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遭劫
如玉不比張君是個男子心大,她一早起來仍還心神不寧,猜了千遍萬遍,究竟不知道趙鈺要對自己說什么。初一喝了半碗米糊糊,便在她懷中時時不停的蹦著,蹦得一會連小尿布都蹦掉了,便來親如玉的臉,如玉叫他親了一臉米糊糊,抱他起來,要到蔡香晚那院兒里去看小奶寶兒。
暑熱天中,兩個多月的小奶寶只系著個小肚兜兒,在蔡香晚那臨窗的大炕上曬太陽,小家伙還連翻身都不會,初一卻已經(jīng)爬的很好了。
初一褐絨絨一頭卷發(fā),爬到小奶寶兒跟前,終于找到一個比自己小的,盯著小奶寶看了片刻,忽而低頭就咬上了他的小腳丫。如玉和蔡香晚皆嚇的大叫,連忙將這兩兄弟分開,蔡香晚抱自己的,如玉也將初一抱了回來:“這是弟弟,往后要愛護,可千萬不敢咬他!
初一那懂什么弟弟,正是見什么喜歡就要放嘴里送的時候,叫如玉肘在懷中,便是蹦個不停。
如玉問蔡香晚:“你可有閑功夫,我想請你和我一起往相國寺去一趟。”
蔡香晚算了算日子道:“不逢年不過節(jié)的,去廟里做什么?”
如玉道:“不逢年不過節(jié)的難道就不用燒香?你那一天有時間,咱們一起去。”
蔡香晚算了算道:“六月十九吧,恰是觀音菩薩成道之日,咱們?nèi)齻香,也有個名頭是不是?”
她話音才落,身后銀鈴似的一陣笑聲,竟是安九月,她抱臂走了進來,笑問道:“你們?nèi),能不能帶上大嫂我一起去??br />
如玉和蔡香晚本就臨窗坐著,窗子直面院門,竟沒發(fā)現(xiàn)這安九月是什么時候進來的。蔡香晚與如玉對視一眼,皆是心照不宣。那一夜她投毒未遂被張登趕了出去,今兒卻又原樣兒好好的回來了,還沒事人一樣,大哥娶這新婦,果真臉皮厚的可以。
“花剌信仰供奉的菩薩,怕與我們漢地不同吧!比缬竦溃骸拔矣浀媚銈兊慕塘x中,是不準(zhǔn)參拜外教菩薩的,九月公主與我們同去,不怕你們花剌的菩薩生氣么?”
安九月一想果真是,笑了兩聲道:“趙如玉,你也是我們花剌族的姑娘,拜漢地佛,隨漢地俗,神是會怪罪的。”
如玉淡淡道:“我母親雖是花剌女,可我父親是契丹人。再者,我自幼在漢地長大,倒不介意這些。”
她說的輕描淡寫,轉(zhuǎn)身去逗小初一,蔡香晚懷中也逗著一個,二人逗寶一樣瞧著兩個小寶貝疙瘩,全然未將安九月放在眼里。安九月一人在地上站著無趣,過得半晌,氣沖沖轉(zhuǎn)身走了。
*
一日復(fù)一日,趙宣之軟弱不但叫永樂府的兄弟們目瞪口呆,便是滿朝文武也是為之咂舌。秘藥之事傳的滿朝上下皆知,人人都知道皇帝后宮嬪妃們多年無孕,罪皆出自皇后,二十幾個嬪妃,因為那秘藥的關(guān)系,此生再不可能有身孕。
多少嬪妃,皆是滿朝文武重臣們家的女兒,從東宮開始,送到趙宣的床榻上,卻又叫姜后一個個賜藥弄成個不會下蛋的母雞,群臣怎能不忿。
言官諫臣們彈奏廢后之折一摞摞送到政事堂,三個翰林學(xué)士也見不到皇帝的面,一朝宰執(zhí)姜順父子臉色越發(fā)陰沉,也不知在謀個什么打算。
趙宣躲在勤政殿,不見皇后,亦不見眾大臣。張君為學(xué)士承旨,本該是御前第一人,每天到勤政殿外卻也要叫內(nèi)侍們攔下。文泛之抱臂笑問:“你猜皇上在做什么?”
張君也是一笑:“大約正在埋頭耕耘!
