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求子
這是皇城內的禁軍侍衛們,身著硬甲,嘩啦啦一陣冷兵器碰撞之聲,又齊齊翻身上了馬。
如玉和張君并肩走在最前面,低聲埋怨道:“你不是要帶我出去么?怎的后面還跟著這么多的人?”她以為是要出去逛逛,或者野餐,還帶了許多干糧在包袱里。
張君側眸看著如玉那匹小馬,見她惜鞭不肯去抽,自己提鞭在馬匹股上狠抽一氣,如玉勒著韁聲喉嚨中輕輕一聲吼,后面幾十個禁軍侍衛們皆是騎慣了飛馬的,因前面有位公主押著而跑不起來,此時見如玉的馬也跑了起來,瞬時齊齊舞鞭,馬隊沖出巷子到了西市,整條西市全部戒嚴,直到馬隊走過,官府才撤了戒嚴的衛兵,好叫店鋪重新開張,攤販繼續擺攤兒。
一路馬跑的太快,張嘴就要吃沙子。如玉雖說新學會騎馬,但后面幾十個男子跟著,總不愿在他們面前落了下趁,所以無論他們有多快,她也是策馬一力跟上。
如此一路快馬加鞭,出城不過半個多時辰就到了西京。上一回如玉見西京府尹張永在城門口恭首相迎,還是他迎趙蕩的時候。
張君仍還是那襲三品官服,在城門外并不下馬,策馬繞著張永轉了一圈,隨即策馬進了城,直奔府尹大堂。
張永見如玉停在自己面前,拱手叫了聲公主。身后幾十個禁軍侍衛齊齊瞅著,他仰面望著如玉,眼睛在哭,嘴巴卻在笑,而整個人的神情,仿佛將要赴死的灰敗,但又強撐著大義凜然。他道:“無論別人如何詆毀,謾罵,侮辱王爺,公主是了解他的。”
如玉隱隱覺得,張君此番到西京,牽扯著張永也牽扯著趙蕩,在馬上對那張永斂衽還了一禮,隨即策馬進了西京城。
張君等在府尹大堂外,抱如玉下了馬,說道:“我要入公堂處理些差事,你原本就在此呆過一些日子,若想四處逛逛也使得,若想在大堂旁聽也使得,你自己看了?”
如玉想起那豆漿娘子,還帶著張誠的銀子,遂笑道:“既你要處理公事,我便去見見老相識也可。”
禁軍侍衛們下了馬,將整個府尹府團團圍住,有兩人上前隨即反剪了張永,張君一行人利利索索,這是來收拾張永的。
如玉自己漫步過整條東大街,一路找到豆漿娘子的鋪面,遠遠便見頭發梳的利利索索,青布衫子洗的干干凈凈的豆漿娘子婆婆,正坐在自家豆漿店前,拍著把芭蕉扇,對著幾個老婆子喋喋不休的罵著。
今日門上未擺著豆腐,如玉識得這老婆子,這老婆子卻早忘了她,仍還在罵:“我兒剛走,那賤婦三更半夜召人嫁漢,幾個奸夫在我那攤子里打了起來,鍋翻椅砸,如今豆腐鋪也開不得嘍,讓我死了算嘍!”
如玉上前厲聲道:“老婆婆,你這滿嘴扯鬼話的毛病竟還未改?”
猛乍乍一個年青小婦人上前一句說,豆漿娘子家的婆婆還未拐過彎兒來,幾個附合的老婆子皆回頭來看如玉。
如玉自包袱里掏了兩錠銀子出來,朗聲說道:“諸位,我家相公在京城為官,昨兒夜里,為了抓幾個金人奸細,因那奸細躲進了豆漿鋪,一路追逐之下砸壞了她的鍋,今日特命我到此補些銀子,以表賠償。
而她這老婆婆,明知兒媳婦半夜起來磨豆漿的辛苦,出了事情不知撫慰兒媳婦,吃著兒媳的,用著兒媳的,頂著個婆婆的名號,整日在街上散布她不貞的流言,委實可恨之極,爾等方才也聽到了她的所言,我敢擔保句句皆虛,此時我家相公還在西京府審案,諸位隨著我,一同入府衙替我作個見證,可好?”
