黛玉謝過鳳姐，吩咐紫鵑通知良辰美景幾句，等用過早飯，叫她們和兩位嬤嬤一起帶著自己帶來的家下人等全部去拜見鳳姐，過了明路。
鳳姐果然妥善安置，后話不提。
黛玉房中除了紫鵑、春纖和幾個粗使婆子是賈家安排的以外，余者都是自己人，行事果然方便了許多，不必時時警戒。而且，賈家再不濟(jì)，也沒人失禮到來她房里翻看箱子里藏了什么東西，雖然他們都清楚林如海一定留了體己給黛玉。
徐文淵折變之物里沒有林家累世積存的書籍和珍貴的古玩字畫，人人心知肚明，雖然藏書閣里留了一部分，但另外一部分肯定是留給了黛玉，三四十口箱子可是擺在明面上了。
如今后宮嬪妃省親，娘家建造省親別墅，京城一帶的磚瓦木石奇花異卉等價錢翻了幾倍，徐文淵回過天子后，忙命人將鋪子里積存的貨物賣掉，果然如黛玉所言，二三十萬進(jìn)的貨物，賣得上百萬之巨，其余房舍商鋪田莊等作官價亦賣得數(shù)十萬。
至此，林家家業(yè)俱已折變，共得二百三十七萬有余。
加上林如海生前捐贈給西北駐軍的一筆銀子，將近三百萬的財物令世人嘆為觀止，天子龍顏大悅，消息傳到賈家人的耳朵里卻是驚怒交集。
今生沒有林家二三百萬的財富，賈家建造省親別墅很有些捉襟見肘，公中出了一大筆銀子，各房亦出了不少梯己銀子，又用了舊花園子的欄桿磚瓦木石等，饒是如此，仍不夠籌劃所用，不由得盯上了賈敏的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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