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跟媽媽轉進一條小巷，來到一個黑漆大門前，又低聲囑咐說：“圓圓，到地方了，一會兒別忘了跟田奶奶問好，知道么？”

　　媽媽把她當做無知孩子了，還屬老鼠的，撂爪就忘，方圓在內心翻了個大大的白眼，臉上卻天真乖巧地說：“知道了，媽……”

　　葉梅是有點緊張，她是為了娘倆好。若是圓圓能讓主家田大姨高興了，說不定能在這兒多住幾天，到時候她可以跟圓圓多相處會兒。省得她不能經常回去，圓圓跟她生疏了。

　　葉梅推開門，進了院子。

　　院子是典型地坐北朝南住宅，北屋一共有四間。東西兩邊各有廂房，一邊是廚房，一邊當做雜物間。田玉香住在跟客廳相連的那間里屋，葉梅來了以后住北屋東邊那一間。

　　家里多住個人，就多點人氣，田玉香盡管不喜歡吵鬧，內心深處還是孤單，對多住進個人來陪她挺滿意。雖說葉梅不太會做飯，可她干活伶俐，來了沒幾天，就給田玉香把鋪蓋全都拆洗重做了，這點讓愛干凈的她很舒心。

　　不會做飯沒事，田玉香廚藝好，指點幾下就夠葉梅受用的。現在年紀大了，吃飯不像原來那么講究了，好吃、吃飽就行。

　　人啊，活著不能太較真，不然沒有順心的時候。

　　她原來就是活得太認真，早早失去丈夫和兒子。如今只剩孤寡老婆子一個，還有什么好爭。

　　幼時，田玉香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里，她太爺爺還曾經在宮里當過御廚，后來清政府一垮臺，見形勢不好就溜地遠遠地，隱名埋姓過起良民的日子。

　　因為有這門子御廚手藝傳下來，小時候田玉香家開過食肆，還有從太爺爺那里傳下來的一些東西，家底還算豐厚，不缺錢花。她跟生在蜜罐里一樣，父母年近三旬才得了她一個閨女，整日跟心肝寶貝似地護著，長大后曾被父母送到女校讀過書。

　　后來小日本一侵華，田玉香的父母被殺后，她就投奔了定過娃娃親的未婚夫。未婚夫劉云文家是厚道人，對已經成為孤女的她很好。當時田玉香到了結婚的年齡，隨即跟劉云文結了婚，成了劉家一員，光明正大留在劉家。

　　如果是太平日子，田玉香的生活就此穩定下來了；可她趕上了小日本侵華戰爭，跟丈夫被迫離開了家鄉，到處躲藏，輾轉到了很多地方。直到新中國成立，劉云文才帶著妻子在這個城市安居下來。

　　田玉香的父母給閨女留了家底，怕有什么萬一，都埋在了某個地方，等閨女用到自會取去。等政局一穩定，她就跟劉云文回了趟家鄉，把老人留下的東西都取回來。老家已經物是人非，沒了什么親人；而她在這邊住習慣了，就沒回家鄉落戶，依舊呆在J市。

　　接下來是□□、□□運動，最可悲的是后來遭遇□□，他們一家被劃為黑五類分子，當中學教師的兒子因為一句話被判為□□，整日挨□□。丈夫把罪名都攬自己身上，讓田玉香躲過一劫。她這這場革命運動中失去了心愛的丈夫和兒子。從此關閉門戶，很少外出。

　　丈夫和兒子受到的冤屈，早在前幾年就得到了平反。直到去年，政府才給她這孤寡老婆子一些照顧補償。可那已經逝去的人，卻再也會不來了。就像她心底那道深深的傷口，流血化膿，再也難以愈全。

　　方圓看到院子的西墻下種了些月季花，此時開得正艷。旁邊還有一排花盆，栽種著菊花和方圓不認識的花草。深秋的菊花正綻放著或淺黃、或深紅的花朵，展現著它最迷人的風姿，給這瑟瑟的秋天增添了一份艷麗的色彩。

　　葉梅顯然對這里已經熟悉了，她沖屋里叫了一聲：“田姨，我回來了。我把圓圓也帶來了，你不說想見見孩子嗎？”

　　葉梅跟田玉香聊天的的時候提起過圓圓，說孩子舅舅夸獎她學東西快，讓田姨起了見見的心思。

　　到了她這個年紀，什么都看開了，唯有子孫的事讓她遺憾痛苦。若是兒子還活著，說不定……唉，不想了，就是想再多也是空想，又有何用。

　　田玉香自從沒了丈夫和兒子，心情一直不好，一直擺出生人勿進的面孔，因此跟附近的鄰居不怎么熟悉樂絡，讓人以為她是個古怪的老婆子。附近的小孩子都不敢在她跟前轉悠，那些調皮搗蛋的孩子，也不敢到家里來鬧騰。

