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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故事


  如玉估摸著伙計該要將筆墨替她捆扎好了,起身致謝,忽而心有一動問道:“于趙夫子來說,學生立什么樣的志向,您才會看重他,才會愿意取他?”

  這就是要套點小話頭出來了。趙蕩陪如玉往外走著,話說的慢而耐心:“約在七八年前,那時候我才初入書院為夫子,來了一位學生,他先天舌頭出了些問題,說話舌頭卷不得彎兒,所以或者本人說的很用力,但說出來的話,人們極難聽懂。

  雖他書背的熟絡,但光聽他的言辭,山正便不肯收這孩子。彼時,山正之女恰亦在旁,她頗懂些醫理,拉這孩子到旁邊,查了查他的舌頭,拿把剪刀剪斷了他的系帶,從那之后,這孩子便能正常說話。

  次年考院試,恰是我主考。當時我問他立何志向,他道:不求金榜提名,此生唯愿娶山正之女。”

  聽到這里,如玉也是一笑:“聽起來怪叫人心疼的。”

  年輕小婦人的心思,恰就是這樣難以琢磨,她竟覺得這是件能叫人心疼的小事。趙蕩止步,忽而回頭,將如玉擋在房門上,低頭問道:“那你猜,我可有取他?”

  離得太近,這闊袖長衣,笑容溫和的長者兩目如炬,相隔不過一尺,離的太近如玉能聞見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她抵不過他的目光,低頭別過眼,搖頭道:“猜不到。”

  “當然要取!”趙蕩道:“于那孩子來說,這是他一生的宏志。他不過是說了句實話而已。”

  到了大門上,如玉忽而回頭,夫子就在門內站著。她掐算著年級,又問趙蕩:“那孩子,如今應當長大了,他可有金榜提名?可有娶到山正家的姑娘?”

  趙蕩不可自抑的笑了起來,正笑著,忽而后面奔出來一個侍衛打扮的男子,湊到他耳邊低語幾句,他臉色一變,對如玉揖手一禮示意別過,轉身進了內間,走了。

  *

  回到國公府,晚上到靜心齋請安的時候,蔡香晚悄聲耳語:“我嫁來比你早幾個月,可也是頭一回聽母親聲音如此和暢,你可知道為何?”

  如玉自然知道是因為今天張君替她斗敗了鄧姨娘的緣故,卻也笑著搖頭:“不知道。”

  蔡香晚道:“那鄧姨娘,中午天兒正熱的時候叫公公連人帶衣服一并兒幾個大箱子,一起抬到夫人院子后面那小院兒里去了,聽聞只給她派了一個丫頭,月例也黜了,跟到庵里做姑子沒什么兩樣,從今往后,她可沒好日子過了。”

  敢謀害家里的主母,這樣的奴婢,就算不發賣,也得絞了頭發送到姑子廟里去,鄧姨娘雖是妾,可妾也是奴婢。張登只是悄悄將她送回小院,兩條腿長在自己身上,他也不過多走幾步路而已。等一府的人漸漸忘了這事,他再接回去,誰又能奈他何?

  倒是張誠,自打她入門那兩天給些為難,這些日子簡直乖的不能再乖,就仿如真的不認識她一般。

  如玉也知他黃鼠狼給雞拜年總沒懷著好心,雖他乖的不能再乖,也是時時防著他。

  皆是兒媳,如玉學不到周昭的淡定,當然也學不到蔡香晚的熱絡勁兒。她介乎于兩者之間,也不會刻意疏遠誰,或者跟誰更好。今天周昭不在,只有她兩個,蔡香晚越發親熱起來,因在檐廊下等的久了,又輕聲抱怨起丈夫張仕來。

  龍生九子還個個不同,在男人當中,張仕不算壞的。聽話,服管,因為成親開了葷,偶爾臊皮一把房里的丫頭,在外與紈绔們有些交游,但皆不算出格。所以區氏疼他,恰是因為他乖巧,當然,因為太乖巧,讀書也不太成器,正在家里等差事。

  伺候罷區氏用飯,她心情好,不發話叫兩個兒媳婦走,如玉和蔡香晚自然不敢離開。正陪著湊趣說話兒,便見扈媽媽進來報說:“二少奶奶,老爺院里來人,請您過去一趟。”

  她還捧著盤子水晶葡萄,笑道:“這是老爺托如錦姑娘端來,送給夫人與兩位少奶奶吃的。”

  區氏今天浮在一種融融而暢的歡喜之中,看如玉的眼神也柔和了許多,揮手道:“快去吧,莫叫你父親急等!”

  張君居然就在院門上等著,他拉過如玉的手,捏在手中握了握,問道:“可吃過飯不曾?”