二人皆是哈哈大笑。十多天中,趙宣新選了十幾位豆蔻年華的少女入宮,日以繼夜,大約要把從前虛耗在那些不能下蛋的母雞身上的光陰補回來。
*
六月十九這日一清早,張君睜開眼睛,便見如玉坐在窗前,埋頭天在寫著什么。他將一幅瓦锏放到衣架后,披了件外衫過來,瞧她端端正正的正在書著,側(cè)首才要看,如玉兩手一捂,搖頭道:“滾過去,不許看!”
張君笑道:“當(dāng)年在書院讀書,每每我想瞧瞧老三功課做的如何,他便是你這幅神情!
如玉仍還捂著,問道:“為何?”
張君道:“因為差學(xué)生的作業(yè)太爛,給人瞧了要羞!
如玉瞪得一眼,見張君走了,又埋頭寫起來。
她實則是給趙鈺寫了一封信,想要送到佛前焚化,再叫相國寺的僧人們念經(jīng)為其并那五百人超度。當(dāng)日她和沈歸,張君三人引來外族夷人,把個一線天化作煉獄一般,生生誅了五百人,張君和沈歸是男子,不在意這些事情,可她是個婦人,而且自己也生了孩子,事后抱佛腳,便想著要替趙鈺并那五百人念經(jīng)超度。
六月炎天爬山是個費事活兒,如玉和蔡香晚兩個一人分乘一轎,仍是熱的滿頭大汗,不停的扇著扇子。山路兩旁熱到連蟬都寂了聲,鳥兒一個也無,到了山門上一出轎子,熱似浪的山風(fēng)吹過來,五臟六腑都似要被烤焦一般。
蔡香晚連連大叫道:“若不為陪你,我實在不肯來此一趟,熱死了,快給我尋盞水來喝!
如玉欲要私了與趙鈺的恩怨,是以這事并未跟張君通過氣。
前殿是三丈高的金身金剛,分朱面、綠面、黑面并白面四尊,高及穹頂俯視著渺小而滿懷著罪孽的拜佛人。
殿中森涼,如玉生生打了幾個冷顫,便見那白面凈須的同光法師走了過來。他身后的沙彌果真端著兩盞凈水:“兩位女菩薩,這是早起才供過佛的甘露,二位焦渴,不妨飲了它!
如玉和蔡香晚接過來,不敢在佛前放肆,出了前殿才敢飲之。
后面是一排大香爐,又是能將人烤焦的灼熱。如玉揮退了蔡香晚一行,獨自與這同光法師進了大雄寶殿,供奉佛菩薩的正殿,兩旁大廳中各置著幾十只蒲團。如玉跪拜過菩薩,請這同光法師在最后面的蒲團上坐了,先虔誠如拜菩薩般拜過,也不知敢不敢將訴書給予這老法師。左右猶疑之間,歉聲道:“法師為這一寺之主持方丈,想必每日寺務(wù),功課繁忙,兩番接引于我,我委實有些過意不去。”
同光法師笑著擺手道:“要說起咱們的緣份,老衲得給你講個故事。但不知你可有耐心聽否?”
如玉點頭。便聽老法師又道:“十多年前,老衲由先皇御封,理相國寺這寺務(wù)。在老衲初初接管寺務(wù)時,寺中小僧們常常抱怨,說半夜總有人來偷寺中的供品來吃。須知佛前供物,一般情況下,僧人們都會留著,分給前來供佛的俗家弟子們,或由你們自吃,或帶回去分給家中的孩子們,也是為了能叫你們沾點佛菩薩的福報而已。
偷佛前供品,于已,于寺皆是大罪。而寺中僧人們守著,他不來,不守,他便來。如此半個多月,竟抓不住那個人。無奈之下,老衲便夜復(fù)一夜守在這大殿中,終于有天夜里,叫老衲捉住了那只小賊,你可知那小賊長個什么樣子?”
如玉隱隱覺得自己已經(jīng)猜到那個小賊是誰了,笑問道:“長何樣子?”
同光法師形容道:“一個衣衫爛褸,約莫四五歲的小孩子,頭很大,眼睛很大,亂發(fā)上枯草接銜,瘦到皮包骨頭,走起路來形同鬼魅,悄無聲息。老衲恰就打坐于你如今坐的這只蒲團上,便見他是從菩薩蓮花座之后鉆出來,于那長明燈前拜得一拜,這才撿起兩只供品點心,抱攜而去。”
如玉忍不住兩滴淚已經(jīng)滾落了下來,捂著鼻子問道:“后來了?”
