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情兩難
這一刻薛燦驟然明白,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深藏的血緣相連,母子連心,就算分隔多年不能斷絕他們骨子里的血脈。本文由 。。 首發
又像是他們明明分離萬里,今生本來再難重逢, 卻冥冥中被什么牽引著走到一處。
“姜虔!”搖光撕心怒喊著, “你為什么要騙我!蒼天在上,我辛搖光把什么都給了你, 你為什么要抱走我的孩子,讓我活在愧疚遺憾里這么多年, 為什么!為什么!”
——“我姜虔不負天下…唯獨, 負了搖光…”姜虔話語如生, 回蕩在翠竹林間。
“她真的是小殿下的…娘親…”綺羅踉蹌跪地,捂嘴帶著哭音, “芳婆…芳婆…居然…才是小殿下…的…娘親。”
楊牧對著搖光單膝跪地,短劍重重插地, 口中低低喊了聲“芳婆婆…”
櫟容一步步朝搖光走去,晶亮的眸間也溢出淚花。
“阿容,別過來。”搖光高聲喝止住櫟容的步子, “死人晦氣, 你懷著身孕見不得, 離遠些。”她話語哽咽沙啞,但口吻仍是堅韌。
“芳婆…”櫟容低喃了一聲,對著棺木邊的搖光跪地叩首,“娘…”
薛燦黑目凝看搖光, 剛毅的眼角有些濕潤,他手按棺沿重重跪地,朝搖光深深俯首,一聲“娘親”頓在喉中,卻是哽咽的無法說出。
搖光回看跪地的薛燦,手心伸出一半頓在空中,她想撫摸兒子的臉,但他們已經分開太久,那時襁褓里咿咿呀呀的男嬰已經長成了俊武的帝王,二十多年的分離,還能讓母子親密如初么?
搖光苦澀落下手心,蹣跚著走出深坑,跌跌撞撞朝著竹林深處摸索走去,“姜虔,姜虔…你不負天下,卻可負我…我為你背離家族,背棄一切,我的生命里除了你再無別的,你卻連我唯一的孩子都要騙去…為的…也只是你所謂的不負天下。我是一輩子見不得光的女人,就不配養育你我的兒子么?”
——“因為姜虔太了解你的性子。”莊子涂執蕭發聲,“辛家的女兒太倔,你比辛婉還要固執,如果姜虔對你說,他要把你們的孩子帶去宮中,以太子妃嫡親兒子的名義撫養,憑你的性子是一定不會答應的。姜虔又能怎么做?你跟他時,就知道他不可能為了你放棄姜國太子的身份,你選擇跟他時,就應該料想到這天。”
“一邊是情意,一邊是責任,你讓他怎么選?”莊子涂注視著搖光無助的背影,冷靜道。
“愛就愛到死,若要盡責,那就也盡到極致。”搖光狠狠看向莊子涂。
“太子虔撞碑殉國,為國已經做到極致。”莊子涂負手而立,“你還不明白么,他一開始,就做出了選擇。”
“他早就做出了選擇…”搖光木然駐足,“他根本沒有選我…從他騙走我孩子的那刻起,他就已經…”
莊子涂月下傲立,揚唇笑道:“你我也是苦命,我瘋癲時你開導我,與我說了許多刺耳卻又有些道理的話,這會兒你入魔一般,倒是我說了好些不中聽的話…搖光,你自己能想通就好。”
——“娘。”櫟容幾步走去,軟軟拉住搖光冰冷的手,“如今薛燦好好活著,還不好么?”
搖光緊攥櫟容的手,才止住的淚又落了下來,“好…好…傻阿容,我的傻阿容。”
櫟容轉身去尋薛燦,他還怔在棺木邊,黑目凝在云姬腐爛的尸身上,又緩緩抬頭看向搖光單薄的身影。
“薛燦。”櫟容低喊,“還不過來?”
“阿容,別逼他。”搖光口吻哀然,“他在另一人身邊長大,不論云姬是不是拿他當親生的,在他心里,云姬就是他的娘親,要他忽然認一個才認識不久的女人做娘…換做誰都做不到。”搖光苦澀一笑,“我也是一樣,我早已為兒子病死,誰又想到他還活著?縱有血脈相連,奈何情淡意淺,知道這孩子還在人世,就夠了。”
搖光蹣跚走遠,莊子涂生怕她誤入林子深處,不遠不近跟在她的身后,不時回看還愣著不動的薛燦,眉間也有些焦急。他知道搖光渴望從薛燦嘴里喊出一聲娘,他更知道搖光絕不會苦求母子相認,都是一身犟骨,若是今日不認,怕是會涼了搖光的心,他日要認親…就更難了。
“小殿下…”楊牧想勸卻還是差些膽量,只得求救似的盯著櫟容,櫟姐姐聰明,可得趕緊拿出法子來。
“薛燦!”櫟容緩慢走向棺木,扶著棺沿想去拉他的手,入夜看不清一步踩空,薛燦恍然驚覺,張臂抱住櫟容倒向自己的身體,把她抱得很緊很緊。
櫟容伸手摸向薛燦的臉,觸上一片濕潤,仰頭看去,棺木邊的他早已經滿面淚流,沾濕了衣襟。
——“她是你娘啊。”櫟容攥住薛燦的手,“還不去留下她!快啊!”
