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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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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宓幽居于此,身邊沒有一個人,桓夙也沒有遣任何甲衛駐守門外,她的聲音雖然清亮,但難以讓人察覺,孟宓喊了兩聲,忽聽得身后一聲清泉淙淙般的語聲,“孟小姐。”

  說話間,她腳下的桎梏退去了,這聲音耳熟得很,她遲疑地蜷縮起來,扭頭回望,只見那白衣人正跪在她的腳邊,她嚇得又是往后一縮,然后,才見到火缽邊另一道雪白的影,氣韻生動靈致,孟宓的視線緩慢地上移,來人雪錦煙綢,衣擺與袖口都有玄黑的精致鑲邊。

  他身姿高頎,孟宓仰了脖子,直到酸疼,才能看到那張映著火光俊美無儔的臉,慈悲,柔和,多情而睿智。

  他極緩慢地俯身,對她伸出一只骨節修長的手。

  火光隱然,他的肌膚浮出淡淡的蜜色。

  孟宓怔怔地,又不敢去碰眼前的白衣人,后退了一下,“你怎么會——在此?”

  見她已經靠著身后的墻壁起身,藺華也并不強人所難,對眼前仍半跪著的白衣人低笑,“嚇到孟小姐了,退了。”

  孟宓雙眸滾圓地瞪著,只見這個白衣人未置一詞,便笨拙地起身,退到了藺華的身后。

  風華無雙的上陽君,歉然道:“這是在下的門客,張偃仿了在下的輪廓做的木人,孟小姐放心,他不傷人。”

  孟宓:“……”

  她總算是明白,張偃和眼前的上陽君何以突破峭壁之上的重重把守,進入楚宮,原來張偃有這般神乎其技的機巧之術,可他們竟能不費吹灰之力入楚宮,萬一行刺王上和太后……

  孟宓忽地一個激靈,震驚地看向眼前的藺華。

  藺華猜到她的顧慮,微微一嘆,撫袖道:“孟小姐放心,在下沒有傷任何人的意思。”

  “華知道,楚女多情浪漫,真誠率性,我也不喜轉彎抹角,”藺華微微赧然,“孟小姐,藺某對你,一見傾心。”

  孟宓:“……”

  峭壁山巖,攀入縷縷松風,是夜,月色皎然如冰,溫潤清揚的一支歌謠動魄跌宕地繚出繞指柔情。

  他唱的是《靜女》。

  “靜女其姝,俟我于城隅。愛而不見,搔首踟躕……”

  孟宓愣愣地聽他唱,笑意斑駁,月光下一縷修長的身影,宛如絕壁巉巖上峙立難徙的仙竹,俊逸而溫朗,不可否認心口跳動得極快,畢竟他是藺華,風姿灼灼罕見于當世的鄭國上陽君,可是,可是——

  太突然了,他為何突然而至,與她說這些亂她心的話?

  若是真有意思,何必挨了這么久才來,若是真有情義——不,今夜之前,他沒有這么溫柔動情的眼波,孟宓的唇咬出了血色。

  漸漸地,她好像墜入了一個只有明月和他的夢境,如在云端的輕忽感,不真實得可怕,她聽到血脈賁張的洶涌之聲,聽到月光下星海的起伏斑斕,聽到他唇中一字一語的凝思,最后是那雙眼睛,孟宓的唇已經感覺不出痛感了。

  不知過了多久,一曲終了,他在一天銀白里緩慢地遠去。

  孟宓好像做了一個夢。夢里有一個絕代無雙的美男,他好像喜歡自己,對自己表白心意,然而飄然而去,身姿如畫,形容如仙。

  孟宓在閨房之中時,學過一年的丹青,她晃神之時,天已浮出晨曦的魚肚白,她驚訝地停筆,只見墨色將干涸之處,正是一縷鬢發,素絹上是一張完美無瑕的臉,雙眸清潤,薄唇微挑,正是夜里所見的上陽君。

  她驚嚇地扔了筆,墨水漸染開來,將他的眼珠抹黑了一把。

  難道,難道——難道她對上陽君已經情深意篤到這般田地,竟然徹夜未眠地畫了他的畫像?

  孟宓不寒而栗地抱起了雙臂,她昨夜提筆作畫是什么時辰,用了多久,她都記不分明了,想起來只剩下昨夜宛如夢境的一個輪廓,還有他唱的一曲《靜女》,難道她真的,就此淪陷了?

  她聽到門外的扣門聲,小泉子在外試探道:“孟小姐,起了么?”

  到了早膳時辰,孟宓心口一跳,直覺不能讓小泉子拿給桓夙,囫圇地將絲帛扔入了火缽,沒有明火,好半晌才徐徐燃起來一縷青煙,孟宓拉開門,深吸氣,“怎么是泉公公?”

  小泉子遞上食盒,嘆氣:“大王病了,每日給孟小姐送膳的小包子要照料大王,無暇前來,是以由奴婢代勞。”

  孟宓只聽到前頭四個字,胸口猛地跳了跳,“大王怎么病了?”