  如玉自然是搖頭:“做人兒媳婦的那里能自己先吃?伺候過你娘吃飯,回竹外軒我才能吃我自己的。”

  張君又握了握如玉的手:“你再苦得一年,咱們便分出去單過,不叫你像如今一樣整日的受氣。”

  三年又改成了一年,他這是有多急?

  燈黑影暗,蟬鳴哇叫的,如玉輕笑一聲:“這樣的苦,許多人削尖了腦袋想吃都吃不得了。你自好好干你的差事,我在這里過的很好,不要著急著搬出去。”

  像永國府這樣大的家族,只要永國公張登不死,就不可能分家,所以如玉也只當張君是拿話兒哄自己開心而已。

  張君忽而止步,回頭問道:“你不信?”

  如玉差點碰上他的胸膛,也不是不信,她只是覺得張君太過急躁,焦急。她是無論何時何地,無論居于何境地,都能想辦法給自己寬懷,讓自己過的舒坦的人。可張君不是,他時時處于一種焦灼與不安之中,如玉也無法安慰他。

  到了慎德堂前的松樹旁,她正笑著,忽而叫他扯入暗陰之中。十幾天來閑適的生活,他下了朝便匆匆奔回竹外軒,倆人猶如處于無人相擾的孤島,相互探索著彼此的身體,情/欲成了他們生活的主題,如玉處于一種熟醉之中,此時聞著他胸膛起伏的氣息,整個人便從骨子里往外透著酥意。

  “如玉……”張君附唇在她耳邊,微微的粗喘著,那股子略帶男性生猛氣息,卻又清清正正的體香,亦叫如玉迷醉。他猶豫了許久,才道:“在你身上,我從來沒有吃飽過。”

  他處于極度的饑渴與焦灼之中,一邊恨不能醉生夢死于她的身體,一邊又時時擔憂,怕趙蕩要查到她身上,從自己身邊生生奪走她,可這不是最重要的。他最怕最怕的,是如玉知道那些年的舊事,那些年他為大嫂周昭做過的荒唐事。

  他沒想過此生會遇到她,也沒想過自己會如此沉溺,他無法抹殺過往,也無法阻止別人的口舌,只盼時間能慢一點,再慢一點,慢到自己有能力把她帶出這座府宅,叫她此生此世也不會知道自己小時候的那些荒唐事情。

  如玉以為是昨夜沒叫他遂了心意,仍還笑個不停,笑了許久正想逗他幾句,忽而便聽身后有人問道:“可是二少爺和二少奶奶?”

  是張登身邊那婢子如錦,顯然她一直是在慎德堂門上等著他們的。

  張君整個人一下子就僵了。他忽而轉身,將如玉隱于松影之中,清了清嗓音說道:“如錦姑娘,你先進去,我們片刻就過來。”

  直到如錦的腳步聲漸漸沒了,張君整個人才松懈下來。他大概也覺得自己形樣古怪,輕輕笑了兩聲問如玉:“你猜父親叫我們去,是想做什么?”

  如玉道:“約莫是要為鄧姨娘說情。”

  張登也是男人,若說他三妻四妾再有幾個通房,對于身邊女人的感情或者會淡一點。但鄧姨娘不是,她陪伴了張登整整二十年,雖說是妾,可關起門來便是夫妻一樣。從今天早晨一場兩公婆一場大吵可以看得出來,寵妾滅妻,并非張登一人之過。

  這時候張登刻意請他小夫妻二人過去,不為小妾說情,能是為了什么。

  張君似在思忖什么,過了片刻輕聲說道:“那張紙來的太過詭異,當夜竹外軒的事情,恐怕不止表面上那么簡單,兇手當是出自慎德堂無錯,但是否鄧姨娘,還有待商榷。若我不在府,你要時時警醒,不能因為找著了兇手就放松警惕。”

  如玉聽這話有些不對,過了片刻腦子忽而說道:“你的意思是,兇手大約不是鄧姨娘?那你今日為何咄咄相逼?”

  張君道:“一是證據引著我往那里走,再者,鄧姨娘的弟弟鄧鴿眼看就要倒霉,我不想她吹耳邊風,將我父親牽扯進去,那會壞我很多事情。”

  還有一點,他深知父母之間不合的癥節在于鄧姨娘,內宅之中,區氏若明里暗里給如玉氣受,他不可能時時盯著,也無法說服區氏,只能盼望因為鄧姨娘的離開,父母關系能夠緩合,讓如玉盡可能的少受些區氏的冷遇。

  *

  進了慎德堂,不過少了個鄧姨娘而已,偌大的院子里燈黑火暗,仿佛一下子就清靜了不少。那如錦在書房門上打著簾子,迎如玉與張君入內。

  天已大暗,這書房中竟也不點燈,張登站在窗前,濃黑的背影寬闊而又寂寥。他道:“欽澤,你可知道咱們這府宅,在你爺爺住進來之前,里頭住的人是誰?”