幾個閑話的老婆子一聽有府衙的官爺夫人都來替豆漿娘子正名了,說了多少的閑話戳了多的脊梁骨,個個兒嚇的魂飛魄散,頓時一溜煙兒嚇的全跑了個沒影,只留幾根雞毛并踢翻的亂板凳。
豆漿娘子聞聲也走了出來,臉兒哭的黃黃,屁股后面還捉著個穿著開襠褲的小孩子。她一雙哭麻的眼,看了半天叫道:“玉兒,竟是你,一年多不見,怎的你竟尋到這兒來了?”
如玉將自己手中約莫有十兩的銀錠全交給了豆漿娘子,見她那婆婆賊溜著眼睛進了豆腐鋪子,問道:“到如今你還未收拾了這惡婆子?”
豆漿娘子抱起那臟兮兮的小家伙,嘆道:“你也瞧見了,我那個婆婆,成日不搗點事非出來牙癢癢飯都吃不下的。這不,我家相公不過出去進個豆子的功夫,又扯起我的閑話來,我也習慣了,由她去唄。”
攤上這樣的惡婆婆,委實也算人生一大不幸。如玉進了豆腐鋪子,里面磨豆的大磨翻了,鍋也穿了孔,桌子劈成了條,顯然昨夜這里一場惡斗。
那小腳老婆子就在閣樓上,也在偷瞧著如玉。如玉轉了一圈兒,故意高聲說道:“你婆婆既然不嚼點兒媳婦的爛舌根就牙癢癢吃不下飯去,不如送到府衙大堂里上一輪刑,把牙皆敲掉去,或者往后能消停一點?
我家相公此刻帶著京里來的皇家侍衛們,恰就在大堂里審案了,老婆婆,你牙可還癢否?”
閣樓上瞬時一陣嚎哭,那惡婆子叫道:“夫人,饒了老身這條賤命唄,要知道兒媳婦磨豆漿苦,還得指著我替他們夫妻作飯看孩子,若我死了,他們可怎么過日子喲!”
豆漿娘子不肯要銀子,與如玉兩個掰扯著非要還了如玉。
如玉拽住她的手,低聲道:“老實說唄,昨夜你那攤子,確實是我家幾個兄弟帶人砸的,他們家大府大,倒不在這點銀子上。只是那老貨嘴里不干不凈的,我看著就來氣,待會兒我指我相公派幾個人來,唬她一唬,只怕她往后嘴能消停了,給你老老實實帶幾天孩子。”
豆漿娘子攥著那點銀子,摸著如玉的手道:“當初你在大街上擺攤買字畫兒,我們便瞧著你不是個普通婦人,果不其然,相公都能當官兒了。”
如玉與她閑話了幾句,出了豆漿鋪子,一路一條大街逛過來,本欲往那黃娘子家瞧瞧,見她家門緊鎖著,只得返回來,往府衙而去。
從京里來的禁軍侍衛們此時已經接管了整個府衙,見如玉至,仍是行見公主之大禮而拜。如玉進了府衙大院,見大堂外倒頭跪著幾長溜的六七品官員,鴉雀無聲。
她不好自大堂直接進去,轉到側面首府尹所走的偏門上,便見堂中張君在案后慢慢踱著步子,下面跪的恰是張永,一并西京府五品以上的官員們。
張君踱得片刻停了步,兩手支著大案,略呈俯勢,一雙眸子冷掃過堂下所跪的官員們,不像審案,反倒像是談心:“方才張府尹言自己去年接待趙蕩之時,并不知朝中生變,所以仍以王爺之禮待之,而今春趙蕩自西遼送了信來,他也僅僅是老友情份,敘敘舊而已。所以他認為自己無罪,那么,本官來為大家講一講,為何朝廷要判張大人一個勾結外夷之罪。”
他略頓了頓,轉出府堂那油光發亮的榆木大案,下了臺階走到一眾跪伏于地的官員之間,慢慢踱著步子道:“趙蕩本為我們大歷朝的親王,大行皇帝的親兒子,在圣上既位之后,不說虔心拜伏皇上,而是策馬逃到金國,之后又轉投西遼,還被西遼幼帝拜以國師之位。
西遼與我大歷雖無交戰,但他們如今與金人結盟,金與我大歷交戰將近二十年,金人的盟友,便是我們大歷的敵人。所以皇上聽聞此事之后,既刻就給趙蕩定了罪,稱其為大歷之奸。”
“趙蕩本有半數花剌血統,生來反骨,為奸也無可厚非。”張君的腳步停在張永在前,說道:“倒是你,張府尹,從金殿及第之后,便以內相之位隨侍先帝,最后卻要叛為投夷,本官定你勾結外夷之罪,恰當然!”
