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劉章紀越想越火大,幾乎按捺不住要去找甄宜法。
可他畢竟不是輕狂的少年郎了,每次捺不住時,便像有只無形的手壓著他的肩膀,把他重又壓回身下的駝峰鏤花搭腦上。
現下并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
身處不利形勢時,低調做事,平和做人才是上佳之選。
在他父皇已經拿皇位相脅,充分表達了不滿的情況下,他再有行差踏錯,不僅會被從政治中心排除開去,就連芷言也會萬劫不復的。
何況甄宜法又是她的上司,此時撕破臉實屬不智。
他揉了揉緊繃到發疼的太陽穴,深吸了一口氣,在絕對的權利面前,不服從只能招致大禍。
又想起十年前,他曾為一個女人與父親針鋒相對的時候……
他那時俸祿被扣,一個皇子窮困潦倒到連制衣的費用都得賒欠著。因是初入軍中,統共也沒幾個支持者,卻都被他連累得扣了糧餉。而他這個始作蛹者,連周濟他們的錢都拿不出。
他們跟著他,是因為看好他。
但連番勸導下,他還是那么固執,他們也便灰了心。
在那個日光異常刺眼的午后,他垂頭喪氣地看著被陽光打得白花花到晃眼的地面,面前站著的是他的一個部屬。
他至今記得當時那人的質問,他問:“是不是我們這班把命都交給你的兄弟,就真比不上那個只是長得漂亮的小娘們兒?”
是的,他們跟著他,是拿命在拼的。
他終于被說動了。
于是他親口告訴女子:“宜法,不是我想負你。你雖琴棋書畫樣樣皆精,可惜都是些閨閣女子所通之事。你終究是不能懂我的雄心壯志!
那是借口。
他知道。她也知道。
只是誰都沒捅破那層紙。
一個沒有尊貴身份的生母撫養,沒有得力外戚相助,無權無勢的皇子,連自己都保不住,自然也保不住自己心愛的人。
靜靜地走開,是對自己,對別人負責任的最好方式。
他以為她會懂得的。
但現在看來……她果然只是一個閨閣女子罷了。
他心里有點煩悶,忽然害怕芷言也會變得如甄宜法一般,心口就疼了起來。
一陣陣揪心地疼。
但他卻不敢到禮樂署去。
心一橫,便去探望申甲臣的傷勢去了。
禮樂署內。
白芷言看著院內生長的一棵玉蘭樹發呆。
這時節正好是玉蘭花開的時候,粉粉的花朵遠遠望去,像盛開在樹上的蓮花,極富美感。只是這花看上去雖如蓮花般圣潔美麗,卻因高開枝頭而更易受到大風摧殘。
這不,只是一陣微風輕曳,便有無數花瓣被重重打落在地。
白芷言撿了一瓣殘花來看,這花倒是生得肉厚,摸上去雖微微澀手,卻極為嬌嫩。
她想了想,對身后的侍婢綠翹道:“收些花瓣拿去廚房,做點玉蘭花蒸糕和素什錦來!
是她饞嗎?
不是。
拿來供神的!
現下雖一切太平,但也不能忘了拍神君的馬屁。見到什么新鮮的,一定要把神君放在第一位。平時好好孝敬,關鍵時刻,人家才能想得起你這么個人。
芷言摸了摸胸口,認真地夸了夸自己,好歹跟肖然成了姐妹這么久,她這方面的長處自己還是學到了的。
可惜,在肖然的極力慫恿下,晉王把整個陽城都翻遍了,還是沒能找到05號。
也不知這廝怎么這么有能耐,難不成還能學到老鼠打洞的本領,躲到地底或墻內去了?
綠翹掂著腳尖摘了許多生在低處的玉蘭花瓣,依著白芷言的吩咐拿去了廚房。
這會兒,一個熟悉的男聲響了起來:“左韶舞別來無恙?”語氣誠敬懇切,帶著幾分重逢的喜悅。
她一愣,轉身驚喜地望向來人。
不正是數日未見的申甲臣么?
“我很好。秦王殿下說你因護我而受了些輕傷,我一直有些擔心。如今看到你沒事,我也就放心了!逼鋵崉⒄录o還告訴了她,他因沒有護得她周全,自請受了鞭刑。不過人沒事就好,尷尬之事還是避重就輕地說較好。
兩人簡單地聊了幾句劉徹那天偷襲他,令他失去意識后發生的事,互相關懷了一番。接著,申甲臣就把秦王交代要轉告白芷言的事說了一遍。
白芷言聽到甄宜法跑到皇帝面前打小報告,實在是有些不敢置信。這才明白什么叫所謂的“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上對你熱情如火、照顧有加,還幫忙料理了青寧的身后事,看上去比誰都關心你,結果一轉身就捅你一刀。
她知道劉章紀為人內斂,這種事若不是捉到實捶,定然不會使人轉告于她。
只是有一點她不明白,于是問道:“是我不小心和她結了怨,還是你家殿下和她結過怨?至于這么狠嗎?”