  張君道:“恒安侯李善機。”

  張登沉默許久,緩緩轉身出了書房。

  出到院子里,如玉才發現公公張登穿的竟然是公侯祭天時才會穿的方心曲領朝服。他帶著兒子兒媳婦出慎德堂院門,一直走到前院,過穿堂,在前院正殿前站定,望著暮色圍攏而來的,西方隱隱一抹即將逝去的晚霞,問張君:“李善機當初封侯拜相,輔太/祖一生,在這府中住得幾年?”

  張君回道:“二十五年,而后被抄家,死于牢獄,全家一百多口,或流放,或被誅,無一幸免。”

  張登鼻哼一聲,問張君:“那咱們住得多少年了?”

  張君道:“二十五年!”

  這府宅屬于朝廷,賞予有功勛的公侯們,但若他們犯了事兒,一樣要當成公產收回,另賜他人。張震出生那一年,李善機死,太/祖皇帝將這宅子賜予張登,到如今剛好二十五年。

  “你覺得咱們能比李善機住的更久?”張登再問兒子。如玉站在張君身旁,也是一怔,兔死狐悲,物傷其類,張登這些話看似問的很隨意,卻也蘊含著深意。

  他不等張君答話,回頭遠遠盯著如玉道:“從你祖父起,咱們府也有七十年的歷史,與朝同歲。國公之名,還是太/祖皇帝在馬背上給你祖父封的。當年與你祖父一起打天下的二十多位功臣,封侯拜相者不在少數,可到如今還剩幾何?”

  雖著王朝漸漸穩固,新的,從科舉出身,以文人為代表的新權貴們,取代了當初馬背上征戰,劈疆開國的舊勛臣們,開/國七十年,回頭再看,確實唯有永國府,與朝同歲,如今仍還存在。張君垂首回道:“獨剩咱們一府。”

  “獨剩咱們一府還能敬延殘喘,概因我出生在馬背上,拼此一生,四十年未曾下鞍,才能換得敕造永國府那五個鎏金大字仍還熠熠生輝。可兵權是把雙刃箭,它能保我們七十年齊天富貴,也能叫我們一府如李善機一般,野火蔓過荒原,燒個一干二盡。

  所以當初皇上有尚公主之意時,我心里很高興,概因這至少證明皇上他老人家看我們永國一府,還不算太討厭,畢竟和悅公主是他的心頭肉。”

  張君與如玉俱是一默。張登又道:“你大哥繼承我的志向,做一員武將,便是家族傳承,也是他身為長子該背負的使命。老三自幼文采斐然,我以為他可以入朝,在朝中有一番作為,與你大哥彼此相扶持,兄弟相幫。而你自幼木訥,也從來不肯與我親近,我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叫你安生立命,你母親想替你謀公主,我便聽之任之,也是想叫你能有一分家業。

  至于老四,他最小,有你們三個哥哥罩著,便自然而然享一份清福,我再不指望于他。

  可是……

  你先斬后奏,在外娶了如玉,老三科考又沒有好的成績。和悅又還對老三頗有好感,不嫌棄他是庶出,決意要嫁。這時候,咱們一府不齊心偕力把和悅公主娶進來,相互殺伐,彼此咬住對方的短處不放,將一肚子牛黃狗寶都灑到那些新權貴們面前,其后果會是怎樣?

  許是張登越走越近,張君下意識的往前一步,就護到了如玉面前。他道:“父親,兒子明白了。”

  是彼此相互扯住了咬的你死我活,還是兄弟之間成全相幫,做為父親自然是希望他們能團結互助。鄧姨娘做為一個犧牲品,已經被張登棄之,關到了小后院中,這也是他向二兒子的妥協,希望張君能放下心結,幫一把張誠。

  張登總算一笑:“你自幼與我生分,我也不求你能親近我,總歸你知道我是你爹,你是我兒子,天底下無有不盼兒好的父母就行了。”

  張君被貶出京,恰是太子臨朝的幾日,張登初時不知內情而大怒,深厭張君處處惹事生非,這些日子來隱約聽聞宮中曾經失璽,漸漸推斷之下,將各方情報總在一起,也約能推斷出自己這傻兒子或者于其中所起的作用。

  母親與孩子的愛,建立于十月懷胎的紐絆之中。父親與孩子之間的愛,卻得是從他降生之后慢慢培養。自幼,在張誠的襯托下,張君是個傻傻的笑話,成長之路上也惹了不知多少麻煩。有生以來張登第一次在二兒子面前說軟話,看了許久,張君仍還是一臉犟如驢的麻木不仁,張登失望無比,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指望說服如玉。

  他道:“如玉,當初是我一力點頭,到你母親面前服軟、求情下話,你才能進這府門,否則的話,聘為妻奔為妾,僅憑聘書、聘禮一條,我當時就可以拒你。年輕時男女情濃不知差別,等年紀大了,你才知妻妾之別,何止十萬八千里。

