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瓊林
瓊林宴,是沿襲早年老祖宗定下來的規矩。
早年老祖宗為賀新科進士,便在皇家的御苑內宴請諸位進士,因著御苑喚“瓊林”從此便稱一聲瓊林宴。又因著是圣上榮恩,故又可稱一聲“恩榮宴”。
瓊林苑是在汴京西邊的一座御苑內,內堆有一座高幾十丈的假山,山上建有樓閣,山下鋪設道路,苑內多是從南邊送來的鮮花,又植有樹木等物,與金明池南北相對。
如今天色已晚,瓊林苑內卻是張燈結彩,推杯換盞,觥籌交錯,好不熱鬧。
徐修仍穿那一身紅色狀元服,頭戴烏紗帽,被圍在中間。
他已經喝下了不少酒,到的后頭是宋玉幫他攔了,又拱手與眾人說道,“過會還要去金明池拜謝圣恩,諸位若是把狀元爺灌醉了,咋們還去不去?”
幾人一哄而笑,總歸是不再行這車輪戰了,各自散開講了話頭去了。徐修把酒杯擱在桌上,指腹揉著眉心,這酒原不是多烈,可這一人一杯來他著實也是受不住,徐修抬了臉與宋玉說道,“多虧宋兄了”。
宋玉讓人取來一碗熱茶遞給他,又道一句,“徐兄還是去散一會吧,待會見著圣上,你這樣總歸是不太好的。”
徐修接過熱茶喝了一口,點了點頭,與宋玉和周邊幾位進士拱手便出去散食了。從瓊林苑轉出,遙遙相對的便是金明池,池上有一座拱橋喚作仙橋,橋面寬闊,如拱形一般,從這橋過去便是五殿相連的寶津樓,位于水中央。
瓊樓玉宇,奇花異石,戰船龍舟...樣樣齊全,熠熠生輝。
徐修負手站著,晚風吹著他的衣角。從他這處看去,金明池里燈火點點,水中映著倒影,隱有歌聲傳來,而這金明池的盛觀在這夜里也如海市蜃樓一般。
“徐相公...”
徐修轉頭,就著燈火看去,是那日在貢院外見著的青衣侍從,卻不知是什么時候到的,他這廂低了頭撫平衣角,說一句,“是你...”才抬了頭,眉目平和,側對著他問道,“有何事?”
那侍從便拱手一禮,說了句,“徐相公好記性”,跟著便又一句,“我家主子有請。”
徐修心下約莫是摸清了幾分明白,便點了點頭。青衣侍從領他往東邊去,由一條小道轉進了一個院子。
院子很僻靜,燈火下照著,可見之處是修繕的不錯。徐修向前看去,昏暗的燈火下見著一個身穿玄衣的男子,站在院子里,頭發用白玉冠束了起來。
侍從恭恭敬敬的說了句“主子,人來了”,便又躬身告退了。
一時院子內也沒聲,到的后頭還是那黑衣男子開了口,“徐齊光”。
那男子轉過身來,徐修先前是有幾分猜測,如今見著果然是趙恒,忙快走幾步跪下了,便又聽得趙恒繼續說道,“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齊光...你這字取得大膽。”
徐修便恭聲說,聲也很穩,“此字,是先父所賜。”
趙恒走了幾步在石桌那處坐下,低了頭看了他一回,才又說道,“起來吧。”
徐修自又謝過,才站在一邊,聽得趙恒說道,“徐大人可有妻室?”
徐修一愣,不知這位太子爺是要做什么,卻是恭敬回了,“尚未娶妻。”
趙恒嗯一聲,繼續問道,“可曾定親?”
徐修又回,“尚未定親。”
趙恒點了點頭,卻不再問什么,只說了句,“本宮希望,徐大人能夠一帆風順。”
便不說其他讓人先回了。
等徐修回去,趙妧才從那陰影處轉了出來,眼卻往那路口瞧去。
趙恒瞧著她這般作態,著實有些犯酸。他站起身走的趙妧身邊,就著身高摸了摸她的頭,“聽見了?”
至于那位秦氏,先不說旁的,單就一個商戶之女...
這位新科狀元,可是一個聰明人。
這樣也好...