自己以為的親娘,是沉浸在錦衣華服里的美艷女子,她有為世人稱道的容貌,仿如天下的仙子,讓人人得以臣服,自己在她身邊十多年,她在意榮寵多過在意自己,自己患病時,她依然對鏡梳妝,自己在宗廟思過時,她在宴席間曼妙穿梭;自己決意赴死時,她冷靜的轉身離去…她知道兒子即將殉國而死,但她心中并無悲痛,而是要奔著新的前程而去。
云姬并不是自己的親娘,也許太子虔和她悄悄立下契約,她接受這個不是親生的兒子,給他皇長孫的身份,太子虔會給她能給予的一切,只要讓她死守秘密,伴薛燦長大…
薛燦不恨棄子叛國的云姬,薛燦愿意請來鬼手女給她最體面的遺容,暗暗發誓要以血還血,讓殤帝一眾抵償對她犯下的罪孽,還會把她的棺木帶去姜都,在宗廟里立下她的牌位…
但她并不是生養自己的母親,十月懷胎生下的自己的另有其人——義莊蒼老不堪的幫傭,撫育自己夫人長大的那個人,才是自己真正的母親。
那個人,被家族不容,被愛人欺騙,被旁人嫌棄,她隱忍活著,記著與愛人的約定,守著解不開的雍華寶圖。
“薛燦!”櫟容急看越走越遠的搖光,“她是你娘啊。”
“娘親…”薛燦低低喊出,定住了所有人的心跳。
他在喊“娘親。”竹林萬籟俱寂,這一聲雖然輕幽,但搖光還是清楚聽見,聽見薛燦喊了聲“娘親。”
“他在叫你。”莊子涂喚住搖光,“你聽見了嗎?”
搖光耳邊劃過呼呼的風聲,眼角留下滾熱的淚。
——“娘…”薛燦走出深處,對著搖光的背影低啞又喊。
搖光口中嗚咽了聲,忽的一陣激動而至的眩暈,軟軟暈厥在了厚厚的竹葉上,唇角漾起滿足的笑容。
搖光醒來時,已經躺在紫金府的軟床上,一睜眼看見的就是薛燦關切的臉,他手執溫熱的汗巾,正擦拭著自己汗濕的額,見自己醒來,冷峻的五官頓時舒展,揚起春風拂面般的笑。
搖光指尖抬起,她想碰一碰薛燦的臉,但她又生怕一切只是場夢,若是觸碰上去,美夢就會如泡沫般破碎,若真是夢,她寧愿永遠不要蘇醒。
“娘。”薛燦握住搖光的手,貼在了自己的臉上,“是我。”
搖光哽咽哭出聲,撐身緊緊抱住失而復得的兒子,哭聲由嗚咽變作止不住的大哭,哭出她憋忍多年的哀怨和抑郁,哭出她這么多年所受的委屈,哭出對夭折兒子無時無刻的思念。
知道淚水打濕了薛燦半邊衣衫,搖光才止住淚,扳起薛燦的臉看了又看,才要咧嘴笑開,眼睛一眨又落下淚,抵著薛燦的額怎么也不愿和他分開。
屋角,辛婉含淚看著這對相認的母子,拾起衣袖拭去眼睛的濕潤,顏嬤更是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曾經和自己一道只是婢女的搖光,竟會是…若只是太子虔的外室也就罷了,居然…還是薛燦的親生母親…夫人那時說不追究搖光私逃的罪過,讓她去謀一個前程也好…誰又會知道,搖光所得的前程,竟然…如此恢弘,而她所承受的苦難,又何嘗不是多過旁人無數。
櫟容笑中帶淚,扶著床沿道:“娘抱著薛燦不放,我看著都要吃醋了。”
搖光噗哧笑出,輕輕推開薛燦,揚目笑看櫟容,拉過了她的手,“你夫君心里就你一個,怎么還吃起一個婆子的醋了?好阿容,我以為我替櫟老三白養個閨女,居然…是給自己兒子養出來個好夫人,因緣際會當真如此?”
薛燦握住娘親的手,一手又拉過櫟容坐在自己邊上,四手緊握,三人對視一笑,萬語千言都在這一笑里,再也無須多說。
搖光轉身看向屋里站著的辛婉,唇角勾起一抹笑,“夫人,我生的這兒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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