  之所以點頭肯叫你進門,并不是張欽澤他弄的那些鬼點子嗆住了我,而僅僅是因為,我瞧著你很不錯,堪做我這笨兒子的妻子。

  如今我們父子皆要入宮,于午門前集結后,與太子并眾大臣出城三百里迎帝師歸朝。說服你母親的事情,為父就交給你,待我們回來之時,你必得要說服你母親,叫她能和和氣氣,客客氣氣的,將和悅公主的訂婚禮給我辦下來。”

  難怪這父子皆穿著朝服,卻原來是皇帝總算要搬師回朝了。

  皇帝去打仗,也是帶著一個小朝廷的,而且他帶走了中書令、六部好幾位尚書大臣,太子代監國,并不等于皇帝不臨朝攝政,重要的事情,仍還是千里路上飛馬傳書,由皇帝自己來裁決。

  如玉目送張登與張君兩個于沉沉暮色中離去,先自嘲著笑了幾聲。且不說她和婆婆區氏彼此之間犯著沖,就說張誠,身為庶子還要尚公主,區氏如何能夠心甘情愿?

  覆巢之下無完卵,這是誰都曉得的道理,可那也是大道理,且不論永國府會存在多久。生活落到實處,無論王公貴族還是販夫走卒,皆是一個個獨立的人。是人便有自我的私心,便會盡可能為已而圖小利。

  要讓區氏心甘情愿,和和氣氣的去替他跑路,簡直難比登青天。

  *

  次日,帝師回朝的喜訊便傳了開來。早起如玉要往靜心齋請安,先到周昭院里,看望一回養胎的周昭。

  周昭仍還是悶悶不樂的樣子,臨窗慢慢吃著一杯牛乳。如玉以為她還不知道帝師還朝的消息,笑道:“我入這府眼看要就要一月,到如今還未見過大哥英明神武的樣子,待他回來,卻得好好瞧瞧。”

  周昭也知如玉是要變著法子寬懷自己,輕嘆道:“此番只皇帝歸京,你大哥他并不回來。”

  “為何?大哥不是統兵么,為何不同皇帝一起還朝?”如玉又問。

  周昭耐著性子解釋道:“雖說金人已被逼退到長城以北,但要守住長城,要守住他們隨時反撲,與交戰一樣艱難,所以短期內他是不會回來的。”

  到靜心齋,蔡香晚亦抱了病,一清早的,居然就她一個兒媳婦來請安,伺候早飯。區氏昨兒心情好,今天心情也很好,也不格外為難如玉,她挾什么便吃什么,吃完了早飯直接在東邊那大榻上坐著吩咐差事,如玉仍是站在窗邊伺候著。

  待辦差的婆子們全走完了,區氏才接過如玉手中的熱茶,抬眉問扈媽媽:“她在后頭可還安分?”

  扈媽媽也不避諱如玉,直言道:“與三少爺兩個密謀了一夜,只怕還是癡心妄想著尚公主的美夢了。”

  區氏冷笑一聲,亦將足支到那小杌子上。身邊無人時,她很多下意識的動作,與丈夫張登倒是很像。她道:“做他的美夢去,便是他爹把刀架到我脖子上,我也不會替老三抬這騰云升天的轎子。”

  昨天張登在如玉與張君兩小夫妻面前曉之以情,動之以理,雖然仍還是在偏頗庶子,但說的句句皆是實情。他將個說服區氏的重任交給如玉,此時蔡香晚與周昭皆不在,就算勸不下來也無人笑話她,就算說錯了也不會傳出口舌去,恰是最好的時機。

  區氏伸手要夠那算盤,如玉連卷云邊的小幾一起端了過來,安放在大榻上。區氏總算不太厭惡這二兒媳婦了,畢竟自己因她得福,不但兒子開了竅,還斗敗了與她平起平坐二十年的鄧姨娘,此時有心要看看她的手筆,遂挪開地方,遞筆給了如玉:“我說,你寫!”

  她不過是記些日常出入的三腳賬,如玉一樣樣替她列著,區氏側眉掃了一眼,寫的字中規中矩,還算不賴,遂問如玉:“聽聞你幼時習過工筆,怎的不畫兩幅過來,叫我瞧瞧?”

  扈媽媽亦是湊趣兒:“正是,二少奶奶很該繪上兩幅裝裱起來,也叫咱們皆贍仰贍仰您的丹青手藝。”

  如玉初來,最這扈媽媽給的冷眼兒多,受的氣多,如今如玉二少奶奶的位置漸坐漸穩,奇門循甲似的,下人們還未摸清門路了,仿佛就連區氏這個國夫人都對她另眼相看了。下人們最會看料下菜碟兒,此時不恭維兩句在她心里種個好兒,更待何時?

