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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木偶


  謝嘉魚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再造“再造”。

  前朝慣用楷書,而大昭卻因為開國皇帝擅長隸書,便上行下效,很快,大多的書籍話本都是用隸書來刊印了。

  前世謝嘉魚總是獨自呆在安國公府上,頗為無趣,十歲生辰過后,安國公就請了好幾個師傅,專教她一個人。

  其中教導她書法的就是一個落魄的秀才,這秀才挺有意思,從他的言語舉止中,她都感覺得出來他和這大昭大多的讀書人不一樣。

  他擅詩書,擅書法,也擅長各種奇淫技巧。

  相處三年,他算是將她當做一個弟子了吧,他常說,我把本事都教給你,只看你能學多少了。

  做舊就是從他那里學來的。

  三年,她不知他叫何名字,只叫他燕先生。

  往事浮上心頭,那些年倘若沒有這位燕先生的開解,她也許會成為一個憤世嫉俗的人、也許會顧影自憐、也許會悲悲切切,但絕對不會這樣對凡事鎮定自若。

  謝嘉魚眸光中盈滿了笑意。

  她是真的很想念這位先生啊,良師益友不過如是。

  現在的她,還是一個臂力虛浮的少女,盡管懂得怎么寫楷書,卻不想后來寫得那么好。

  她今日進這書房來,無非是想著練習練習,多找點感覺。

  研墨,鋪紙,提筆。

  連寫了幾張,感覺都不對,謝嘉魚的眉頭微皺。

  “小娘子,夫人來了,馬上就要到了。”門口的喜樂輕聲說道,那小心翼翼的態度,仿佛唯恐驚擾了房內的小娘子。

  謝嘉魚放下筆,輕嘆一聲,便走至門口。

  “吱呀。”她推開了門,門前的喜樂見著小娘子平安站著,神色頗好,心中也松了口氣。

  喜樂平日見著雖穩重,但畢竟年紀還不大,上次小娘子上吐下瀉的,她和平安被萬嬤嬤好好教訓了一遍,至今都記憶猶新的。

  后來回來又見著了小娘子病怏怏的樣子,心中不僅不安,也極為內疚。

  她固執的認為小娘子有此一劫,皆是因為自己沒有看顧好。

  要不是吉祥說輪流為小娘子守夜更好,她真是恨不得夜夜都守在小娘子床榻邊。

  謝嘉魚看著喜樂那張繃著的小臉一下子松塌下來,心里發笑,剛剛的郁氣竟是都去了。

  “我這不是好好的嘛,行了,喜樂,別喪著個臉了。”謝嘉魚假裝嗔怒,復而又莞爾一笑,笑意流轉在她那如玉的臉龐上,竟然顯現出幾分艷色,喜樂一下子就看呆了。

  她竟不知,竟不知,小娘子笑起來,是那樣的美。

  就像是,就像是那三月的桃花,灼灼其華;又像是那六月的荷花,清雅淡然。

  看著素日穩重的喜樂又一副呆呆的樣子,謝嘉魚也有些忍不住了,笑得更歡了。

  現在的她就像是放下了什么壓在心上的東西,終于活出了一點少女的樣子。

  “走吧。”謝嘉魚笑著走在前方,喜樂和平安連忙跟上來。

  平安之前受了教訓,也不敢和以往一樣跳脫了,倒是有幾分大姑娘的樣子了。

  謝嘉魚現下已經搬回自個兒的院子了,蓋因為她自個兒覺著水榭涼快則涼快,卻著實有些陰冷,不太適合長住。

  “嫵兒來啦,心肝誒,你這不好好的躺著,下地走動什么呢。”安國公夫人一臉緊張的拉著謝嘉魚的手,又伸手摸摸她的臉蛋,見著不怎么冰涼,心中才算大安。

  天知道,她在來這怡然居的路上有多擔憂。之前那一場大病仿佛將嫵兒的魂都帶走了,熬到最后,她實在沒了辦法,只好日日夜夜在嫵兒身旁叫魂兒。

  好不容易熬過來了,沒安生幾日,又病了。

  難道真如那護國寺的高僧所言,嫵兒這哪兒都好,福祿俱全,就是壽數上有礙。

  怎么個有礙法,那位也沒有說,只說這安國公府的小娘子八字純陰,若是姻緣上不好生挑選,只恐對壽數有礙啊。

  待著安國公夫人千懇百求,才緩緩道出,這小娘子需要找一個八字極陽的人來配。

  這八字極陰已是極為難得了,這又去哪里找個剛好八字極陽的啊,這可是愁壞了安國公夫人了。

  秉承著有難事一家子皆上的原則,安國公夫人吩咐安國公、大郎、二郎,就連那跳脫的三郎都得到了吩咐,找個八字極陽的好好相看相看。

  安國公夫人這是操碎了心啊,有心想帶著嫵兒去護國寺讓高僧好生看看吧,又唯恐她出門有了什么意外。

  這不,才得知消息說小娘子身子大安,還沒有高興一會兒,就又有人來報,說是小娘子搬回怡然居去了。

  這天兒日頭雖然不大,但是水榭離這怡然居仍有一段不短的距離啊。

  便扔下手中的事情,急急忙忙趕到怡然居。

  直到見著了人,摸著了人,這心中大石才下去了一半。

  “你們幾人,也不知道勸著娘子,沒得任著娘子的性子來。”這見著人大安了,安國公夫人就開始訓斥起那四個丫鬟了。

  四個丫鬟皆不敢抬頭直視安國公夫人,只得低垂著頭,眼觀鼻鼻觀心的。

  “娘,是我執意要回來的,那水榭雖然涼快,可是不利于我養身子。與其在水榭里養著,倒不如在房內遠遠放上一個冰盆。”謝嘉魚甚為了解她娘,這位平日端莊貴氣的公爵夫人,一遇著與她相關的事情,就容易失了冷靜。

