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好姝2
“天之高處賀蘭山,巽坎之下河露水。賢召殿玉臺階,立我同羅好姝……”安嬤嬤兩眼直視著前方,悠悠唱著,手背一把戒尺,在如玉和二妮身邊走來走去。
秋高日爽,烈陽光空。如玉身體本就軟,這時候已經漸漸能適應,兩腿貼地,平平的坐著。二妮兩條腿是生生叫幾個內侍壓下去的。又疼又熱,她滿頭大汗舔了舔唇道:“雖我聽不懂,可安嬤嬤這歌唱的真好聽!”
安嬤嬤所唱的,恰是當初瑞王叫如玉譯過的那段花剌語。
“只有十五天的時間,我沒有時間來慢慢教你們。筋骨拉不開,你們就跳不得舞。可歌也得學會唱才行,現在來跟著我學!”
安嬤嬤又以花剌語唱了起來。北方諸國的文字化于一祖,口語基本也能相通。如玉跟著安嬤嬤的語調便唱了起來,二妮卻是一句也學不來。她一路胡拐著,問如玉:“嫂子,安嬤嬤唱的這曲子,究竟是個什么意思?”
如玉道:“賀蘭山下白羊成群,巽坎之下綠草青青。我心愛的人啊,他揮著馬鞭,撫過那白白的羊群,仿如撫在我的心坎上。
賢召殿有金沿瓊頂,玉臺階上朱綺羅衣。想起我心愛的人啊,他騎著白馬,還在遠方。想著念著,真想吻他千遍萬遍。”
她是用漢話,將這首歌唱了出來。
二妮聽完小臉紅紅,嘆道:“這花剌族的姑娘們,也真是不害羞,親嘴兒的話,虧她們能唱得出來。”
如此熱情奔放的歌,也只有草原上那些整日揚鞭策馬的姑娘們才敢唱。安嬤嬤止步在如玉身邊,閉眼說道:“拿花剌語給我唱一遍。”
如玉才開口,她便厲聲制止:“調子不對!再高一個調。”
如玉一個鄉婦,就算哼些不知名的曲兒,也是由著自己的嗓子亂拐,那知道什么調子不調子的,如此折騰了半天,總算那安嬤嬤不再糾結調子,她兩只手捉著二妮的手,閉上眼睛唱了起來。
《好姝》是一首男女合唱的情歌。那前調由男子來唱,后面這一段,才是由女子來唱。歌中所唱,恰是一個同羅氏的女子,愛上身邊牧羊的少年,卻因為自己的出身,不得不嫁入宮廷,金玉為頂的宮殿,朱羅為衣,她心里所念的,猶還是自己那年少時的愛人。曲調憂怨凄婉,動人至極,所以流傳了上百年,經久不衰。
如玉一曲唱畢,便見那安嬤嬤仍還定定的站著。她仿似陷入遙遠的回憶之中,回憶中有青青草原,有成群的白羊,還有那且舞且唱的姑娘。她道:“站起來,調勻呼息再唱一遍。”
*
一早上安排完了差事,金滿堂與兵部侍郎臨行之前,還要見一面契丹公主。
張君帶路,往西市后的小院。才進巷子,便聽到一陣花剌語而唱的空靈歌聲,仿如一股暖流,清澈明亮,似天山上的雪蓮般輕靈婉轉,悠揚動聽。張君聽如玉哼過小調,卻未曾聽她真正拿嗓子唱過歌,自然也聽不出這是她的聲音。
趙鈺在他身后,遠遠見大哥趙蕩在處小院門上閉眼站著,問道:“大哥怎的也在此?”
趙蕩忽而睜開眼,一笑道:“公主在此習舞,孤也剛到,正準備進去看看。”
有內侍跑過來開了門,趙蕩為首,帶著一群人魚貫而入。
淺淺一處院子而已。二妮仍還劈平雙腿在地上。如玉站在一塊正紅的絨毯中央,她是背對著院門的,并不知道有人進來,滿院子內侍算不得男人,歌由心發,在安嬤嬤滿是贊許的目光與節拍中唱著,恰是那句:想著念著,真想吻他千遍萬遍。
趙鈺所帶那群烏合之眾,也叫這空靈而又甜美的歌聲震住,聽著歌聲一落,才要鼓掌,便見瑞王趙蕩厲目掃過來,示意他們退出去。
待這些護衛們退出院子,卻是金滿堂先鼓掌。他道:“我這些年走西夏、越花剌,到西遼,《好姝》一曲流唱于整個西域,卻未曾聽有趙夫人唱的如此甜美過。
雖言有僭越,只怕張翰林要不喜,但我確實是實意由心而贊。唱得好!”