  “我不過略會勾幾刷子而已,所繪也多為涂鴉,實在不敢稱丹青。”如玉忽而轉眉一笑,又說道:“不過在我們秦州清河縣,倒有位奇女子,丹青堪稱圣手,我多次想拜師無門,一直遺憾。”

  如玉腦瓜子轉起來,開始胡拐了。

  區氏父親曾任過禮部尚書,是大家閨秀。但其父遵循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古教,姑娘們《女誡》、《女訓》背的滾瓜爛熟,但文章做的并不好,琴棋書畫那等娛情娛懷之事,是青樓女子,家養小妾們拿來哄爺們開心于樂的,自然不屑于學。一聽如玉這樣說,區氏心中又浮起股子不舒服來:“什么奇女子,只怕是青樓里供人玩樂取笑的吧?”

  如玉停了筆道:“并不是,她在秦州各大戶人家做教習,教姑娘們學規矩,繪丹青,兼自賣些字畫,是個能獨生的婦人。”

  在婦人們幼時必須傍從父母,長大之后必得要出嫁仰息丈夫的社會中,能獨生的婦人,于任何女人來說,都是極其艷羨的。區氏是個男人性子,幼時脾氣比如今還火爆,生生叫父母掰折了腳,捆成個小腳,教成了本呆呆板板的《女誡》。她好奇起那能自賣字畫,還能以教習為生的婦人來。遂又問如玉:“那婦人叫何名,是何方出身?難道無父母長輩,竟要一人獨生。”

  如玉聽區氏問起這話來,便知她是上鉤了。她道:“那婦人藝號南華,人稱南華夫人。本是咱們西邊鄰國西夏國公主身邊的侍婢,因家業變故,流落到我們秦州。”

  南華這個藝號,是如玉自起的。她在西京賣那胖娃娃,搖錢樹的時候,畫上所蓋印章,便只有南華二字。區氏與扈媽媽兩個一聽是西夏公主身邊的侍婢,先有些不信,卻也追著問道:“一國公主的侍婢,千里路上,怎會淪落到咱們中原來,這其中可有什么故事?”

  如玉又是一笑,只要區氏一上鉤,這謊就撒的十分從容了:“若說那南華夫人之所以會從西夏流落到秦州來,這其中也有一段公案,卻是牽扯著南華夫人的主母,西夏那位公主。

  那公主本是西夏國主最疼愛的女兒,嫁予國中中書令府上一位庶出的公子,那位庶出的公子在尚公主之后與公主恩愛有加,并因此竄掇公主上疏,想要上疏替生母請封誥命。西夏國自來仰慕咱們中原文化,便是朝班衙建,禮儀人倫,也與咱們大歷儼然相同。嫡母尚在,庶子便敢請封庶母,這樣的事情在西夏國,是嚴重違背禮教的。

  御史臺上疏彈奏,皇帝自然不會因此而責罰公主,卻將南華夫人這位最得力的侍婢下了大獄。南華夫人因公主一力相保,才能逃出西夏國,到我秦州謀生。”

  區氏心說好巧不巧,我也在為難這樣的事兒。她心中半信半疑,說道:“在咱們大歷,雖說嫡母未受封之前不能先封庶母,可若庶子出身卑賤,為他的出身故,皇帝在尚公主之前也要替其生母封賞誥命,以正庶子之出身,不至他不能相配于公主,難道西夏國的禮法,竟不是這樣?”

  如玉道:“西夏國律法依照咱們大歷,于嫡庶之別比咱們大歷還要嚴苛。庶子得尚公主,本就十分難得。中書夫人為這庶子能尚公主,主動將他記到自己名下撫養,于道義上便讓世人無話可說。再則,這庶子之生母,為婢妾而德行不檢,還曾伐害主母留有案底。

  當初庶子一道請封折子遞上去,嫡母隨即便跟了一道彈折,彈奏這庶子不孝,再將那婢妾伐害主母之罪證呈供上去,這庶子非但未能請封生母,還因不孝之罪而遭皇帝厭棄,公主與他,婚姻也不甚和睦了。”

  區氏止不住的幸災樂禍,如玉胡拐出來的一通故事,恰就說到了她心坎兒上。她又笑著問道:“那中書夫人,后來怎么樣了?”