  她再故作鎮定,小泉子這等跟過數位主子,且留在楚侯身邊時間最長的老人,也能察其言觀其色,心頭微微了然幾分,不動聲色地回稟:“風寒侵體,孟小姐也知道,入冬便是這樣的,太醫說沒有大礙。也請孟小姐著緊些,切莫受寒。”

  小泉子說話細聲細氣的,但又滿是關心,讓人有和風拂面的溫暖體貼的感覺,孟宓暗暗壓下那抹擔憂,接手了食盒,對小泉子說了聲謝,便走回了門內。

  眼下云棲宮忙進忙出的人才堪堪消停了下來,自清早發現桓夙身體滾燙發熱,他們便捏著一把汗提心吊膽地忙活,太醫請了,再是煎藥,喂藥,燒水,伺候大王洗浴更衣,桓夙從偏殿的凈室走出來,披著湖色狐皮大氅,臉恢復了一絲血色。

  小泉子送膳歸來,正忍寒受凍地跪在階下,身體輕顫。

  桓夙路過跪在偏殿外的三人,停了腳步低眸一掃,蹙眉問:“說了?”

  “稟大王,說了。”小泉子俯首帖耳。

  “她什么反——”楚侯清咳了一聲,聲音更是一沉,“她回了什么?”

  小泉子艱難地俯首,“沒有只言片語。”

  沒有只言片語。桓夙忽地抿唇。他病了,她竟然問都不問,方才吃了藥壓下的一股郁火又燒了起來,沉聲道:“再說一遍,她難道便沒有任何回應?”

  這一遍卻是問小泉子身后跟著的兩人,那兩人哪里看得出來孟宓的心思,回想了一番,孟宓確實不曾怎么擔心,也都一言不發,還像是擔憂他動怒,將身體伏得更低。

  桓夙怒而提腳,這是小泉子意料之中的,伸直了腰背等著,豈料這一腳竟遲遲沒有下來。他驚疑不定,正要偷偷抬頭瞅一眼,豈料便聽到桓夙下階的腳步聲,他更是驚詫,而那個少年楚侯,已經負手下階,一頭披散未束的發幾乎垂落至腳踝,若非身姿挺拔修長,那背影美勝婦人。

  桓夙這邊怒火未熄,險些親自到南閣樓質問那個沒心肝的孟宓,但病來如山倒,他身體尚未康復,太醫叮囑不得過度吹風,以免再度受寒,他一腔郁結惱火發作,宮人犯了錯被他挑中了機會從重罰了幾個。

  小包子后腳攜了冉音跟來,冉音盈盈下拜,“王上,太后情況不好了。”

  桓夙一愣,讓她起身,“說清楚。”

  冉音暗中抹淚,“太后有頭痛之疾,但有衛太醫施針,都不曾出過大事,但這一次,這一次……”

  “母后的病,連衛太醫都無轍了么?”桓夙的臉色陰云密布,作勢又有一通火氣要出。

  冉音不敢隱瞞一個字,“左尹大人煽動數十名官員當朝頂撞太后不說,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

  朝上之事,桓夙作為楚國之君,應當遠比冉音要清楚,可眼下他竟然病急亂投醫,問了冉音,話已出口,他忽地想起來昨日楚國大殿之上,左尹張庸指責太后“善**作亂,擅權作歹”八個字,這些腐儒酸生叱責太后無非是后四字,桓夙當時沒有留意,眼下突然想了起來。

  張庸似乎對太后衛夷之事有所洞悉,可他堂堂楚國左尹,再怎么位高也是外臣,何況他為人有浩然正氣,不像是會安插線人的宵小奸猾之徒,怎么會知道……

  他來不及細思,冉音又跪伏于地,聲色懇切:“太后請求王上移步一見。”

  墨蘭領人邊角的小氈上坐,孟夫人遠遠望了桓夙一眼,小侯爺正端坐于上,冕旒下的面容鋒利如刃,俊朗威嚴,自是人中龍鳳,回眸便對孟宓笑道:“大王這般人物,宓兒,你要盡心侍奉。”

  “女兒知曉。”孟宓答不專心,目光飄到了另一處。

  上天的安排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鄭國的上陽君,此際正端凝地坐在她的對面,自斟自酌,身旁無人與之搭話,反倒是孟宓,眼睛不瞬地盯了他很久。

  久到,桓夙隔這么遠都覺出了端倪。

  藺華察覺有人看自己,恍惚地揚起眼眸,只見一張圓臉,夜霧朦朧,但也并不顯得窈窕綽約的身影,讓他微微納罕。楚宮之中竟有如此身形壯碩的美人——

  他下意識瞥眼,高座之上,桓夙一眼冷冷地飛來,他捧住玄盞,遙遙祝了一杯酒,一飲而盡。風姿高雅,在場的女子都不能不注意到他。

  這種風姿絕非刻意偽裝和修繕,那股從容的風華,深陷囹圄而不迫的氣度,令楚國名士也大為欣賞。

  酒飲后,他身旁一名楚國大夫,與他攀談起來。“上陽君來楚期年,舉止有楚人放曠之風,改年再回新鄭,怕再改積習,又要如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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