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幽谷深
少女容貌清麗,唇角蘊著嬌俏的梨渦,膚白如雪,發(fā)黑似墨,背影窈窕,話音動人。匆匆一眼劃目而過,薛燦記在心上,念念不忘整七年。
“怪不得…”綺羅哭出聲來,“小侯爺待她那么好,你們不是初識,該是重逢才對。櫟容…是她趕尸的父親,把我們帶來湘南…”
“楊牧說,他覺得我和櫟容好像早就認識。”薛燦低聲道,“也許這就故人之感,是難得的緣分。我告訴楊牧,他什么時候認識櫟容,我就和他一樣。”
綺羅哭道:“傻楊牧忘得干干凈凈,他哪里知道…七年前,還是櫟老三背著他翻山越嶺,這一聲櫟姐姐,他該喊到老。”
“櫟老三雖然收的是錢銀,但行事靠的是義氣。”謝君桓咬著唇,“一路險阻,他也是豁出命帶著咱們,路上的照應,我記在心里。他因這趟沒了音訊,也是我們欠了他的,也欠了…櫟姑娘。”
——“櫟容知不知道?”綺羅猛的想到關鍵,“她…不知道櫟老三…”
薛燦搖了搖頭,“櫟老三說,這趟湘南回來,就把趕尸秘術教給女兒…這是刀尖上舔血的買賣,也許櫟老三壓根從沒想過告訴她也說不定。芳婆替假死之人描妝上路,芳婆一定是知道的,但婆子不想告訴櫟容,她想櫟老三在女兒心里是個體面人,說了,還不如不說。”
“你也不打算告訴櫟姑娘…”謝君桓試探著,“也罷,事情過去這么久,櫟姑娘性子開朗已經(jīng)走了出來,又何必再讓她想起不好受的舊事?不說,我們誰都不會說半個字。”
“絕不多說半個字!”綺羅狠狠道,“要我多嘴,小侯爺就割了我的舌頭。”
“她剛來紫金府,吃口鹿肉我都給了臉子…”綺羅紅了臉,“她心里會不會記恨我吶?”
薛燦笑了笑,“櫟容心大,一口鹿肉還記恨不了你。”
綺羅放下心,忽的又上前看著薛燦的臉,“七年前的一瞥,小侯爺就惦記上了她?如今她破了容貌,您也真的無所謂?其中情意…是憐惜多些,還是…”
“櫟容的臉…在我心里和七年前沒有什么分別。”薛燦臉上溢出深海一樣綿綿不絕的情感,“好像我們的命運早就連在了一起,她等著我,我也等著她。我怕自己的身世有天會給旁人帶來大禍,在鷹都,我避著她,心想這是為了她好…”
薛燦嘲弄著自己那時的愚蠢,“倆人傾心相許,甘苦與之,同生共死又何妨?櫟容都不怕,我怎么都畏縮了?是櫟容教會我怎么才是真的喜歡一個人。”
——“如果有天她知道…”綺羅看了眼傳來鐵器敲擊聲的坡里,“櫟姑娘情深意重一定是不怕死的,只是小侯爺又舍不舍得…”
——“人若有愛,活一日也是至幸,人若無情,活百年也是枉然。綺羅,要你怎么選?”
綺羅眼睛眨也不眨,脫口道:“要是綺羅無心無情,怎么會跟著你們幾個到今天?痛快活上一天,也比偷生一輩子好過。”
“哈哈哈哈…”薛燦爽朗低笑,雙手按上謝君桓和綺羅的肩頭,三人目光灼烈,齊齊朝九華坡里大步走去。
九華坡深處,數(shù)百盞油燈把坡里照得紅亮,映著一張張大汗淋漓的臉,脆響的敲擊聲此起彼伏,人人熱血沸騰,為了即將要做的事拼盡一切也愿意。
見薛燦走近,敲擊聲嘎然而止,所有人都齊齊單膝跪地,向薛燦俯下頭顱——“叩見小殿下!”
——“叩見小殿下!”