趙恒看著趙妧,他這樣的身份,總不會委屈了他這個傻妹妹。
他這樣想著便又說了一句,“你什么都不用想,哥哥會幫你的。”
趙妧嗯一聲,臉也羞紅了一半。此間事,徐修自是不知,他到瓊林苑的時候啊敬帝是剛賜了宴。
他剛進了院子便見那處有一排宮娥,手里捧托盤,每個托盤里是放著一道菜,又有一個宦官捧一道旨念著菜名。
宋玉見著徐修坐下才輕聲問了一句,“徐兄再不來,我卻是要派人去找了。”
徐修一笑,說無事,卻沒提先前事。聽那廂宦官說著,“第一道菜,喚作燒尾,鯉魚躍龍門,經天火燒掉魚尾,才能化為真龍。意為神龍燒尾,直上青云,賀諸位進士之喜。”
宮娥上菜,眾人聽寓意極好,又見是一道紅燒魚,魚尾卻是被剪了的。余后便是幾道用珍禽異獸做的菜,有用羊、鹿舌合拌的“升平炙”,用活鵪鶉炙成的“奢頭春”...再有二十幾種點心,有喚“單籠金乳絲”,“御黃王母飯”等。
等宦官報完了菜單,才又一句,恭聲說道,“請諸位進士用飯”,留宮娥在旁服侍,才又告退了,幾人便用起飯來。
也有人說起話來,“早聽說皇家奢華,卻不知連這菜也如此...富貴了。”
幾人一哄而笑,梁璟便也開了口,“你們卻是不知了,不僅這菜有規格,便連那宴席也是大有名堂的。如今日這宴是喚瓊林宴,也有喚鹿鳴宴、曲水流觴的曲江宴、賀升遷之喜的燒尾宴,各個都有名堂。”
這廂便有人恭維起梁璟來,雖說徐修是狀元,可到底是沒個根基的。這探花與榜眼卻不同了,一個是來自蘇州宋家,一個是汴京梁家,哪個不比徐修強個百倍。便又聽得梁璟說道,“你們也不必抬舉我,我也不過是因著有位姑姑在宮里當娘娘才去了幾次。”
一聽這事,那恭維聲卻愈發多了。宮里的娘娘——那高官厚祿豈不是唾手可得?
這位粱探花前途,無量啊。
便又有人打聽起宮里的事來,梁璟對此卻避之不談,只帶過幾句話,說到晉陽公主那處卻是低了聲,“這宮里最受寵的就是這位晉陽公主,宮里這么多年就她這一位公主,又是那王皇后生的,兄長還是太子。若是有人能被這位公主看中,往后豈止是高官厚祿。”
幾人唏噓一嘆,卻也不敢肖想,只說了幾句艷羨的話。這廂便又說了其他話去,徐修端坐著,手里握著一杯酒,若有所思的樣子。
宋玉轉頭的時候,便看到他這幅模樣,喊了聲“徐兄”也不見他應聲。便又喊了聲,才見得他側頭看來,問了句“何事?”
“是我該問徐兄才是,你今日著實有幾分不對勁。”
徐修低了頭,難得是有幾分難言。他如今是愈發有幾分確定了,那位喚作晉陽的小公子,怕就是這一位晉陽公主。
如此說來,卻有幾分說得通了。
可他著實還有幾分不明白,那個木盒以及先前太子問的幾個問題...這些未知感讓他有幾分不安。
那位晉陽公主...究竟是要做什么?
等他們這廂用的差不多了,那廂就來了旨意,宣今次的新科進士晉見。
幾人便又整修一番,仍由徐修打頭,由來人領著往金明池去。是過那一道仙橋,進寶津樓,再從這寶津樓轉進一處叫做飛虹的大殿。
先進大殿,兩排站著穿著緋色官服佩戴銀魚袋的官員,再往前便是穿著紫色官服佩戴銀魚袋的大臣。再往前是坐著趙恒與敬帝,室內很靜,等禮過,才聽得敬帝說道,“往后,你們要為這個國家效力,要對得起百姓,對得起你們的身份。”
等敬帝止了話,那李公公便宣旨,“狀元徐修授予從六品翰林院修撰,榜眼宋玉、探花梁璟授予正七品翰林院編修。侯鈺、李平...六位進士出身授予庶吉士。”
時下有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的要則。
翰林院集中了天下的精英學子,朝中要職也多出于翰林。因著這層關系,翰林院官員們的地位是較高的。
而庶吉士是由新科進士中挑選,留于翰林院學習三年,等三年期滿再行考試,合格者留院,稱“留館”。不合格者,便委任他官。
“臣...叩謝圣恩。”
徐修幾人跪拜在地叩謝皇恩,他們的心情著實激動,聲也很響。
他們苦學多年,為的就是這一刻。而今日后,他們也是頭戴烏紗,身穿官服,為天子門生,亦與這朝中百官同站。
敬帝是先讓他們起來,等眾人又謝一番才起身。便又聽得那李公公拿出另一道圣旨說道,“翰林院修撰徐修接旨。”
室內皆是一愣,眼都往徐修那處看去。
徐修也是一驚,人卻已經跪了下去了,李公公那又尖又細的聲音響起,“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朕聞翰林院修撰徐修,年二十有四,品學兼優,為治國能臣...特賜婚晉陽,擇日成婚。望二人結兩姓之好,一堂締約,良緣永結。欽此!”
