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燕歸來
——“莊子涂!”辛婉的呼喊在天地間回蕩不止,“莊子涂,我知道你在,你出來見我!”
除了劃耳的呼呼風(fēng)聲,沒有人應(yīng)答辛婉。
——“莊子涂…”辛婉呼聲不絕,“你出來見我!你出來見我!”
烈馬奔騰,馬上的辛婉絳裙飄飄,她已經(jīng)許多年沒有騎過馬,但她是馬場長大的女兒,骨子里的野性沒有一刻淡去,只要她想,她就能跳上烈馬,沒有一絲膽怯。
——“莊子涂!”辛婉摸出懷里的墨石墜,對著紅日的方向流下熱淚,“你送墨石墜給我,你一定會來見我,你出來,你出來!我不要什么雍華寶藏,我只要你來見我一面,莊子涂,你出來,出來…”
山的另一頭,莊子涂手執(zhí)青玉簫,緩緩貼近唇邊,卻沒有吹起那首久遠(yuǎn)的蕭曲。玉蕭一下下敲擊著他的手心,他似在沉思,又像在嘆息。
辛婉一聲聲呼喊折磨著莊子涂強(qiáng)撐的堅(jiān)硬心腸,他差一點(diǎn)就要現(xiàn)身去見辛婉,只差一點(diǎn)。
就在他要吹起蕭曲的時候,他恍然眼前又重現(xiàn)七年前的那晚,七年過去,那晚的幕幕驚心,烙在莊子涂的心底。
——翠竹林的深夜,是一種駭人的漆黑,層層疊疊的竹葉遮住了空中本就不多的星月,風(fēng)聲劃過時,竹葉會發(fā)出一種好似鬼泣的戚戚聲響,讓最勇敢的男人也會從心底生出恐懼。
莊子涂尾隨了櫟老三一路,山高水遠(yuǎn),陡峭險路,櫟老三帶著幾個少年艱難潛行,而他,就不遠(yuǎn)不近的跟在他們身后,護(hù)送著辛婉故國最后的皇裔,往湘南去。
百步外,他冷靜看著櫟老三平鋪下一具具尸首,挨個兒理了理他們已成污色的喪服,這位趕尸老人果然要體面,人都送到,還不忘打理一番,這份口碑當(dāng)真是他一步一步攢出來的。
走近那個最年幼的孩子時,這個果敢篤定的中年男人半蹲下身,他扶起病的迷迷糊糊的少年,摸出水囊湊近他干裂的唇,他抬起頭焦急的張望著深不可測的竹林,說好來接人的主顧,怎么還不見來?
櫟老三艱難起身,走出幾步又于心不忍的看了眼面色蒼白的少年,終于還是頭也不回的闊步離開。
莊子涂深望他的每個動作——江湖未行盡,莫道江湖多無情,眼中看似只有錢銀的櫟老三,明明也是一副滾熱的好心腸。
莊子涂負(fù)手傲立在竹林間,他深吸著雨后林子里清新的氣息,一股濕潤撲面而來,讓人卸下心里沉重的鎧甲,周身一陣難得的紓解快感。
莊子涂知道,人送到,辛婉就會遵守對自己的承諾。麒麟?yún)⒆疃嘀豢衫m(xù)十日性命,薛少安…應(yīng)該已經(jīng)不在人世,辛婉辦完夫君的喪事,就會和自己遠(yuǎn)走高飛…
他已經(jīng)等了太久,他無所謂再多等幾日。
想到辛婉當(dāng)年馬上颯颯英姿,動人的嬌容讓他魂?duì)繅艨M,沒有一刻忘記,莊子涂□□的摸向腰間的青玉簫,指肚摸過每一個蕭孔,因激動而微微發(fā)著抖。
——“我都要走了,你還不走?”
不知何時,櫟老三已經(jīng)走到了莊子涂跟前,仰頭灌下一大口涼水,衣襟用力蹭了蹭滿是胡渣的下巴。
——“你早知道我跟著你們?”
櫟老三哈哈笑道:“我櫟老三行走江湖多年,數(shù)里之外的腳步聲都能聽個一清二楚,你不過在我們半里之外,我要覺察不到,可就白混了。”櫟老三繞著莊子涂走了幾圈,嘖嘖道,“不過有你跟著護(hù)送也無所謂,我還從未做過如此值錢的買賣,你還別說,這一路,我還有些慌呢?”
櫟老三忽的壓低聲音,用一種叵測的口吻緩緩道:“這是真真刀尖上的買賣,十兩黃金?該是遠(yuǎn)不止吧,千金萬金…那人也會甘愿掏出。”
——“人心不足蛇吞象,櫟老三,你想加價?”