  如玉道:“中書夫人以嫡母之尊而為庶子跑路,替他迎娶公主,替他謀成終身悠閑的皇家富貴,得國中諸人贊,亦得夫之敬重,自然夫妻恩愛,和和美美了。”

  雖說入府日子不多,但如玉也看出來了,區氏深愛丈夫,可丈夫未將她放在眼里。也許這故事的結局叫區氏滿意,她坐在大榻上,盯著地上那青銅鎏金的熏香爐,長時間的不言不語。故事想要打動人心,不在于邏輯多嚴密,不在于講的天花亂墜,而恰恰在于,于這一刻,暗合了聽者的心思。

  *

  下午,如玉就聽說區氏入宮替張誠跑路去了。

  而張登縱使在迎駕的路上,也快馬加鞭的吩咐著,今天給區氏送盤點心,明天又給區氏送盤瓜,區氏雖嘴里說一家子人,何必端來端去,但光那和沐似春風的笑容,便是這府中二三十年的老人們,都甚少見過。

  因為皇帝要還朝,一國之中似乎都有了震蕩,各州縣往京城的大路也嚴加盤查,安康也被阻在了半路。等到了皇帝入城那一日,如玉和蔡香晚自然不好出門去擠看熱鬧。蔡香晚倒罷了,丈夫一直在家里呆著,彼此吵了又和好,和好了又吵,十分的熱鬧。

  傍晚,如玉坐在檐廊下教秋迎與丫丫兩個做針線,試著替她們自個兒納鞋底。只聽院外沉沉一陣腳步聲,進來的卻是扈媽媽。她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奇怪樣子,揮著帕子道:“皇上下了圣旨,老夫人與老爺,夫人一個時辰后要在外院聽旨,各院皆把門關嚴實,不要出門亂走,等宮里下旨的內侍與學士們走了方可出來!”

  如玉尋常也不亂走的,主動替扈媽媽掩上院門,過了不多時,遙遙聽得一陣禮樂之聲。那王婆嘆道:“皇上早晨才還朝,傍晚就封賞永國府,看來咱們這一府的潑天富貴,又要更上一層樓了。”

  這婆子看明相十分的精明利落,尋常也從不多言,一院的重活累活也是搶著干。如玉如今漸漸有些尊她,倒與許媽同樣看待。

  *

  恰同一時間。張君同翰林院其他同僚們一起在大慶殿外連寫帶繪,整整稱頌了一整天的皇帝,直到與諸臣工用罷慶功宴的帝王來巡,便垂手恭立,靜等皇帝巡過。

  歸元帝年齡比張登還大,今年恰好五十歲,精瘦,兩鬢已是花白,一席明黃色圓領龍袍,面容與三皇子寧王十分相似,眉眼略有吊梢,但整個人提著一股子十分活躍的精氣神。皇帝為首,太子侍于后,寧王與瑞王再次后,分侍于左右,皆下來,便是各位親王,并文武大臣們。

  走到張君面前時,歸元帝忽而止步,當著一眾人的面,略略俯首,端詳著張君那幅《帝巡圖》,笑意吟吟說道:“若朕記得沒錯,這當是咱們永國府的二公子,張君,張欽澤。”

  張君甩袍便跪:“微臣見過皇上!”

  “任職于何處?”皇帝問道。

  張君回道:“回皇上,微臣在翰林書畫院供職!”

  皇帝轉身往回走著,約走到殿前時忽而回頭,當著眾人遙指張君:“大約是前年,他將寧王打的面目全非,鼻青眼腫。其因有諱于人,朕就不細講了。

  朕記得當時國公爺綁著他跪在午門外,要朕剁他的腦袋。朕非但不剁他的腦袋,還命人為其松綁,傳入宮中好生安撫,大加賞賜,爾等以為這是為何?”

  所謂有諱于人,說的當然是武德大將軍張震,以及他的妻子周昭了。周昭為女子,一個皇子并一個將軍為了她爭風吃醋,這種事情皇帝自然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講出來。

  寧王趙鈺面容肖似皇帝,吊梢眼,鷹鼻,蟒臂蜂腰,虎勢猿行。他曾隨帝出征,此時還是一身銀甲,于丹墀之上冷眼掃那跪伏于地,穿著文臣服的小書生一張白嫩嫩的細臉紅了又白,白了又紅,暗罵了聲無恥小人。

  誰能想他那瘦而文弱的樣子,打起架來非但不要命,而且又毒又狠,掏襠挖鳥,剜眼扣珠,皆是狠手。將他打成了個豬頭,陷些連命根子都廢了,偏還不能脫了褲子驗傷。

  諸臣之中,最難堪的自然是樞密副使,永國公張登了。他撲通一跪,雙手按地不敢再出一言。皇帝仍還在丹墀之上漫步,忽而兵部尚書岑參出列,抱笏頌道:“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皇上不以親王為親,不以臣子為疏,這恰是連圣人都做不到的,可見吾皇之賢德,以愈圣人。此乃臣等之幸,百姓之幸,天下之幸。”

  兵部尚書此話一出,自臣工們皆是附合稱頌。

  歸元帝似乎挺滿意岑參這個注腳,又道:“天下為公,天下是百姓的,朕自然也是百姓的天子。百姓的兒子,皆是朕的兒子,朕一碗水端平,所以才不責罰于張君。”

  他轉口又道:“不過,朕聽聞前些日子太子欲晉升你為翰林學士,你卻推脫了,這又是為何?”