法師道:“老衲腳步輕,運著氣跟出去,便見他自后殿溜出去,一路猴子一樣輕巧,攀樹吊枝,一直竄到后山最高的地方,而后便坐在懸崖上,開始吃那兩只供品點心。他吃的很細,也很慢,一滴殘渣也不落,吃完之后起身,又遙遙對著大雄寶殿拜得一拜,便竄下山,往另一座山頭上的五莊觀而去。”
“老衲一直跟著那孩子,到了五莊觀之后才知道,他是當(dāng)時永國府張登膝下的二公子,卻被母親送給五莊觀的孔仙人做徒弟。那孔仙人云游四海,處處為家,走時也不肯帶他,既他去云游,這二公子無處可去,腹饑難忍,便來我相國寺偷供品吃。老衲憐那孩子可憐,遂收了他為徒,教他些佛門的防身功夫。
要知道,他是吃這佛前的供品長大的,佛菩薩所給的福慧無限,他之前途,亦無可限量。你是他的妻子,那孩子至純至性,唯不過有些傻而已,而恰是因為他有些呆傻,才需要你這樣一位能容能納的妻子相伴左右,一路扶持!
如玉哽噎了兩聲,拍著胸脯道:“我不知道他幼年時過的那樣苦。”
同光法師道:“他饑到無處求食,才會偷佛菩薩的供品,卻明知有罪,每每吃罷,總要拜上一拜,以示罪孽。須知,千句善言,也不及一個善舉可靠,他是老衲的徒弟,老衲信他,你也得信他!
自從她頭一回夢到趙鈺,至今眼看三個月,他夜夜柱锏坐于床側(cè),這樣的堅持,并不是每個男人都能做到的。他只是不善表達,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愛意與歉意而已。他的愛,只用身體力行來表達,令可累死,一聲不吭。
同光法師又問:“你可是為了趙鈺而來?”
如玉一怔,不期同光法師會這樣直白,也不知道他對趙鈺之死,究竟知道多少。
法師嘆了一息道:“當(dāng)初欽澤與沈歸謀殺我大歷五百將士于一線天,人間煉獄,那是他二人的罪孽,終將有要還報的一天,并不是你之過,與你無關(guān)!
如玉心頭一絲警覺,總怕這同光法師是在詐自己:“法師怎知此事?”
同光法師道:“前年正月十五元宵節(jié),他來過相國寺,跪于佛前訴及此事,老衲險險斷他全身筋脈,廢他一身武功,也言明老衲與他,從此斷了師徒情份。但此事與你無關(guān),那是男人們在野心與權(quán)欲的趨使下,而造成的一場殺孽,有你和欽澤,他們要做,沒有你,他們照樣也要做。
那五百人與你無關(guān),但趙鈺之死,卻實實在在是你的罪過,既東西拿來了,就拿出來,我替你焚了它,率眾僧為趙鈺頌經(jīng)超度吧!
他都知道她是帶著訴書面來的。如玉將訴書奉給法師,待法師在佛前焚化時再次三拜九叩,虔心念念,以期能上達天聽。
送她們出山門時,身后小僧望著慈眉祥目的法師問道:“法師,七七場水陸法會,才能消得了那位女菩薩所負之孽么?”
有寺以來,除了皇家,相國寺還未主持過四十九場水陸法會,所以小僧才會有此一問。
同光法師斷然搖頭:“消不了!
因果便是如此,種因的時候,就會有果已經(jīng)結(jié)好在人生必將經(jīng)過的道路上,什么都消不去那個已經(jīng)注定的果,該遭受的劫難,必然會至。
*
下山之后還有一段路程才能進城,如玉帶著個孩子夜里不能安睡,抱著只引枕睡了片刻,忽而覺得轎身猛得一震,掀起簾子一看,便覺得抬轎子的人怎的都不是方才那幾個熟人了。她再看身后,也沒有蔡香晚的轎子,嚇的猛然清醒,轉(zhuǎn)身一看丫丫竟也不在,往轎壁上靠了靠,滿身上下的搜尋。
忽而她身體往后一仰,轎身重重一震,明顯轎夫又被換了,這一回她再撩開車簾,整座轎子已經(jīng)被置放到了一座十分寬敞,四馬而拉的馬車上。
如玉心道乖乖,這是誰人想劫我?