如玉應聲回頭,才驚見院中擠滿了人,她討厭的,喜歡的都在。《好姝》本為哀怨之曲,她與張君雖總有小坎坷,但勝在夫妻相愛,體會不到愛人天隔一方的那種凄怨,唱出來當然是甜美之調。
眾目睽睽之下,張君并不言語,就那么看著如玉,目光是她從未見過的復雜。
趙蕩似乎很滿意這種效果。這五品的小翰林,國公府爹不喜娘不愛的傻小子,一步一步,終將發現自己懷中那顆夜明珠,是他所不能掌握的。
他道:“嬤嬤,叫二妮也唱一曲來孤聽聽,畢竟她才是公主。等西遼使團來了,須得她唱才行。”
若不是趙蕩提一句,安嬤嬤都把二妮給忘了。她示意如玉將二妮拉起來,點著戒尺道:“唱!”
二妮早忘了調兒了,搖頭道:“義父,我唱不來。”
趙蕩笑著安撫她道:“那西遼太子,是你的堂兄。他自萬里之遙的異國而來,一路風塵樸樸,只要你一曲以慰風塵,你若不唱,他會傷心的。”
二妮雖笨,如今也越發漸漸察覺出來了,僅憑天姿,如玉比她更像個公主。她叫安敞那大和尚一路拎入京城,扔到了個福窩子里,到如今還猶如在迷怔之中。對面那小里正盯著,一眾天家貴子們盯著,她覺得自己像個小丑一樣,而那慈祥和藹的義父,他的溫柔帶著無比的重壓,幾乎要將她壓垮。
她回頭看了一眼如玉以示哀求,叫道:“嫂子,我不會。”
趙蕩高額濃眉,嘴角漸漸往下拉著,仰頭,目半瞇,聲低而寒:“你是公主,不會唱也得唱!”
安嬤嬤解圍道:“你這公主的嗓子我也聽了,不成。若說習舞,半月時間,只要你能舍得她吃苦,我可以將她給你練出來。但歌就不必唱了,唱歌須得天賦,她沒那個天賦。若實在不行,叫趙夫人在后面替她唱,她只要能學得一招半式的舞,若是觀者離的遠,糊弄過去倒也沒什么問題。”
趙蕩等的正是這句,此時回頭去看張君:“欽澤的意思了?能否借如玉歌喉一用?”
趙鈺先就懸提了一口氣,本想辱罵張君一句,張嘴許久那句罵言卻說不出來。
大歷女子,無論出嫁還是在閣,按理來說都不能拋頭露面,婦人們被裹足纏住,禁于深閨,而男子們狎妓喝酒逛花街,天經地義。沒有一個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拋頭露面,更何況是唱歌跳舞這種下等女子們才能操持的行當。
在潛意識里,包括趙鈺在內,在院所有的男子,都希望能再聽一遍如玉的歌聲,那怕只是居于幕后,那清甜婉轉的歌聲,余音猶在,繞梁不絕。
一眾人皆盯著張君。
于眾目睽睽之下,張君走到如玉面前,問道:“你的意思了?”
如玉一笑:“公主尚且年幼,更何況今天才是頭一日。安嬤嬤技高而藝嚴,當初又是隨侍過妤妃的,我等普通女子,自然達不到她的要求。
橫豎還有十五日的時間,我也會一直陪著公主,晝夜以待,不過一首歌而已,我必能教她學會。”
這個答法,不卑不亢,便是那昨日險些侮了如玉的趙鈺,也想不到她昨天嚇破膽之后,仍還能有這樣的應對,竟于心中也頗生了幾分敬意。兩只蒲扇似的鐵手狠拍著,語音雖還陰陽怪氣,卻也收斂不少:“那本王就靜待公主的歌聲,與舞姿了!”
金滿堂與那兵部侍郎要出城,即刻趕到位于西寧府的兩國關口卻迎接使節。趙蕩帶路,與張君等人送他們走了。
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二妮仍還憋紅著一張小臉,呆怔怔杵在當庭,安嬤嬤叫她下腰,她恍若未聞,忽而撥掉一頭簪飾,沖進了正房,埋頭在安康的床上大哭了起來。如玉也追了進去,撫著她的背拍得許久,安慰道:“咱們本是鄉間女子,怎能與皇帝的妃子相比?你若覺得做不來,咱就不學了,好不好?”
二妮哭得許久,再想想趙蕩那永遠溫柔而又笑呵呵的樣子,仿佛她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替她摘下來。她抹了把淚道:“不,嫂子,我得學,我還得讓我義父把我爹娘都接到京里來了,不學怎么成?”
前路無著,安敞怎么就把個二妮給帶到京城了呢?
如玉握過她的手道:“既你有這份雄心,嫂子陪著你。”
*
這一天兩個人壓腿下腰一下折騰到月上梢頭。二妮與那安嬤嬤也不回瑞王府,索性就在小院中住下。如玉出門的時候,還能聽得二妮在一句句學著花剌語,唱那首《好姝》。
她出了小院門,與安康笑嘻嘻道過別,走到巷口,便見一人背身站在株粗柳旁。聞聲回頭,張君問道:“吃過了不曾?”
