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私奔
三天后,丑時。
一月如鏡,高懸夜空。月輝如霜似水,所籠處,世間盡余一片蒙蒙朧朧的影兒。
寂靜的村道上,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匆匆地小跑著。驚得狗兒連聲狂吠。但只吠了幾聲,似乎是嗅到了熟悉的氣味,狗兒便安靜下來。
阿丑拍了拍胸口,暗暗道:幸好這狗兒識得我,否則再叫下去,可不把整個村子的人都吵醒了?
村外果然停著輛馬車,差大哥正打著燈籠等得心急,瞧見丑來了,臉上一喜:“你可來了,這春寒料峭的,夜里可有些清冷!”
“對不住,對不住,我爺爺向來警覺,早了怕被發現。”阿丑利索地跳上了馬車,催促道:“快些走,待到天亮我家人必然會追出來。”
“駕!”隨著一聲輕喝,馬車飛快地駛動。
車廂中,阿丑撩開車簾,但見月下村莊漸漸遠去。想到很快就要離開生活了十二年的村子,想到虎子由一開始的不舍到后來慷慨贈錢,憂傷漸漸爬上心頭。
然而,轉念間又想到明早爺爺發現他離家后暴怒的模樣,阿丑只覺背后冷汗涔涔真冒,再配合著車窗外傳來的涼風,阿丑的腦海中莫名地浮現出書文里的話: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
“啊呸!”忽然意識中到這話很不吉利,連連吐了幾下口水。
鄉間的路很不平坦,馬車一路搖搖晃晃本就不甚舒服,更悲哀的是,頭一回坐馬車的阿丑居然發現自己暈車!
當阿丑吐完胃里最后一口酸水時,馬車已從黑夜駛入了白晝。
又暈暈呼呼地在車里睡了兩個多時辰,阿丑方聽得外面人聲漸沸,迷迷糊糊地扒到車窗,掀簾一看,但見窗外,人潮涌動,十分熱鬧。擺攤的小販,開鋪的店家,更是一眼望不到邊。吃的、喝的、玩的、穿的,真真賣什么的都有。
阿丑看著兩眼發光,心想:清河縣便這么有趣,那傳說中的建安城又該是怎樣的一番繁華景象?
馬車駛過熱鬧的集市,最后卻停在一個位置稍顯偏僻的客棧前,立刻就有殷情的店小二上前來牽車馬。
差大哥將阿丑安置在這家客棧里,叮囑道:“你先好生休息半天,等到天黑楊小姐就會前來與你私會,介時你倆就能狼狽成奸,噢不,是鴛鴦成雙,遠走高飛哩!”
阿丑并沒有在客棧多作停留。那差大哥前腳剛走,他便將包裹一卷后腳也走了。
清河的縣城處處皆陌生,但是能呼吸到自然的氣息,便又覺得處處都透著親切。
“楊小姐啊楊小姐,雖然說阿丑這招‘暗渡陳倉,明修棧道’做得有些不地道,但誰叫葫蘆村太偏呢,若不是借著你的馬車,只怕走不出十里就被爺爺給捉回去了。”阿丑一路自言自語,心情大好,連步履都輕快了不少。
他算過時間,不出意外,爺爺至少要到今早才就會發現他失蹤了。放眼整個葫蘆村也只有林家有馬車,即使能借到,趕到縣城也要到天黑了。所以只要在天黑前雇到馬車出清河縣,外頭天大地大,再想追回他可就不容易了。
依著剛才來時的路,阿丑很快就繞回到了熱鬧的街市上,先填飽了肚子,又買了幾個不易變質的干餅,而后又向人打聽清楚了車馬行的位置。
車馬行在城效,路不算遠,阿丑走了半個時就到。
車馬行里的馬自然是極多的,白馬、黑馬、棗紅馬,阿丑看看這個也好,瞅瞅那個也不錯。
恰好車馬行的老板也在,走來招呼他:“小哥,要雇馬車?”
阿丑道:“嗯,要去建安,勞煩這位老板幫我挑個健壯些,適合遠行的馬兒,至于車,能擋個雨遮個風就夠了,不拘太好。”
那老板見阿丑穿著土氣,只以為他是奴才身份,來為主人家雇車的,道:“建安離此七、八百里路,一來一回要近一個月,價格可不菲啊。不知小哥主家幾人?需要幾輛車?”
阿丑一聽“價格不菲”四個字,便知對方輕視,遂道:“就我一個人上路,多少錢,你只管說來。”
那老板道:“上等馬,上等車,每輛三十兩銀;中等馬,中等車,每輛二十五兩銀;下等馬,下等車,每輛二十兩銀。押金為車資的三倍。需要車把式,另外算錢。”
“這么貴!”阿丑大吃一驚。要知道,他近些年好不容易才攢下了五兩銀子,臨走時虎子又贈了他二兩銀,前后加起來還不夠雇半個馬車呢。
老板,一聽他嫌貴,當下面色一冷,“就這價,出不起你還是步行去建安吧,也不用太久,兩三個月總是能走到。”
走去建安決對是不可行的,若是沒有馬車,要不了幾天必然就被爺爺給追回來了。
“哎,等等!”阿丑扯著他的袖子,笑道:“能不能便宜些,或者不要車,就要個馬?”
