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空乏其身 三
樓玉進(jìn)來，先是用十分歡快的語氣喊：“阿蘭！”
在蘇北湘滿是疑惑的短暫沉默中，他立刻沉下聲，又嚴(yán)肅道：“阿蘭。”
步蓮華不露聲色地向前挪了半步，把阿蘭護(hù)在身后。
“小七。”他開口應(yīng)道，“事情如何我大概都知道了，你要怎么處理此事？”
“你們可真是……”樓玉猶自好笑，招手讓阿蘭過來，“我總得先問明白吧。來啊，阿蘭，跟我講講怎么回事。”
阿蘭看了一眼步蓮華，可惜他感覺不到她詢問且?guī)笾哪抗狻?br />
“我錯了。”
阿蘭勇于認(rèn)錯，樓玉笑瞇瞇地看著她。
“我收到了暗門的傳令。”阿蘭如實(shí)交代，“我一時沖動，想法太簡單……就想到戰(zhàn)場上找你，想要把消息告訴你。”
樓玉兩只眼睛像貓咪一樣亮閃閃的：“暗門傳的是什么話？”
“除掉城門黑旗。”阿蘭頓了一下，又補(bǔ)充道，“旁邊的人……”
樓玉嘴角扯得更開了，看起來十分開心：“既如此，你為何射斷黑旗？”
“……實(shí)際上，”阿蘭坦白，“我瞄準(zhǔn)的是黑旗旁邊那個怪里怪氣的老頭……我知道錯了。”
“哈哈哈哈哈哈！”樓玉拍腿大笑，“我就知道你那個準(zhǔn)頭，如果真心要射旗桿，怎么可能會辦到！你做不到那么精準(zhǔn)的！果然！果然……果然是運(yùn)氣啊！瞄準(zhǔn)的人，射中的旗桿，實(shí)在是干的漂亮！”
蘇北湘越聽越糊涂，皺眉道：“什么意思？”
步蓮華已經(jīng)陷入無止境的沉默中去了。
樓玉哈哈笑完，揉了揉鼻子，對阿蘭說道：“那個風(fēng)水先生在射程以外，當(dāng)時情況反常，我就覺得一定有古怪，于是派了最好的弓箭手去除掉他。沒想到你卻搶了他的弓箭，還一箭射斷了黑旗。哈哈哈哈笑死我了，阿蘭，這是天運(yùn)啊！哎！蓮華你聽到了嗎？！”
步蓮華語氣平淡道：“你激動什么……你先說怎么處理吧。”
“還能怎么處理？”樓玉指著他，指尖又轉(zhuǎn)向蘇北湘，“你們一個個，奇怪的要死。我是那種獎罰不明的人嗎？”
他對阿蘭眨了眨眼，笑道：“決勝關(guān)鍵不是那個風(fēng)水先生，而是那面黑旗。那個風(fēng)水先生在洛川城以太守的身份，強(qiáng)行傳教，黑旗教。那面黑旗可是教中至寶，管靈魂輪回，被阿蘭一箭，真的是一箭，就那么妙的一箭，給弄斷了！哈哈哈哈，無□□回了！當(dāng)時那些人就跪地上了，這一仗打得真妙，真長見識！”
阿蘭臉上煥發(fā)了光彩：“小七，我是立功了嗎？”
“對啊，首功。”樓玉露出白牙，繼而又轉(zhuǎn)了腔調(diào)，輕咳一聲，說道，“不過你不經(jīng)允許突至戰(zhàn)場，確實(shí)是錯。好在沒有干擾作戰(zhàn)，且立了首功，雖是誤打誤撞，但功過相抵，沒事了。”
他說完，又合攏手輕聲說道：“進(jìn)城我單獨(dú)獎賞給你……偷偷的。”
阿蘭興奮地跳了起來，心情經(jīng)過了大起大落之后，高興地晃著步蓮華的手，像只云雀，語調(diào)愉快地喊：“蓮華你聽到了嗎？！我沒事了！我不用受罰了！你也不用了！！我還立了功！”
“小七，你不能這樣！”
蘇北湘卻突然開口道：“你這是鼓勵她下次接著這般魯莽嗎？！這次是她運(yùn)氣，下次呢？下下次呢？！何必慣著她的毛病？竟然還說要單獨(dú)獎她……你可知道她騎的那匹馬甚至連鞍都沒有，魯莽至此……她今日要是沒那個運(yùn)氣，后果只會有兩種，甩下馬被踩死，到了戰(zhàn)場干擾作戰(zhàn)，被軍陣射殺！不管哪一樣，那都是大罪！！”
樓玉示意他冷靜下來：“蘇二，阿蘭是第一次……”
“你沒聽她說嗎？！”蘇北湘指著阿蘭，阿蘭已經(jīng)被他突然的怒吼驚懵了，“她到那里去是要自不量力地射殺射程外的城守，她根本就是在添亂！是，她是好運(yùn)氣，誤打誤撞解決掉了你的什么‘戰(zhàn)場關(guān)鍵’，可你當(dāng)我三歲小孩？樓玉你這場仗是絕對會贏的，首功在她？你在開玩笑嗎？你又是何必……”
他又看了眼步蓮華：“你們又是何必要寵著一個無教養(yǎng)無資質(zhì)做事沖動不過腦子又聒噪又愚蠢的南朝宮女？你們給她什么面子？她到底做沒做錯，我們都能聽出來，你，你們，還有我，全部都該知道，這次她只有過而無功！”
樓玉無奈地嘆了口氣，輕輕搖頭道：“唉……真不知該怎么說你。”
步蓮華不愉道：“北湘，少說兩句。”
“我少說？”蘇北湘快要被氣笑了，“我要是不說，你們一個個還要把她捧上天嗎？我倒是奇怪了，你倆現(xiàn)在如此對她，是真以為她能當(dāng)什么皇帝？嗬，帝王命……我看那是你步蓮華隨口編的吧？”