等李公公宣完了旨,室內竟一時無話,他們的眼都看著這個新科狀元、翰林院修撰的身上。何德何能...這個徐修有何德能?
竟能讓敬帝親自下旨賜婚,賜的還是那一位晉陽公主。
自有人輕聲打聽起這位徐大人來,一聽是個沒什么背景的,便更加訝異了。
徐修還未站起身來,室內議論的聲便愈發響了。敬帝素來溫和的臉難得也沉了幾分,聲也冷了些,問徐修,“徐大人還不接旨?”
趙恒是先往敬帝那處看去,接了話,“兒臣看徐大人是太高興了”。這話完才又看向徐修,喊了聲“徐大人”才又說道,“接旨吧。”
徐修抬頭看著趙恒那一雙眼睛,然后是敬帝那一張晦暗不明的臉,以及那懸在半空的圣旨。
他還是伸了雙手接了那道圣旨,這是他第二次接圣旨。
徐修深深吸了一口氣,跪謝圣恩,敬帝的臉色終歸是和緩了些。便又大臣先開了口,與徐修說道,“恭喜駙馬爺。”
這一聲出,滿堂都是這聲。
駙馬...爺?
徐修手握圣旨,面色如水,聽著那一聲聲恭賀。想起每夜的琴聲,想起那個如白玉蘭一般的女子。然后他想起十五夜遇見的那個少年,以及茶館里她的那一句話“我叫晉陽,我是來告訴你我的名字的”...
原來,是因為這個嗎?
手下的圣旨是獨屬皇室的顏色,多么的霸道啊。
可他還是笑了,徐修轉身,與那一位位恭喜他的,一一拱手。
夜涼如水,金明池里人早已走的差不多了。徐修是被敬帝留了下來,屋子里除了那位太子爺,還有那一位前頭很有名氣的王璋。敬帝是叮囑了他些話,他心中好笑,往后他余下的歲月不管愿意,還是不愿意,都是與那一位綁在了一起。
他怎么敢,又哪里敢?
等回去的時候,徐修是與王璋一路。
兩人一路無話,等到了城門口,王璋卻是開了口,他今日穿著朝服,眉目風流,“我知道徐大人是個聰明人,那么請徐大人裝的再好些。那是個傻姑娘,被我們護了這么多年,終于長大了。不管你是樂意,還是不樂意,你都逃不掉了。”
徐修的脾氣終于被激了出來,他負手站著,背后的手攥的緊,冷聲,“即使是騙她?”
他說完這句又接著一句,似笑非笑的看著王璋,“這就是你們所希望的?”
王璋一笑,也不看徐修,與徐修擦肩而過,負手往馬車那頭走去,說了句“她高興,就好。”
徐修朝著那個背影,以他今日僅剩的所有的力氣,帶著怒氣喊道“憑什么!”
可王璋卻什么都沒說,他連步子也沒停。等馬車轉動起來,他看著月光下站著的徐修,才輕聲說了一句,“這就是皇室。”
這就是皇室...
徐修看著那漸漸遠去的馬車,轉頭看著那高門城墻,權勢——
他早就知道了,不是嗎?
那一年,他父親死的時候,他就知道了。
徐修走了許久,馬車就跟在他身后,他從城西走到城東的城門,寂靜的汴京的街巷,什么都沒有。他終于走累了,上了馬車,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其實也沒什么不好。
只是,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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