老板想了想,問:“你能出多少銀子?”
阿丑有些悻悻地伸出五個手指,看到老板瞬間變青的臉色,他最趕緊多伸了個手指:“六兩,鄉下人攢錢不易。您就發發善心,隨便給我找個馬就成。”
老板翻了個白眼:“小哥你可莫開玩笑,盤纏都沒帶夠你去什么建安?建安的物價比清河縣可高多了。”
阿丑道:“物價高不怕,我有祖傳的相面、算卦本事,聽說建安貴人多,到時我隨便算幾個卦,還愁沒錢嗎?老板,您要不要算上一卦,我看您印堂發黑,很快會有血光之災啊,得趕緊化解……”
那老板聞言大怒:“你才有血光之災,你們全家都有血光之災!哼,江湖騙子,想騙本大爺沒那么容易!”
話音才落,忽聽一聲馬嘶聲傳來,隨之而來的還有一陣呼喝聲:“攔住那畜生,攔住它!”
卻是一匹脫了疆的小馬左沖右撞迎面而來,阿丑下意識地側過身躲了過去。偏是那老板,恐馬兒逃走,竟不知死活地伸手想攔。但聽馬駒高嘶一聲,縱蹄躍起,竟直接從那老板的頭上躍過,兩個后蹄不偏不倚的一蹬,蹬到了老板的肩頭。老板慘叫一聲,摔了個狗吃屎。
阿丑掩面嘆息:“早說了你有血光之災你偏不信。”
再看那小馬,已然沖到了圍墻邊上,連躍幾下,竟是想躍過墻去。偏這里的圍墻修得甚高,小馬連跳幾下都未能得逞,連連哀號著。
其他的伙計一涌而上,棍棒齊下,圍著小馬就是一通好打。
那車馬行的老板在伙計的摻扶下搖搖晃晃的爬起,肩頭疼痛不止,少不得斷了骨了,遂大怒:“打死這畜牲!打死,打死了吃肉!”
語氣一急,牽扯到痛處,扶著肩頭,咒罵連連。
阿丑看著于心不忍,“老板,這好好的馬你打死它豈不可惜。不如賣給我吧?”
那老板道:“實不想瞞,這馬兒野得很,自捉來一個多月,什么手段都使盡了,偏就馴服不了。這且不說,還踢傷了我們好幾個伙計,醫藥費都花了不少。也不是沒想過賣,可是這馬根本就不許人近身。這樣吧,你若是能牽走它,我就六兩銀子賣你了。”
“說話可算數?”
“自然算數!”
老板叫停手下伙計。阿丑慢慢地走近,但見小馬渾身傷痕累累,鼻子里呼呼喘著熱氣,嘴里卻還不停地發出警告、恐嚇的叫聲。
阿丑對那小馬道:“小馬啊小馬,你方才也聽到了,老板說要打死你吃肉。有時候啊,性子太烈也未必是好事。”
“廝!”小馬頭高廝一聲,鼻中熱氣隔了老遠都噴了阿丑一臉,端得是桀驁不馴。
阿丑擦了擦臉,也不生氣,只管接著道:“我知道你不想被人拘著,不瞞你說,我也是被我爺爺拘了十多年,深知自由可貴。這樣吧,我們做個交易,你送我去建安,我就放你自由,怎樣?忍一時跨,下之辱,換得長久海闊天空,總比被人殺了吃肉的強,對不對?”
“廝!”小馬反抗的馬啼聲似乎是輕了些。
阿丑繼續道:“你同意嗎?不說話?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我現在要牽你的馬疆了,你可別踢我啊。”
他說著慢慢地上前,手先撫了撫馬脖子,小馬即沒有躲也沒有踢他。阿丑就順勢牽起了馬疆,贊一聲:“好馬兒,果然有靈氣。”
“原來這馬是要這般的哄的!”車馬行里的伙計們與馬打了多年交道,此時卻都漬漬稱奇。
老板倒也是爽快人,當下便與阿丑辦了交易手續,臨走前還對阿丑道:“小哥這哄馬的手段委實一流,早知這般好哄騙,我也不會做這賠本的買賣了。”
阿丑道:“誰說我哄馬了?人心不古,但是馬眼可是雪亮的呢。”
阿丑買的馬長得很奇怪,通體雪白,但是腹部兩側卻是灰色的,那感覺就像是兩個巨大的、灰色的胎記。
“給你取個什么名好呢?”阿丑牽著馬一路思索著,忽然靈一閃:“要不就叫你小灰吧?”
小馬“廝”仰頭高呼,似乎不甚樂意,阿丑道:“不喜歡?小灰好像是少了點霸氣。那就叫灰灰?”
“廝!”小馬吼聲更響。
“也不好啊?大灰?阿灰?小白?大白?嗯,小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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