張永雙手肘地,仰起頭笑的陰氣森森:“張承旨,你們皆曾隨侍先帝,那你就該知道,當初先帝立遺旨,指立的儲君就是趙蕩。而你們永國府與趙宣結謀,謀殺先帝,逼走皇儲,才是真正的謀朝篡位。勾結外夷?下官不服!”
他高喝著就往柱子上撞去,禁軍侍衛們早就準備,扯著他的衣領將他拉扔到大堂中間。
自始至終,張君皆是面朝那繪著日月晴天,明鏡高懸的府衙大案,仍是當日單刀震西京大營的從容,大堂之中鬼哭狼嚎宛如地獄,他自挺立,眉也不皺。
一輪刑上下來眼看天將及午,整個西京府愿意招供的官員僅有一個而已。其余的牙關緊咬,決計不肯招認有罪,也不肯招認與趙蕩有染。
張君眼看天時已午,吩咐隨從官員道:“休息片刻接著審,若有認罪者,就地關入大牢等候發落。若執意不認罪者,今夜一并押解入京,送入天牢,叫刑部接著審,總要叫他們認了罪才行!”
他疾步出側門,見如玉在廊廡下站著,愣得一愣,問道:“你回來多久了?”
如玉聽了半天鬼哭狼嚎,此時臉色都有些不對,強撐著笑了笑道:“剛回來不久。”
張君在瓦檐下的大銅缸里挑水出來洗過手,笑問如玉:“你在西京擺了一個月的攤兒,有什么好吃的,走,我帶你一起去吃。”
如玉歪著腦袋想了想道:“我記得這府衙后面有家面做的不錯,咱們去找找,若還在的話,吃碗面也好。”
兩人出了府衙,如玉這才問正經事兒:“果真皇上給趙蕩定了個大歷之奸的罪名?”
張君道:“是。”
如玉有些悶氣,忍不住恨恨說道:“不過是成王敗寇的爭儲之路,他已經敗了,叫你們打的東奔西竄,無處可去投奔了二妮。如今還要給他定個奸罪,死都洗不清,這又是何苦?”
趙蕩簡直成了他們夫妻二人繞不過避不開,又談起來就必得要傷感情的話題。張君道:“西遼耶律夷膝下有七八個皇子,二妮所養的那個最傻,最軟弱,也從未上過戰場。身后更無大族重臣仰仗。
當初攛掇耶律夷征高昌的,是二妮,后來耶律夷在高昌受傷之后,亦是在二妮院中養傷,最后順理成章,病逝的時候便指了二妮的養子為帝。你認為以陳二妮的資質,能否辦成這一切?”
如玉下意識搖頭道:“這樣的事兒,便是我都辦不成,更何況二妮比我還傻。”
張君道:“但趙蕩能。從耶律夷將不受器重的養子送給二妮,再到他征高昌受傷這一系列的事情,皆是趙蕩與金國兵馬元帥完顏胥等人所謀,他們憑借著一個陳二妮,吞并了一個疆土比大歷還要大的國家。再兩國一同出兵,掃平花剌蕩平大歷,指日可待!”