步蓮華少見的變了臉色：“北湘，閉嘴。”
“好，就算那是真的，我們可以說可以想，她能嗎？能嗎？！”蘇北湘看向阿蘭，用一種朽木不可雕的眼神，“你用腳趾頭想，她也不可能摸到帝位的邊兒。我看這帝王命也就給她添了個胡作非為的由頭，天天飄到天上，真的以為自己無所不知無所不能了？”
“你看你，你這又是何意……”樓玉拍了拍他肩膀，“姑娘家的原本高高興興的……”
“我是見不得有的人，分明沒那個可能，也沒那個資格眼界，想的是討寵逞能的東西，卻偏偏仗著好運(yùn)氣沾沾自得，還真以為你們對她好是因?yàn)樗堑弁趺哔F到天上去了？”
“北湘，這話就過分了。”樓玉低聲說道，“來之前不還好好的嗎？我真是搞不懂你，說不罰的是你，這會兒欺負(fù)人小姑娘的也是你……”
阿蘭終于從蘇北湘的怒吼中回過神來，咬著唇，瞪大了眼睛看著他，她抬起手，指著蘇北湘，咬牙說道：“蘇北湘，我就那么讓你討厭？”
蘇北湘也是急懵了神，盡管樓玉拉著，他還是說出了這句話：“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南朝宮女……真以為自己有個帝王命就是什么稀罕人物了！”
“說來說去，你不就是嫌棄我出身嗎？！我忍你很久了！”阿蘭聲淚俱下，“是，我是不如你蘇北湘，你父母都是英雄好漢，你蘇公子出身高貴，我吃不飽穿不暖每天跟野狗一樣活著的時候，你蘇北湘穿金戴銀捧著金算盤在大院子里讀書！”
阿蘭狠狠擦了眼淚：“我出身是不好，我是宮女，我是南朝的女人，我天生不配被你蘇北湘看得起！可我能選嗎？！我能嗎？你問問天下人，有哪一個想出身下賤，如果出身能選，能搶，你以為好出身還會有你蘇大公子的份兒？！”
“我從不知道哪里招你惹你了。”阿蘭說，“你看不起我，我看得出來，我躲著你，我避著你，你是大家公子，你高貴你是天上的云，鑲金邊的，我是地上的土，連看我一眼都要臟你蘇北湘的眼！你別看啊！那我求求你別看我這捧土不行嗎？！”
阿蘭臉上掛著晶瑩的淚水，抬起頭，看著營帳的穹頂，短促一笑，說道：“我知道，我不可能招所有人待見，這么多年，我是被大多數(shù)人嫌棄著長大的，你瞧不起我，我無所謂，反正我習(xí)慣了不是嗎？”
“可我努力了啊！我拼死努力用功念書在你蘇北湘眼里，卻還是笑話。”阿蘭說，“你不配，你得意，你討寵，真以為你是帝王命……”
“是，我做什么都是你蘇大公子討厭我罵我的由頭，做好做壞反正都是罵……”
阿蘭抬手擦了眼淚，深深吸了口氣，看向蘇北湘，一字一字地說：“可我也是人！你蘇北湘又有什么資格因我出身嘲笑我責(zé)罵我？”
“帝王命……呵。”阿蘭帶著淚，自嘲地笑了笑，“對于我這種出身低賤的人而言，帝王命這種高貴到只能你想你碰的東西，而我不配。你每提起一次，就是我要背負(fù)的恥辱……”
阿蘭說完，甩開步蓮華的手，直著脊背，倔強(qiáng)地奔出營帳。
她掙開自己手的那一剎那，步蓮華心漏跳一拍：“阿蘭回來……”
“沒事，你別摘白綾了，惜命吧蓮華。放心，我去勸她。”樓玉說完，看了一眼發(fā)愣的蘇北湘，追出營帳。
蘇北湘呆立著，半晌說不出話來。
一道銀鞭指向他，蘇北湘回過神，又愣了一下，抬起頭，看到步蓮華以鞭指他：“北湘，拔劍。”
蘇北湘怔愣：“你什么意思？”
步蓮華摘下白綾，扔在地上，瞇起鳳眸看向他：“打一場，我若贏了，你以后見到她，不許再說一個字！”
蘇北湘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又發(fā)什么瘋……”
“你應(yīng)該看得出來！”
步蓮華抖開長鞭：“我對她如何你應(yīng)該看得出來，你眼沒瞎沒傷，你應(yīng)該看得到。”
他說：“我管她什么出身，我捧在手里護(hù)著的人，豈能被別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嘲笑？”
蘇北湘這下是真愣了：“你，你這是……你跟小七，你倆真的當(dāng)真信她是……”
“帝王命也好，乞丐命也罷。”步蓮華說，“我只是不想她再受任何委屈。”
“帝王博弈，你當(dāng)真要押她？”
“當(dāng)然，”他漆黑的深眸盯住蘇北湘，堅(jiān)定道，“我今日就把話放這里，阿蘭就是乞丐命，只要她想，我也要讓她登上至高之位，只要她想，那些嘲她奚落她傷她的人，以后統(tǒng)統(tǒng)要向她俯首。”
蘇北湘的手摸上了劍鞘：“步蓮華，你真是瘋了。”
“是又如何？我能做到，我也會做給你看。”步蓮華揚(yáng)起銀鞭，“北湘，來吧，打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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