　　跟她一直來往的就是原來一直交好的兩個姐妹，經常過來找她聊聊天解解悶。這不她腿腳不靈便了后，便托老姐妹給她找給人照顧，托來轉去，就找了葉梅。

　　田玉香是想，讓葉梅把孩子接來，觀察一陣子，若圓圓是個機靈又心善的好孩子，就把祖傳的這門手藝傳給她，將來到了地下也算給祖輩一個交代。

　　圓圓可不知道這茬，上輩子她壓根就沒見過這個對媽媽和她很有幫助的田奶奶。

　　至于上輩子為啥沒見過田奶奶？據方圓估計，可能是因為那時她太小，根本不懂事，還是個只知道哭鬧和吃喝的女娃娃，沒有今生表現出來的聰慧，更沒有讓葉梅這個當媽的起炫耀的心思，就這樣被忽略了。

　　一直到田奶奶去世，她媽媽才自己開了小食店，賣手搟面和餛燉等。原本葉梅在娘家就不負責做飯，只是偶爾做一頓，做飯手藝一直沒練出來。自打來了田姨家，有了她的指點，做飯手藝突飛猛進，這才有了后來她用這門手藝養活圓圓長大的事。

　　如果沒有田奶奶的指點，還不知道她們娘倆過什么日子……所以，就是為了報答上輩子的恩情，方圓也準備盡自己的能力讓田奶奶開心。

　　當然，田玉香是御廚傳人這事，上輩子不知為何從未跟葉梅提起過，她們到現在還根本不知道田玉香心底打的主意。

　　葉梅僅以為田姨覺得孤單，想找個孩子來陪陪她。剛好她想把閨女帶在身邊多照顧幾天，就順了老人家的意思帶來了。方圓人雖小卻懂事，不然，葉梅不會隨便帶孩子到主家來，女兒耽誤了事讓她丟了這份活可不成。

　　方圓跟著媽媽進了客廳，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知道這就是田奶奶了。她臉上的表情看起來嚴肅正經，眼神看人時很銳利，像是直視進你的內心里一樣。

　　田奶奶一頭銀白的花發梳成齊整的發髻，身穿小對襟的褂子，腿上鋪著一條毛巾被，腳穿一雙黑條絨的老式布鞋。

　　給方圓的第一印象就是嚴肅，像電視里演的什么都管的嬤嬤一樣。

　　方圓怎么說是在社會上歷練過的人，豈會被這樣的小陣仗嚇到，她現在可是無知的小孩，啥都不怕。就算說錯什么都沒事，童言無忌，大人豈會跟小孩子一般見識。

　　方圓沖田奶奶揚起一個甜甜的笑容，軟糯糯地說：“田奶奶，你好。”說完還沖田奶奶彎了彎身子。

　　田玉香眼中閃過一絲笑意，沖方圓招手說：“你叫圓圓是吧，過來讓奶奶看看，奶奶給你拿糖吃。”

　　方圓走到田奶奶身邊，皺皺鼻子，就像跟姥姥告狀一樣說：“田奶奶，我媽說了，糖吃多了就牙疼，不讓我多吃。要不你跟我媽說說，讓她多讓我吃兩塊？”

　　葉梅看女兒小大人一樣弄成這樣搞怪的情形，完了還告她的狀，忍不住笑著問：“圓圓，你打哪學的這個，怪摸怪樣的？

　　方圓裝作得意地昂起頭說：“媽，我是從電視上學的，你都落伍了。”

　　這話逗得兩個大人都樂了，笑得裂開了嘴角。

　　“你這孩子，幾天不見，越發精怪了，也不知道像誰？”葉梅看女兒性子開朗，說話有條理，像是長大了一樣，心里很是欣慰。

　　方圓張嘴就說：“媽，我還能像誰，肯定像你唄。”

　　葉梅笑著搖頭，田玉香忍俊不禁都笑出聲。

　　田玉香看方圓跟她一點都不生疏，乖乖地倚在她身邊，撒嬌地說著話，還裝得跟個小大人一樣，像是一下子就把她的內心填滿了一樣，讓她的心溫暖起來。

　　她抓起方圓的手說：“走，奶奶給你拿點心吃去。”

　　田玉香問方圓在家都做些什么，識了哪些字等。

　　方圓脆生生地跟田奶奶講了一些跟表哥玩的有趣的事兒，兩人說得很開心，看起來其樂融融。

　　葉梅不去打攪她倆，自個洗了抹布開始打掃衛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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