所以,她在鴛鴦淖養胎的那幾個月,趙蕩頻頻外出,游走于北方諸國之間,憑借著一個二妮,重又爬上權力之巔,如今重新成為了大歷,或者說張登父子最大的威脅。
即使一無所有,僅憑一已之力,赤手空拳僅憑自己的智慧就能掌控一個帝國。如玉莫名有些欣慰,她道:“無論你們怎么說,在我心目中,趙蕩胸有丘壑,若為帝,比趙宣強不知多少倍。這種事情,往后不要讓我聽到也別讓我看到,我不想再聽到關于他的任何事情。”
她說著往前快跑了幾步,拐過彎子見那面館還在,疾步先走了進去,問店家要了兩碗面,出來坐到樹蔭下的小扎子上,待伙計送了面來,埋頭一人悶悶吃著。
張君吃完了面,抽帕子出來擦過嘴,等如玉慢吞吞挑著那碗面,一臉的慍怒,半開玩笑半威脅:“下午往大牢,我要提審個人,你必得要與我同去,若他嘴硬,仍會有逼供,到時候血湯血水的,不定你吃進去的也要吐出來,索性晚上回家再吃,好不好?”
如玉抱著那碗面,轉個身道:“我要奶孩子,一頓不吃餓的慌,這碗面必得要將它吃完才行。”
她氣氣呼呼吃完了一碗面,跟著張君重回府衙,一路自衙后往地牢去,后院去年她還曾賞過的玉皇李瓊英早落,一嘟嚕一嘟嚕豆子大的小李子綴了滿枝。下地牢便是一股腥臭之氣,地上泛著潮濕,水漬噠噠。
張君所提審的,是個金人,直接自鎖骨串了鉤子吊掛在墻上,兩條胳膊血肉模糊。如玉只看了一眼,哇一聲險些沒忍住,深吸一口氣全是血腥味,連連拍著胸脯,轉身欲走,卻叫張君一把拉住。
他道:“你走近了細瞧,此人你肯定認得。”
如玉也覺得這人眉眼有些熟悉,湊近看了許久才想起來,這當是完顏冠云的手下,名叫阿卓,去過幾次鴛鴦淖,冬季大雪封山時,因她喜吃漢地蔬菜,特意給她送過幾回蘿卜白菜。
張君招個牢役來,示意牢役以水將他潑醒,親自接過鞭子,以鞭桿抬起阿卓道:“現在開始,本官問什么,你就得照實回答,答得好了,審完之后本官賜你個速死,可否?”
阿卓抬起頭來,血刺胡辣一張臉,細看了許久的如玉,咧嘴笑了笑叫道:“如玉公主!”
張君一鞭子從他臉上抽過去,阿卓嘴上瞬時一道血痕。
如玉已經隱隱能猜到是什么了,攔下張君的鞭子問這阿卓:“你可是從奉圣州一路跟著我的到京城?”
阿卓默默點了點頭,隨即又垂下了頭。如玉又問:“是你主子完顏冠云叫你跟著我的?他想叫你做什么?”
阿卓道:“他想請您到我們金國去作客。”
如玉見張君手中那鞭子躍躍欲試,狠狠瞪了一眼按止他,走到阿卓面前道:“若他想請我作客,當初我在鴛鴦淖的時候就該請的。你瞧這會子我都回到大歷了,路途如此遙遠,他遠道兒上巴巴的請我做什么客?”
阿卓咧嘴嘿嘿笑個不停:“那時候,您還是個孕婦。我們元帥說,孕婦不方便,總得你生了孩子再說。”
如玉再抑不住怒氣,接過鞭子對準這阿卓狠抽了兩鞭子,怒罵道:“還想作價兒把我賣掉,又嫌我是個大肚子賣不掉,所以一心守著我生產,準備等我生了孩子再賣是不是?”
她轉身跑出牢房再沖出廊道,幾步上了臺階,外面便是后苑那一片靜靜的玉皇李林子。在林子里竄了幾步,如玉才意識到自己手中還提著那條柄上一層烏油,叫血染的浸透的長鞭,慌得扔了鞭子,便叫張君自后追過來,攬到了懷中。
如玉混身都在發顫,再憶及完顏冠云那總是深不見底又懷著憂郁與審奪的眸子,滿身寒氣自腳底往上泛著。她轉身撲入張君懷中,埋頭半晌道:“原來之所以我能在鴛鴦淖安生呆得八個多月,只是因為我懷了身孕的緣故。”
徜若當時張君不去接她,她在鴛鴦淖生了孩子的話,大約只能到初一滿月,她就得被迫與初一分離,繼而被完顏冠云帶到金國去。
張君一點一點,將如玉慢慢攬緊在懷中,明知無比殘酷,聲音里不帶一絲感情,冷靜的分析著:“完顏胥之所以會幫趙蕩,是因為他想借趙蕩而臣服西遼,掌控西遼。迄今為止,趙蕩仍還在完顏胥的掌控之下。
你生孩子的時候,恰是耶律夷當死之機。若你在鴛鴦淖,完顏冠云來劫人,你覺得趙蕩會不會為了你而放棄唾手可得的西遼宰執之位,放棄他僅有的,可以重新回到權力之巔的機會?”