如玉搖頭:“空腹一日,水都不曾沾得。”
張君一笑道:“正好,我也是。”
他帶她走的并不是歸府的路。長街清寂,偶有行人,兩人牽手走著,張君忽而說道:“進院之前,我并不知道是你在唱歌!”
如玉以為張君不喜自己于眾前唱歌,才要解釋,便聽張君又道:“歌本來就好聽,你唱出來,更好聽!若我是那騎白馬的牧人,而你果真要嫁入宮廷,便是掀翻整坐賢召殿,也要把你救出來。”
“若你喜歡,改天帶我再到五莊觀去,你背著我爬山,我唱給你一人聽。”如玉解釋道:“當時二妮唱不來,恰我又學得些花剌語,所以才要唱給她聽。
往后,我一定教會她自己唱。今天當眾唱歌的事情,絕不會再有。”
“如玉……”張君打斷她,默了片刻說道:“二妮那個資質,唱不了歌的。安嬤嬤息心教半個月,我再將舞臺設置巧妙一點,她或者可以于廬山遮障中朦朧一舞,但一出聲必會露餡。同羅氏女子的嗓音,人稱草原上的白練,天生動人。
西遼太子之所以要聽公主一歌,便是要以歌聲而斷公主。若想四國結盟之事可成,這首歌,必須得你唱。”
兩人走到天河橋畔,正對大內御街。此時夜市熱鬧無比,水中船舟往來,岸邊商棧林立,叫賣之聲不絕于耳。在一處攤位前,張君要了兩碗鯉魚焙面,魚鮮而嫩,面細如絲,卻根根筋道。熱騰騰相對著吃完一碗,兩人又要了碗湯來呷過,這才起身,去看那天河畔的石壁,海牙水獸,飛云騰龍,兩京之繁華,無出此處。
恰今夜又是九九重陽,丹桂飄香,朱萸插滿戶,處處重陽糕的香味彌漫。
站在橋頭上,往南隱隱可見朱雀門樓巍峨聳立,望北,則是皇宮大內宣德樓燈火輝煌。張君遙指著宣德樓道:“等到了為遼使接風那日,皇帝與使節,太子等人皆會坐于樓上,而公主,則會在當庭正中升云臺而舞,屆時,城內城外,不下萬人將要圍觀。
自妤妃當年入京一舞之后,三十年未曾有過的盛況。”
妤妃,便是那同羅妤,她當年被張登迎入京城,于宣德樓前一舞,之后便沒入宮廷,從未有人見過她的相貌,神秘而又沉默,一直到死。
如玉遙望著那燈火輝煌的城樓,遙想當年的盛況,搖頭道:“二妮那見過這種大場面,她會嚇破膽的。”
所以,從一開始,趙蕩打算的就是要讓她跳,而不是二妮跳。
如玉握過張君的手,心底浮起一層寒顫。她道:“我早該燒了那本法典的,我知道總有一天,它將會給我帶來無盡的災難,叫我身不由已,叫我被人當成物品送來送去。我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或者貪心什么,一直未敢燒,留著它,到如今不但害了自己還帶害了你。”
不過一對平凡而又普通的小夫妻而已,不知何時,國勢、權勢如洪水涌起,將他們逼到了一個波峰上,他將要無力護她,而她也無力抓緊他。
張君回握著如玉的手,一笑道:“盡力教二妮,若她能跳便是最好。若她不能跳,你便只當是跳給我一人看。”
他倒永遠都能舉重若輕。如玉回之一笑,緊攥著張君的手,于秋日微涼的風中輕顫著:“雖說當日公主要以薄紗遮面,但那衣服上下不遮,于寒風中豈不是要凍死?。二妮既做了公主,享了公主該享的福氣與榮耀,那衣服還是叫她穿去。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這十五天,我就當自己是閻王爺,必得把她教出來才行!”
*
閻王爺的雄心既然發起,如玉便也發了狠,當夜住到小院里,與二妮一屋同床,雖倆人皆是困的要死,仍還是將那首《好姝》唱了一遍又一遍。
次日五更起來壓腿下腰,二妮壓,如玉也壓,逼著二妮不得不勤快起來。
眼看將近辰時。區氏今兒要熱鬧一場,帶著兩府的人一同出游登高,過一回重陽。
如玉回府換了套衣服,整好披帛,出門見許久未見的周昭孕肚高挺,一手扶著小荷,一手扶著妹妹周燕,也是要出門的樣子。
如玉心說巧了,我今兒正準備要收拾你了,你就趕著趟兒送上門來了。
她笑嘻嘻與她姐妹二人打過招呼,一同到靜心齋門上,不一會兒姜璃珠攙著區氏出來了。
張君與張誠兩兄弟一個脖子左拎一個脖子右拎,在幾株青松下站著。區氏左右不見張仕兩口子,使如玉道:“你去瞧瞧,老四一房怎的還不來?”