  她也不忍心那幾個丫頭被訓斥,只得找個由頭將話轉過來。

  安國公夫人果真不在訓丫鬟了,這些丫頭哪里及得上自個兒親閨女,連連點頭道,“你說得很是,娘看這樣子著實要比在水榭好得多。”

  況且嫵兒搬回怡然居也好,這怡然居可是離正院最近的一個院子了,那水榭在花園旁,反倒是遠了很多。

  這怡然居說來還整改過的呢,當初將兩個院子合并了,然后在院內修繕了一個小花園,謝嘉魚沒事時可以散散心。

  這使得安國公府中,就數這怡然居最大了。

  安國公夫人見著小廳內的擺設都很到位,在心中暗暗點頭,又拉著謝嘉魚的手,端詳了一會兒。

  “嫵兒,你往后該多穿些艷麗點的衣服,這衣裳太過素凈了,反稱得臉色不那么好呢。”安國公夫人頓了頓,“娘那里正巧得了一匹石榴紅的妝花緞,正巧給你拿來裁衣。”

  “娘,女兒哪里適合那妝花緞了啊,這妝花緞適合的可是您這樣的貴婦人。”謝嘉魚笑意盈盈的婉拒了。

  這妝花緞可是大昭一等一的料子,素來是上進的貢品。有那華貴的妝花緞,甚至還摻著那金銀絲線和孔雀羽毛線的。

  這種緞子對織娘要求極高,必須得是得心應手、運梭如神的才能織成。

  在大昭,對妝花緞有這樣一個說法--“寸金換妝花”,可想這妝花緞的價值了。

  她娘手里的這匹,大約就是宮中賞下來的了。

  謝嘉魚生活在這安國公府里,雖是比較淡雅不爭,但是她也不是好糊弄的傻子。

  這宮里賞下的妝花緞,一等一的榮耀,要是安國公夫人自個兒做了衣裳穿,那這闔府的人不敢多說一句不是。

  但是給了她,那可真是萬萬承受不起,不但她娘會被傳小話,她也會被斥責不孝。

  要不這祖母、親娘具在的,怎的這賞下來的好料子都到了你身上去了?

  特別是她的祖母遠遠沒有面上那么和藹,也沒有面上那么喜歡她娘,那就更不能遞個把柄去給人抓了。

  安國公夫人顯然也是想到了,便又笑著說,“也是,嫵兒說的在理,那妝花緞配你的確是老氣了些。娘那里還有一匹上好的天水碧,那鮮嫩的綠色最是襯膚色。”

  “好啊,娘,到時候嫵兒就裁上一身衣服,專門穿給娘看。”

  安國公夫人看著眼前的閨女兒,越發想快些找到個八字純陽的要配自個兒的女兒了。

  安國公夫人也沒呆多久,也就一炷香的時間。并不是她不想多呆,著實是管著這安國公府的中饋,忙碌著呢。

  夫人走后,謝嘉魚很是無聊,也不大想再回書房,索性歪在一紫檀荷花紋的美人榻上看起了話本子。

  吉祥和如意正在吩咐粗使丫鬟和婆子們仔細打掃這怡然居,而平安和喜樂則在替謝嘉魚打扇。

  誰料,竟被她找著一本前世讀過的話本。

  這本話本極為有趣,講的是一個書生變成鬼后游覽這世間風光的故事。

  著書之人筆力極好,將那些情景寫得相當真實,叫人不住想問這一切可否皆是存在的。

  其中有這么一個場景,講的是一個老人,因著戰亂,獨子死在戰場上,兒媳又改嫁,連個孫子也沒有,剩著兩個孤零零的老人在鄉間為伴。

  又過了二十今年,老妻也去世了,這老人送走了兒子,又送走了妻子,心中越發寂寞,就用那山間的木頭雕了個和人一般大小的木頭玩偶。

  老人雕得細致極了,那玩偶手腳關節皆可以自由活動,五官極為真實,最后老人還用玉米須給做了一頂頭發,又拿了兒子的衣物為他穿上。

  老人和這玩偶一起吃飯,一起入睡,漸漸的,這玩偶開始有了意識,開始慢慢動了起來。

  老人卻沒有害怕,反而覺著這是自個兒子回來了,日日教導他說話,還教導他讀書寫字。

  坊間開始有傳聞說老人瘋了,可是老人從來不管這些流言蜚語,這書生游歷余此地,被這兩人的情誼所感動。

  后老人死后,這木偶也沒有魂魄,書生化為實體,扮做老人的遠方侄子,將老人的葬禮辦了。

  最后,他將老人和那木偶裝殮在了一起,入了土,一切回歸寂靜。

  原來那木偶不是什么山間妖怪,而是那老人思念亡子和亡妻的情感太過強烈,化作一魂一魄,進了那木偶的身子。

  故而,這老人走了,木偶的魂魄也就沒有了。

  謝嘉魚對這話本印象深刻正是在此,她記得當年看過這話本后,她極為想要一個可以活動的木偶。

  可是在大昭,哪里找得到這般的傀儡人。最后連著大哥都出面勸她,又帶了個泥人回來,這事才不了了之了。

  可是她始終記得那個木偶傀儡,因為她一直也想要這么一個玩偶陪著自己。

  現下再看著這話本,也是很有意思,卻也充滿著唏噓。

  這本書,后來她可是遍尋不見,想找都找不著了,她一直猜想是被大哥給藏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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