如玉埋頭在張君懷中,默不作聲。以她對于趙蕩的了解,那樣的抉擇,當比讓他死更難。
張君又道:“他反抗,則將失去一切。順從,只需要將你拱手讓給完顏胥。
恰如姜后想利用你去殺趙蕩一般,金國大元帥完顏胥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若他以初一為挾,將你送給他的對手,他的敵人們,你一樣要替他賣命,到那時,從東府到西府,從東家到西家,你終將淪為金人手中的玩物。”
*
回京時天已經全黑了,如玉策馬一路跑在最前面,一路橫沖直撞沖過西市,到府門外也不必下馬臺,直接跳下了馬一路狂奔,瘋子一樣奔往竹外軒,還未過夕回廊,隱隱便聽得一陣嬰兒的哭泣之聲。
于一個有孩子的母親來說,天下間最可怕的事情,約莫就是孩子的哭聲。她瘋了一樣沖進院子,到了房門上卻又生生止步,房中有乳母的笑聲,孩子的淺語。
如玉退出來在廊下洗了把臉,凈過了手,拍打過一身的塵土。揚起頭,便見白奶媽抱著初一站在廊下。
兩個奶媽也是有心,將張君在奉圣州所買那虎頭帽改小了,戴著恰恰好。圓圓的虎頭鞋子虎頭帽,裹的圓乎乎果真一只小老虎一樣。如玉還未伸手,孩子已經抓抓著兩只手湊了過來,她滿懷抱上,輕嗅著他綿膩膩的小臉頰兒。
張君還押解著西京一眾不肯認罪的地方官們,與刑部官員辦理過交接手續,再匆匆回府,回到臥室時,如玉懷里偎著初一,倆母子團在一處睡的正香沉。
他坐在床沿上,握過初一的小手。小家伙白白凈凈,眼兒深深鼻梁高挺,睡著的樣子分外可愛。張君忍不住在他頰側輕輕一吻,浸潤著如玉香氣的小家伙,如玉生的小崽子,他的兒子,四仰八叉著兩只手占了大半邊床,將如玉擠在角落里。
親過了還不夠,張君伸手進去,捏了捏小家伙的小屁屁,又軟又嫩。心愛不夠恨不能親一口,又摸了摸小腳丫,軟溜溜心癢難捺,心頭溢著滿滿的幸福,好死不死放到嘴邊輕輕咬了一下,誰知力使過了勁兒,初一忽而眼睛睜圓,盯著他爹眨了眨眼,在張君一臉的驚恐中哇一聲大哭。
如玉將兒子抱到懷中顛著,張君好死不死要招惹兒子,洗過澡回來小初一還醒著,滿眼戒備看著這個想要跟自己搶床的男人,死活不肯閉眼睛。
這一夜,初一終歸是戰勝了張君,團在母親懷中舒舒服服的睡了。
*
四月初八是佛誕日,相國寺有浴佛會。姜璃珠如今總算擺正了婆婆身份,要帶著兩個兒媳婦往相國寺去參加浴拂會。
舍豆兒是四月八的舊風俗,此時江淮一帶的青豆兒正好下季,自運河運到京城,因北方的青豆尚是青苗,所以豆價極貴。姜璃珠自己親自抱著一盆豆兒,出到城門外最熱鬧的地兒,以身作則下車舍豆兒,無論骯臟爛褸的,還是衣著華麗的,每人皆要施得一枚,念一聲佛號。
如玉自己吃了幾枚,灑了花椒八椒與鹽煮出來的嫩青豆,風味倒是絕佳。
到了相國寺,山門上已經是人擠著人,里面高僧大德們披著祖衣,鮮花供燭已備,大雄寶殿外香云繚繞,香花處處,佛樂聲聲,無論僧家俗家,所有人虔誠而立,只待吉時一到,浴佛大典便正式開始。
蔡香晚一直心神不寧,瞅著姜璃珠擠到前面去了,一把拉過如玉道:“我聽聞這寺中有個觀音殿,但不知在何處,咱們一同去找一找,悄悄的上柱香去。”
山上天熱,今天又是大日頭,如玉拿把團扇遮陽,叫蔡香晚拉著出了大雄寶殿。兩人一路作賊一樣往后溜著,蔡香晚一路的解釋:“聽說相國寺的觀音殿神坐下有泥娃娃,拜過菩薩再拿紅繩子一套,套一個大胖小子回家,明年的今日,我們四房院里也能聽到哭聲了。只是聽聞觀音殿并不在主殿群中,比較難找,要心誠才能找得到!”