櫟老三粗獷的臉驟然揪作一團(tuán),低吼著道:“你拿我當(dāng)什么人?一口價就是一口價,我收了你的錢,多難多險也會替你把人送到,除非我櫟老三死了,不然絕不會有做不成的買賣。”櫟老三悶哼著又道,“十兩就是十兩,多一兩都不要。走了。”
莊子涂見過太多丑陋虛假的嘴臉,眼前面容兇悍的櫟老三,卻與那些道貌岸然的人都不一樣,他豪爽義氣,看透卻不說透,他靠趟血賺一份錢銀,活的瀟灑豁達(dá)。
——“櫟義士,一路平安。”
“義士?”櫟老三哈哈大笑,“義士,好,好啊。”
就在櫟老三轉(zhuǎn)身時,一陣急促如風(fēng)的腳步聲踩著滿地的竹葉靠近這兩人,還不等莊子涂眨眼,十來個黑衣蒙面的死士已經(jīng)把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
死士手執(zhí)各色兵器,眼神絕情冷酷。他們一步步逼近這倆人,兵器在夜色里閃出讓人膽顫的青光。
櫟老三猛搖攝魂鈴,粗聲喝道:“在下趕尸做買賣,買賣做成這就離開,又何苦與在下過不去?拿人錢財(cái),□□,櫟老三最懂道上的規(guī)矩,又知道個鬼。”
——“災(zāi)禍太深,你身上的煞氣也擋不住。”為首的死士冷冷道,“夫人會善待你的家中老小,你是走不出翠竹林了。”
“夫人…”莊子涂青目黯然,“婉兒…婉兒派人來滅口…”
首領(lǐng)逼近手執(zhí)青玉簫的莊子涂,“夫人還說,莊義士大恩她銘記于心,但為了府中平安…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不會給府里帶去大禍…莊義士…夫人想你不要怪她。”
——“婉兒…婉兒…”莊子涂手背青筋爆凸,“我能為你傾盡所有…你為什么要一次次負(fù)我,辛婉,你為什么要騙我!”
莊子涂的怒吼驚起林間大片的飛鳥,鳥雀撲翅飛起,蕩起嘩啦啦的聲響。
不等櫟老三抵抗,死士一劍刺進(jìn)他裸開的心口,定格住櫟老三驚懼的眼神,他握住胸前的劍柄,枯唇哆嗦著,“辛…夫人…”櫟老三回頭給了莊子涂最后一個眼神,“是…辛夫人…”
長劍決絕抽出,櫟老三來不及再去想自己家中的寶貝櫟容,他捂住鮮血噴涌的心口,重重的倒在了厚厚的竹葉上,身下血流成河。
死士們知道手握青玉簫的莊子涂絕非櫟老三那樣的草莽,他是深藏不露的高手,死士步步逼近,蓄勢將這男人一擊斃命。
夜風(fēng)卷起莊子涂俊逸的黑衣,層層疊疊的竹葉被夜風(fēng)吹亂,忽明忽暗的月色灑在他手里的青玉簫上,滲出從未有過的傷懷哀色。
——“婉兒…辛婉…”莊子涂振臂低呼,“我可以把心掏給你,你卻要我死在湘南…薛少安,你用薛少安騙我…”
莊子涂腳尖一點(diǎn)躍上搖曳的竹峰,身姿如燕在林間穿梭,他晃出青玉簫,玉蕭如有無影線指引,擊打向一個個死士的心口,哀嚎痛喊聲驚蕩竹林…
玉蕭輕轉(zhuǎn)回旋,又被莊子涂收回手心,首領(lǐng)驚惶尋著,卻已經(jīng)沒了莊子涂的身影。
——“辛婉,辛婉…”
莊子涂如鬼如魅,余音繚繞林間,久久不絕——“舊朝雙花空自放,馬蹄零落燕歸來;摧折殘紅豈堪拈,傾盡雍華…只為伊…”
蕭貼唇邊,卻良久也沒有曲調(diào)吹起。莊子涂落下青玉簫,仰面望著昏暗的天,他的面容開始滄桑,他的心也開始漸漸蒼老。
他想痛恨這個絕情狠毒的女人,但自己又見不得她有一絲一毫的危險,他坐擁可傾天下的財(cái)富,也只愿換她一笑。
——“舊朝雙花空自放,馬蹄零落燕歸來;摧折殘紅豈堪拈,傾盡雍華…只為伊…”
“我愿為你傾盡所有,辛婉,你又拿什么待我…”莊子涂望著最后一車糧草被帶進(jìn)竹林里,翠竹林,是他和辛婉終結(jié)的地方,二十多年前是,七年前,也是。
——“莊子涂,莊子涂…你出來!…”
辛婉的呼喊聲回蕩在空曠的山谷里,莊子涂驀然駐足,他不想看見這個背信棄義的女人,但他違背不了自己的內(nèi)心,他悵然邁出半步,卻邁不出自己的心籠。
不如,就見一面,只是一面就好,自己衷腸被歲月和欺騙磨成了鐵石,絕不對再被任何偽裝的情義打動。
只是聽著這樣一聲聲無望的呼喚,他也覺得好像辛婉就在自己身邊,陪他天涯海角。
——“莊子涂…”
辛婉看見了夢中的那個人,他黑衣裹身,束發(fā)綸巾,他腰系青玉簫,黑目幽亮里帶著深深的愁緒。
辛婉勒住馬韁,她忽然不敢上前去見這個男人,七年,整整七年,自己拿夫君誘騙他來相見,他豁出性命替自己做成大事,便杳無音信。
莊子涂知道自己騙了他,騙的好苦,好苦。
“莊子涂…”辛婉哽咽聲音,“真的是你么?”
莊子涂與她隔著十余丈,卻又像隔了一世那么長,他們之間好像有一道穿不過的屏障,阻隔著完全不同的人生。
作者有話要說:哎不知道說啥,只能說,在深夜寫到這段,忽然覺得很難過求評論不要劇透拜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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