如玉帶著丫丫走到秫香館門上,還沒進影壁便聽得里頭一陣哭鬧之聲。
她按停了丫丫,自己進了院子。那個曾往如玉功課上抹過東西的,叫青雨的丫頭當庭跪著,院里也有丫頭進出,大氣都不敢喘的樣子。
紅豆見是如玉,連忙叫道:“二少奶奶,竟是您來了?”
蔡香晚忙的打簾子出來,收拾打扮好的樣子,哭的梨花帶雨。如玉一看就知道這一房是起事非了。她連忙道:“若你不能去就在家呆著,我在母親那里使個幌子便可。”
“去,為何不去?爺們都能樂得,為何我樂不得?”蔡香晚擦了把眼淚,經過院中那青雨時恨恨瞪得一眼,轉身出了院子。
如玉經過那丫頭身旁,還聞到那股子十分復雜的靡旎香氣。她是張仕身邊的丫頭,用些青樓女子才用的香,想必蔡香晚今天是發現了什么,才會氣成這個樣子。
*
天清寺在城郊,于整個大平原上地勢突氣,方圓也才不過幾百米,登之臨高,放眼便是整個繁華的京城。
如玉聽蔡香晚聒噪了一路那青雨如何明里暗里勾引張仕之事,才下了馬車,便叫蔡香晚一把拉住,她努嘴道:“你瞧,母親又在犯妖蛾子了。”
如玉抬眼望去,便見張誠特意要去扶區氏下車,區氏卻不肯,坐在車沿上拉著張臉,也不知在等誰。
張誠偏還溫柔無比,笑的極其耐心:“若是母親覺得地凳不適腳,兒子伏背于此,您踩于兒子背上下車,如何?”
張登還在馬上,遠遠聽得庶子這樣低聲下氣,以為妻子又要折辱于他,忍不住要給區氏發個脾氣,一念及她才剛有孕,畢竟老夫老妻,跳下馬道:“多少仆人候著,我就不信你不踩著老三的背就下不得馬。”
區氏不過是在等張君來扶自己,好從此捉著他的手,誰知張君溜的賊快,偏叫張誠給擺了一道。她四十四歲上懷得一胎,自認金貴無比,撫著肚子便閉上了眼。張登左右四顧,見張君別別扭扭于寺門前站著,招手道:“你來,扶你娘下車。”
張君一早見姜璃珠扶著區氏,便知今天還有一番計較,正恨不能將自己隱形,聽了這話不得不硬著頭皮走過去。區氏得張君扶了,這才算下了馬車。她懷孕之后氣色倒是好了許多,一邊扶著張君,另一只手順順的搭過去,姜璃珠便扶上了她的手。
她與周昭皆是雙身子,寺中雖有神佛,但雙身子怕沖撞,所以不能進寺,也只在這寺外窠院中閑坐,沿臺觀觀黃葉秋景而已。張君叫她一手緊握著,自然也不能入寺,就此,與如玉便分開了。
秋高天遠可極目。位于城北的相國寺于峰頂清清亮亮。張君曾呆過的五莊觀,在另一座峰頭,因為太小,并看不見。周昭微皺著眉,雖九個月的孕肚高挺,仍還是服侍著區氏坐穩了之后,才敢坐下。
張君一眼掃過去,便見周昭十分費力的,伸手要去夠那桌上的石榴。自從帶如玉回京之后,他就沒有注意過她,雖在府中也經常碰面,今天才發現她肚子鼓的那樣高,已是眼看臨盆的樣子。
他伸手將那只大石榴遞給她。周昭接過石榴,也不抬頭,頓了頓道:“把那只天青釉的碗給我遞過來。“
張君又遞了碗給她。便見她持著把小刀,似是要剝石榴出來吃。身邊也有幾個丫頭,俱皆插不上手,周昭默默的剝著那只石榴。
姜璃珠陪坐于區氏腿邊,見桌上有哈密瓜,無花果等物,一樣樣拿銀簽子叉來給區氏吃著。區氏遠遠望著相國寺,再看看站在身邊一襲青衫的二兒子,不由又是悲從中來,問張君:“你可曾再去過五莊觀?可再見過你師父?”
張君八月十五的夜里才背著如玉跑了一回,遂點頭嗯了一聲。區氏忽而按著鼻子,已是紅了眼圈:“當初將你扔在那山頭上,有幾個月的時間,回回我去看,都見你在山頂上猴著。可我不敢露面,我怕一露面就狠不下心,就舍不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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