兩人為了蔡香晚的胖娃娃,四只腳前前后后將整個相國寺轉了個遍,最后果真于最后一進右手邊山崖下給找著了。小小一間殿子,香火似乎并不旺盛,偶有個婦人進出也是鬼鬼祟祟。蔡香晚小腳跑了一頭的汗,揮著團扇正要往里走,卻叫如玉一把拉住。
如玉努了努嘴道:“瞧瞧,婆婆也在那兒求子了,她故意躲著咱們,咱們這樣大剌剌撞進去,好么?”
蔡香晚一瞧果真是姜璃珠,拉著如玉轉到了一株松樹后,兩個兒媳婦一人一把扇子,遠遠看著費盡心機躲開她倆的婆婆鄭重其事的拈香,念念有辭的禱告,而后便自懷中掏出股子紅線,套了個圈兒,對著香案下面撒了下去。
蔡香晚脖子伸的老長,忽而扇子一點道:“沒套著,哈哈,她白忙活了。”
據說無論套得著套不著,一年只能得套一回,所以姜璃珠套了個空,出來一臉的郁悶,扶著個小蜀走了。
蔡香晚一臉作賊得了手的歡喜,與如玉兩個進了殿,仍是作賊一樣匆匆的拜過,兩只手搓著一團紅線又拜又念。
這佛案上并不設簾,佛案下約兩尺遠的地方有一漆木盒子,盒中堆著許多或趴或坐的泥塑嬰兒,皆是男嬰形象。蔡香晚總算扔出紅繩一套,恰恰當當套在個小胖兒的脖子上,她將紅繩慢慢收著,將那小泥娃娃自案下拉了出來,掬在手中親了兩口,拉過如玉,一溜煙兒出了觀音殿。
掬著這小娃娃,就仿佛自己肚子里已經有了一個一樣。倆人也不急著往大雄寶殿去,蔡香晚拉如玉在后山的松林里轉著,悄聲道:“姜璃珠嫁過來這一年,一直以來沒斷過避子湯兒,怎的忽而就往觀音殿求子來了?我怎么覺得這事兒有些怪異?”
如玉不知姜璃珠與張登的感情究竟如何,但姜璃珠是姜映璽的侄女,南寧府一宰一執兩父子,恰是張登那野心勃勃的登位之路上最大的對手,他應當會緊緊瞞著姜璃珠。而姜璃珠忽而放棄喝避子湯,轉而拜起了求子觀音,這事兒便有點兒意思了。
她道:“夫妻之間的事兒外人如何斷得?母親年級還小,父親總有死的時候,她也得有個兒子好做依靠的。”
蔡香晚忽而止不住一陣笑,悄聲道:“我聽那院的婆子們說,父親猛著了,一夜至少御三回。”
如玉止不住她的嘴,連連笑道:“快莫說了,萬一叫人聽見……”
她隱隱瞧得一人在對面一處亭子間招手,以為是心影,過了片刻再回頭看,果真是有人在那兒那方帕子招著。如玉推了蔡香晚一把道:“兒子是求來了,可也得到大雄寶殿佛祖面前燒柱香道聲謝才是,你快快兒的去,我再轉會兒,隨后就來。”
蔡香晚一想也是,拿扇子遮著陽轉身走了。如玉原地頓了片刻,走到那臨崖的亭子里,站了片刻,便見自已在鴛鴦淖使喚過的那小烏蘇自一從松柏后繞了出來。她進了亭子便要拜,如玉一把拉過坐下,問道:“好好兒的,誰叫你入京的?”