申甲臣支吾著不肯說,讓她自己去問秦王。
這要怎么問?“照你說的,陛下非常反感殿下和曾經做過官妓的我過從甚密,那他現在避忌著不見我都來不及,我還追著跑去□□問問題。那像話嗎?”
申甲臣一想,也是。念著她若不知前后因果,只怕容易著了甄宜法的道,于是便細細將當年事說了一遭。
芷言只聽得腦袋發疼,完全不明白這甄宜法到底是個什么樣的腦回路。那女人就算沒遇到秦王,
也一樣是個官妓的命,又不是像自己這樣被劉章紀拖累才躺槍進禮樂署的。她都沒懷恨在心,那女人倒好,給他們來了個“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剛剛好十年,也真是辛苦她這么能記仇了……
問題是她是無辜的!怎么每次躺槍的都是她?!
這胸襟狹窄的女人還真是可怕!
簡直性格扭曲到變態!
劉章紀性格內斂,做事前瞻后顧的。可她才懶得管這么多,人家都欺負到這種程度了,不好好收拾收拾,只怕還要再來捏軟杮子!
想著,白芷言就要去找甄宜法的麻煩。
恰在此時,綠翹回來了。申甲臣趕緊搶著隱去身形。
綠翹是帶著甄宜法的命令回來的,說是有急事要找她和肖然。
好嘛,自己送上門來了。
白芷言也不客氣,直接就沖到甄宜法要她去的地方。在那兒,肖然已經在和甄宜法在說場面話,互相客套了。
白芷言冷笑一聲,命待在屋里的其他官妓和侍婢出去,她和署丞有要事相商。
肖然還一臉不明情況的懵懂表情,甄宜法已經感到不太對勁了,于是揚聲道:“大家不必出去,都是自家姐妹,有什么不能當著姐妹們的面兒說的?”
“啊,原來署丞大人知道在這里的都是姐妹!”白芷言諷刺地笑道。
肖然這會兒也覺得不太對勁了,開始趕人出去:“唉出去了出去了,都出去了!沒看見左韶舞有事兒要跟署丞大人說么?”
一些伶俐的已經看出陣仗不對了,便順著肖然的話出了屋,以免被殃及池魚。不那么伶俐的,以及甄宜法自己的人便杵在屋里,不肯離開。
白芷言哪里會管這些?逼行到甄宜法面前,就靠著寬長廣袖的遮掩,將一把匕首橫在她的腰間,聲音如常,卻是含笑威脅地道:“屬下確實有要事向署丞稟報,您還是讓她們先下去吧?”
隔著衣物,甄宜法也能感受到來自匕首的寒意。心道,沒想到來得這樣快。額上淌了冷汗,卻也只能吩咐眾人:“既然如此,你們就先下去吧。”
一時間,屋里的人退得七七八八。有些心存疑惑的,躊躇一番,也只能隨大流退了出去。只肖然沒走。
白芷言見肖然把門窗都關上了,便對著甄宜法冷哼一聲:“你以為你把事情做得滴水不漏的,是吧?可惜,你前腳才告訴陛下我和秦王的事,后腳陛下就直接和殿下說了,說就是你去告的狀!”
甄宜法渾身一震,苦笑一聲,這還真像是那位陛下的做法……她精神一下子就萎靡不振起來,問道:“殿下什么都知道了?”
“不止他知道,他還告訴我了!卑总蒲砸荒槨澳阕镄幸讯,還有何話可說”的表情。
肖然在旁邊聽她們打啞謎,捺不住,就問了白芷言是怎么回事。
白芷言當然不吝把情況告訴她了。
一講之下,肖然“我靠”了一句,沖上去就給甄宜法臉上蓋了個巴掌。一邊打,一邊罵:“我知道你一直對我們那么熱情,絕對有問題!沒想到你比我以為的狠多了!”
罵著罵著,肖然忽然停了下來,滿頭冷汗,瞪大眼睛道:“該不會我們這段時間,遇到的這些殺局都是你布的?”她又按圖索驥摸了下去,“我們家青寧的事……”
她說不下去了,與白芷言相顧一望,彼此都覺駭然。
也難怪她們這么想,當初甄宜法對青寧的熱情甚至比她們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再想到段玉慶一向自命清高,卻被扣了頂貪污受賄的帽子,一下子,兩人只覺以前想不通的地方豁然開朗。
甄宜法并不說話,她想到秦王已經知道她的所作所為,只覺懨懨地,渾身提不起勁來。哪里有心思去答復她們?
怔了一會兒,竟低吟起來:
“長相思,長相思。
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
長相思,長相思。
欲把相思說似誰,淺情人不知!
吟到后半闕,竟低聲唱起來了,像是此處就只有她一人似的。
這可把白芷言氣到了,只覺著:既然這么喜歡他,還跑去告狀!丫是有病吶!把抵在她小腹上的匕首往前推了推,沉聲道:“繼續唱吧繼續吧,你要不怕死,就繼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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