  皇帝話一出口,滿朝文武,所有的目光皆掃到了張君身上,翰林學士人稱內相,從一個書畫院的閑職翰林一步登天成為隨侍于帝冊的學士,無異于一步登天,這小子打完皇子,便如踩著了狗屎運一般,先是金殿得中,如今還要入翰林拜內相?

  太子亦是一滯:他欲晉張君為翰林學士的事情,除了他知,張君知,天底下也再無人知,是誰將這樣重要的事情透到了皇帝那里的?

  滿朝文武眼神復雜,張登恨不能刨個洞鉆進去,又恨不能上去踢這不中用的兒子兩腳。皇帝還能御駕親征,可見身體很好,或許一二十年內都還會在帝位上,他們永國府雖是太子一系,但事情做的太明顯,終究要遭皇帝忌憚,兒子竟連這樣重要的事情都不與他商量,他如何能不氣。

  所有人都在等著看張君如何應對。張君從畫案下站起來,行到當廷重新跪下,奏道:“回皇上,并不曾有晉升之事。但于一月前,太子殿下曾召為臣到慈慶殿一敘,言談中提及隨皇帝北征的翰林學士張永因連番舟車體有不適,為替皇上分憂故,太子于飛華亭上與微臣相談,問為臣是否愿意自薦,請為學士,在皇上回鑾之后,隨側分憂。臣以為此事不合大歷官員任免之律法,故而婉拒。”

  既然皇帝都已經知道了,索性就光明正大的說出來,或者他能少些懷疑。

  歸元帝俯視著眾臣,他顯然心情大好,又是一笑:“既是這樣,倒也合情合理。張永確實體有不適,很難再勝任翰林學士一職。朕今日親自問你,你可愿意為翰林學士,隨侍于朕側?”

  張君連忙回道:“自然愿意。微臣謝皇上厚愛!”

  *

  不過一句話的事兒,張君便從翰林院一步登天入宮成了翰林學士,皇帝才剛回朝,所有太子與諸大臣批閱過的奏折,三位翰林學士還要重新再查閱一遍,以備皇帝隨時提去問話。少則三五日,多則十天半月,張君是無法回家了。

  往垂拱殿時,張君見同為翰林學士的文泛之穿著朝服,領著一列的內侍,捧黃巾遮蓋的盛御之盤,后面兩列樂鼓,像是要出宮的樣子,遂拉住了上前問道:“文學士這是要往那一府?綿延近一里的賞賜,皇上才還朝,誰家能有如此殊榮?得如此豐厚賞賜?”

  翰林學士雖被稱為內相,但都是不及而立的年輕人,概因差事太過勞累,非得這些年輕人才能勝任。文泛之今年也不過二十七,侍于御前,自然是風度儒雅,溫和內斂的書生氣質。他道:“除了你們永國府,還能有那一府?”

  他笑的有幾分揶揄:人常言沖冠一怒為紅顏,這張君沖冠一怒為大嫂,打完皇子后中探花,如今又入宮為內相,眼看步步死局,卻又總有生門,也算千古第一人。

  若為大哥北征之功故,有些賞賜也是正常的。張君再問:“都賞了些什么?于我們府中可有晉封?”

  文泛之道:“皇上此番大手筆,加封永國公為太尉,賜尊府老夫人一品誥命。余人也皆有封賞,至于你,不用說,與我一起干這苦差使,往后還要相互照應才是。”

  他說完便告辭。皇帝還朝,太子不再臨朝監政,自然要撤出慈慶宮,重回建于外皇城的東宮。他仍還穿著恭迎皇帝回鸞時的紅色盤領朝服,戴玉冠,眉心緊簇,面色透青,走到張君身邊時略停了一停,說道:“恭喜你,還是入宮做了內相。”

  詹事府與左春坊一眾隨侍太子趙宣的官員們十分明顯的斜瞟眼角,鼻盡哼意,以行動來表達對于張君背主的蔑視。趙宣心里也滿是矛盾,一邊覺得是張君將兩人間的私話漏到了皇帝耳朵里,一邊又還憶著張君千里路上孤身捧回玉璽的忠勇,略停了停,嘆口氣又補了一句:“欽澤,往后,本宮仍還得你多多照應才是。”

  “殿下!”張君忽而出口,喚住趙宣問道:“你可知天下為公的意思?”