小烏蘇道:“是王爺,他在葉迷離,派人送了奴婢到此,叫奴婢來看看您。”
如玉起身踱到崖邊,遠瞧山林中松柏靜然,卻仍是猶疑不定,問道:“王爺他可還好?”
小烏蘇隨即便跪到了地上,哭道:“王爺他過的一點也不好,奴婢自打離了您,便一直貼身侍奉著他,夜里從未見他睡過,每夜忙完了公事,便守著一盞燈往天明里坐。”
如玉不敢久留,再看這寺中后院空無一人,低聲道:“既你見過我了,就回去告訴王爺,告訴他我過的很好,叫他勿再掛念。你往后也不準再來了,快走吧!”
小烏蘇往前膝行了兩步,拽上玉的裙子道:“公主,葉迷離委實是個非常美的地方,皇城外便是一片像鴛鴦淖一樣美的海子,西遼太后娘娘也一直在盼著您去了。王爺說,他已經有足夠的實力殺回來,必不會叫您和孩子再受委屈!”
如玉駭的幾乎跳起來,她扇子指著小烏蘇道:“我是有家的婦人,也有丈夫,這些話你可萬不能再說,我不管你是跟誰來的,快快兒的走,往后也不準再來找我。”
她出了亭子,快走幾步,到了前殿時處處銅盆浴佛,鮮花香供圍繞。如玉遍尋不見蔡香晚與姜璃珠二人,在大雄寶殿前的臺階上正茫然的四處找著,便聽身后一人叫道:“如玉,你來!”
如玉回頭,身后是個約莫五十來歲披著赤色祖衣的老法師,容白而相好,面無一絲雜須,雙眼炯炯,笑望著她。如玉記憶里搜尋不到一個如此善面和藹的老法師,以他服飾而推,二十七條的紅色祖衣,今日能著如此盛服者,當是這相國寺中的方丈,隨即拜道:“弟子見過同光法師!”
法師轉身,帶如玉上了臺階,沿廊廡轉到殿后,拂一袖而遙指著遠處道:“可瞧見否,尊府王妃在那兒浴佛了!”
如玉一瞧,果真蔡香晚與姜璃珠二人皆在院中,正挽著袖子浴佛了。
*
是夜,張君出了政事堂,便見曾禁溜煙兒跑了來,抱拳施禮道:“大人,屬下今日跟著公主往相國寺上香,一路并未見有異,已安全護送入府,特來復命!”
張君點著頭,與幾個宰執并尚書們商議了一天的政事,昏頭脹腦,叫晚春的涼風吹的神清氣爽,一路問了些有的沒的,待聽曾禁說如玉曾在亭子里單獨見過一位面目生異的小丫頭時起了警覺,回頭問道:“那小丫頭自何處來,往何處去,你們可有人跟著瞧過?”
禁軍侍衛隸屬皇宮內廷,辦起差事來無巨無細,曾禁連忙回道:“她與一個叫趙如誨的人一同進山門,隨行約有幾十人,但除了那小丫頭,余人皆叫方丈擋在山門之外,并且派了武僧一直看守,直到那小丫頭離開。”
“趙如誨?”張君不禁皺眉,揮手道:“我知道了,你今夜當要值宿西華門吧。大約下鑰前我還得入宮一趟,今夜大約在宿在宮中,屆時務必要在西華門上等候。”
曾禁應了一聲,隨即跑步離去。
再往前走,等在路邊的是張誠。他道:“已經跟準了,只怕這會兒姜順已經親自帶著朱顏姑娘去提孩子了,咱們要怎么辦?”
張君道:“先在后跟著,不要打動。你自己的東西可準備好了否?”
張誠道:“那東西實在太過腌瓚,我并未自己提著,還放在老四那里,不過他會等在宮門外,屆時咱們直接提了進宮既可。”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二人到了京郊一處巷子中。普通一戶三口之家的小院,燈黑影暗。張君趴在墻頭,遠瞧著宰相姜順親手提著只籃子與那朱顏姑娘兩個出了小院,一群護衛們隨即從巷中撤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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