夏日發(fā)飾并不繁復(fù),她頭上唯有一白一碧兩支簪子,耳朵上兩只金鑲寶的小蜜蜂,再手中寶底藍繡蘭花的團扇墜兒全都摘下來,于方才扔出去了,這會子混身再無它物,連個防身之器都沒有。人有了孩子就會怕死,不是自己本身貪身怕死,而是怕死了之后要丟下個孩子孤零零在人世無人管照。也正是因此,女本柔,為母則剛。
如玉已扔完了一身的首飾,索性撩起簾子問道:“你們是誰,為何劫我,不知道我是誰家的婦人么?”
一人自后騎馬得得而來,攔在這四馬所驅(qū)的馬車前,見如玉搭著轎簾坐在轎子當(dāng)中,忽而揚手,釘鈴咣啷一堆東西隨即被摔打了進來,如玉一瞧,從簪到耳墜兒再到扇墜兒一樣不落,那人全都給她又搜尋了回來。
她破口罵道:“完顏冠云,好端端兒的,你綁我作甚?”
六月的艷陽照著完顏冠云慘白的臉,他穿著輕薄一身玉色紗質(zhì)長衣,漢族男子的打扮,發(fā)束玉冠,高挺的眉骨下一雙深眸直勾勾盯著如玉,勾唇一笑,如玉便如進山門,在四大金剛殿中一般,混身打了個寒顫。
*
永樂府中,如玉和蔡香晚剛走不久,那趾高氣昂的安九月便進了竹外軒。她仍是兩條粗粗的大辮子,身后還跟著八個威猛粗壯的異族姑娘,個個滿臉橫肉。進了竹外軒,有的走游廊有的走院子,碰的廊上一盆盆綠蘿吊蘭嘟嚕嚕的轉(zhuǎn)著。
安九月甩著兩條辮子進了小初一的臥室,見幾個奶媽圍著兩個小嬰兒正在笑談,也是笑嘻嘻問道:“咱們小初一正玩著了?”
兩個奶媽并秋迎皆迎了出來,見了那常在廚房打架,碰見她們就要給一肘子的朵兒,皆是皮笑肉不笑,也給這大少奶奶見著禮。
安九月遠遠伸著手將初一抱到了懷中,展遠了瞧著,點頭道:“不愧是我花剌外甥,瞧這俊俏樣兒,他娘必定寶貝的不得了吧。”
白奶媽一臉的自豪,先夸張君:“若論對孩子的耐性,二少爺不必二少奶奶差,也很會哄孩子了!
安九月不會抱孩子,拿個胳膊夾著甩甩搭搭,顛著孩子道:“初一,跟伯母一起出去逛一逛可好?”
她說著已經(jīng)轉(zhuǎn)身往外走了,白奶媽要帶尿布,還要帶給孩子添的衣服,匆忙中只有一個小腳兒的秋迎跟著,小腳趕不及,眼看安九月將個孩子帶出了竹外軒,連忙喊道:“少夫人,孩子還小,不能這樣光屁股抱出去,您等著奴婢給他加件褲子好不好?”
忽而,她遭一個花剌胖婢子一把搡回院中,那胖婢子出了院子狠帶上兩扇門,往鎖環(huán)中插了一把劍,竟是揚長而去。
白奶媽和秋迎兩個幾番拉門不開,秋迎后背一陣涼,冷汗森森,連忙轉(zhuǎn)到院子?xùn)|墻下,連聲高叫道:“三少爺!三少爺!”
她兩手亂乍著,吼道:“不好啦,孫少爺叫人搶走啦!”
張誠似乎并不在自己院中,喊了半天無聲兒,還是一個路過的婆子見這院子門上插著把劍看起來十分怪異,抽了劍,才將滿眼是淚哭皇天的一院子人都放了出來。
秋迎乍著兩只手,先往夕回廊跑了一圈,那里還有人影。再到靜心齋,那院子的大門緊鎖,她哆嗦著嘴皮子撲進慎德堂,唯有個姜璃珠正在扇著扇子吃苦藥。秋迎直接沖到兩府之間那座府中男丁們經(jīng)常呆的大院子,一進門便吼道:“大少爺,三少爺,我家初一被九月公主搶走啦!”
院中頓時呼啦啦跑出幾個人來,永國府的兄弟們唯有張仕一人在。他道:“那個九月公主?”
秋迎道:“就是花剌來的那個公主,進了院子不由分說,抱起初一就走。奴婢方才去瞧了,靜心齋的大門緊鎖,想必她已經(jīng)抱著孩子跑了!
張仕怔了片刻,高聲喝道:“張合!張合!”
張合也已經(jīng)跑了出來,問道:“四少爺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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