  這小翰林,永遠冷漠,刻板,一臉的倔犟。會埋頭做事,似乎也忠于職守,可他永遠不會跟任何人之間有格外的信任與依存,無論你怎樣努力,也無法跟他交心,做朋友。

  他眉目間的焦灼感染了趙宣,趙宣止步,揮左右退遠,問道:“何意?欽澤你直言即可。”

  張君自己腦子里也是一團亂麻,他覺得天地之間有一張大網正在漸漸收攏,可他眼光太淺薄,看不到深處,看不到詳細的脈絡,只從隱隱而浮的淺顯脈絡中,察覺到讓他自己都感覺到恐懼的兇險。他道:“天下為公的下一句,是選賢與能,講信修睦。”

  他盯著趙宣,趙宣臉色越發慘白。若以朝來論,自然是選賢而任官職。那在大位之選上了?瑞王占盡賢名,而他,占的卻是嫡出之尊。岑參府上嫡長女入宮,為賢妃,瑞王恰就寄養于她膝下。難道說,過了二十多年后,皇帝重又起了要立瑞王為太子的心?

  “烏蒙部土司羅衿明早便能到京,鄧鴿必然派人追沿途追殺,還請太子遣人護送,必得要送他順利到御前見皇上。”張君深深一禮,越過一重重捧著封賞之禮的內侍,逆人流而上,往皇帝論政的垂拱殿而去。

  *

  自皇帝還朝之后,大封永國府,一府之間從仆婦到主母,連張仕院里的狗都叫的喜氣洋洋。接著,朝中傳出叛歷入理七八年的烏蒙部重又歸附大歷朝廷,土司帶著地圖親自入宮請罪,這于國來說又是一喜。

  當然,借此,也就牽扯出了駐守貴陽的明威將軍鄧鴿當年酒后誤殺烏蒙世子,逼烏蒙部叛理一事。一時間朝野震動,沸沸洋洋,失璽一事也就暫且未被人們提及,一半個月里,太子總算平安渡過。

  而鄧姨娘身為鄧鴿的姐姐,被勒令禁足于靜心齋后面的小院之中,連番給張登遞條子,叫區氏拿到,也不過展于火邊焚凈而已。

  張登得封太尉,有朝之中武官位極,算是了了多年心愿,只他向來人穩,喜形不露于色罷了。

  總之,自皇帝歸京之后二十多天里,如玉都過的十分自在。待安康來了之后將他安頓好,等應天書院的院試,平日里也就只給周昭讀兩本書做胎教,或者跟蔡香晚學學繡花兒,閑來自己涂兩筆工筆,唯獨一點遺憾,便是自打皇帝歸京之后,張君便沒有回過家。

  這天早起到靜心齋請安。三妯娌正與區氏幾個坐在榻床上邊理府中的賬目,一邊閑話著,便聽外面有婆子進來報說,瑞王認了個義女,要于府中開宴,請府中幾位少奶奶帶著姑娘們同去。

  區氏吩咐著賞罷來人,著扈媽媽送了出去,對著蔡香晚便是一笑:“那趙蕩三十歲的人了,立府而不娶妻,本就悖著人倫。虧得皇上一直能容他作非,如今竟認起義女來。天家所出的皇子們都不遵律法不講禮節,我們這些百姓們還如何守他天下的律法?真真笑死個人,我不準你們去。”

  她心情好,蔡香晚便敢撒嬌開幾句玩笑。她道:“母親,那瑞王不婚是有原因的。聽聞二十五年前咱們大歷與契丹在永昌結盟,皇上許了瑞王為婿,要娶契丹公主為妻。瑞王癡情,雖契丹早已滅國,皇族也全遭覆滅,瑞王還等著要娶個契丹公主了。”

  聽了這話,不知為何如玉心中莫名一跳。自打區氏不鬧騰,一府人還算好相處之后,她猶豫了幾回準備要燒掉那本法典,幾番猶豫著未能下手,今天聽蔡香晚這番話,心里便暗暗下了決心,至晚回去一定得燒了那本法典。

  扈媽媽送完人并不入內,在窗外盯著幾個婆子剪花枝,隔窗笑著說:“瑞王殿下都三十歲的人了,不娶妻,總得有個女人好養著的,只怕他這義女也是名義上認的義女,暗地里……”

  屋子里并沒有未婚的姑娘,一幫已婚婦人們開起玩笑來,自然沒有什么避諱。周昭撫著肚子起身,告了聲不適先走了。蔡香晚湊到區氏面前,搖著區氏的手道:“母親,就讓媳婦們去瞧一瞧,看那瑞王殿下究竟認了個怎樣的義女,您就準了我們去一回,好不好?”

  正說著,張登穿著朝服走了進來,見兩個兒媳婦簇擁著妻子,一派家庭和樂之相,也不明白她們究竟在說什么,笑呵呵道:“為何不去?年級輕輕兒的,既能出去走動,就多走動走動。老捂在家里做甚?”

  作者有話要說:所以張君太久不回家,回來發現媳婦兒跑到情敵家去了,怎么辦?所以明天有吃醋之那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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