薛燦揮開黑袖,搖曳的燈火照亮了他銳意的面容,他眼眸深郁,好像滿地黑的發(fā)亮的烏石,那份深郁里暗藏熠熠精光,又似烏石煉出的金色,滿滿都是銳不可當。
眾人站起身,給薛燦三人讓出路來。這些人里,有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也有十七八歲的單薄少年,還有束起長發(fā)露出滿面烙印的年長婦人…他們虎口都積著厚厚的繭子,熊熊燃起的爐火好似他們滾熱的內(nèi)心,看見薛燦,如同看見了不久后的新生。
敲擊聲乍然又起,人人都忙乎著自己的活計,一下一下不知疲倦。
謝君桓把薛燦帶去內(nèi)室,那里層層疊疊擺放著數(shù)不清的刀劍兵器,在暗夜里泛起讓人心驚的鐵器色澤,還沒走近就能感受到撲面而來的濃烈煞氣。
謝君桓揀起一把長劍,指肚拂過滿意的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呈到薛燦跟前,“小侯爺。”
薛燦手握劍柄掂了一掂,又輕彈薄如蟬翼的劍刃,“烏石不愧是最好的鑄劍神器,玄鐵笨重,流星石難得,也只有湘南的烏石集兩者所長,鑄成的兵器輕巧剛硬,行軍打仗再合適不過。”
綺羅也揀起一把,挑起一縷發(fā)絲湊近劍刃輕輕一吹,發(fā)絲霎時變作兩截,飄落在坡里各處。綺羅揚眉笑道:“確實好用極了。”
謝君桓環(huán)顧各色兵器,低沉道:“朝廷對兵器管制嚴格,除了皇城兵部御刃坊有鑄造兵器的資格,其他私坊一概不許沾染兵器,要籌集我們所需的東西,奉上千金萬金也求不得。還是小侯爺睿智,既然買不到,那就自己鑄造。湘南偏遠,又坐擁烏石,冶金和鑄劍本來就可以說是融會貫通,大小姐教的冶金術,小侯爺稍加改進就可以用作鑄造兵器上…又選了九華坡這塊沒人瞧得上的好地方。”
“誰讓人人眼里都只看得到金子。”綺羅得意笑著,“每天幾十車的廢棄石頭也沒人留心,都在咱們的九華坡里變成寶貝。”
“還得多虧你們召集回的姜國舊部。”薛燦轉(zhuǎn)身看著外頭不絕的人影,“世人以為天下已無姜人,誰又能想到,姜人猶如星星之火,是斬殺不盡的。”
謝君桓滿面熱血,單膝跪地道:“姜都保衛(wèi)戰(zhàn)里,也有不少人殺出重圍,大家都想復國雪恥,只等著有人站出來號令天下沒死的姜人。知道小殿下尚在人間,要聚集可以抗周的力量也不是什么難事,這里千余人都是忠勇之士,只等小殿下一聲號令,君桓也早已經(jīng)摩拳擦掌,愿為你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眼下還不是時候。”薛燦扶起謝君桓。
“還不是時候?”謝君桓有些不明白,“這里人雖不算多,但個個都有萬夫不當之勇…還有就是…”謝君桓又道,“我聽說,鷹都出了幾樁血案,安樂侯和宋太傅都慘死在神秘人手里,有傳聞…是姜人做的,為此戚太保震怒,還下令殺了不少姜奴陪葬。遠在皇城都有這樣熱血膽大的姜人,只要我們揮師北上,一路響應的絕對不少,直搗鷹都也并非不可能…”
綺羅托著腮幫子,悄悄看著薛燦的臉色,“鷹都血案,小侯爺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么?”
薛燦目露銳利,背身道:“斬安樂侯首級拋去亂墳崗,放宋太傅的血倒懸屋梁…這是姜國人的手法。”
——“果然。”謝君桓大喜道,“好一個厲害的人物。”
“姜人沉寂多年,我原以為不會有人看出什么,誰知道…”薛燦想起太保府里,關懸鏡寥寥數(shù)語道出自己的猜測,每一個字都戳在關鍵處,每句話都足矣讓薛燦心驚,關少卿看著俊秀溫雅,卻話如刀劍,暗藏珠璣,“大理寺的關懸鏡一眼看出殺人者是姜國手法,宋太傅一案,雖然他沒對戚太保說起,但他也已經(jīng)看穿,他不說,是不想戚少鑾濫殺無辜。”
“區(qū)區(qū)大理寺一個小小少卿?”綺羅不屑道,“能有多少分量?大不了…”綺羅晃了晃手里的寶劍,“殺了他就是。”
“他是關易的兒子。”薛燦陰沉道,“虎父無犬子,他不容小覷。”
“關易的兒子…”謝君桓記得關易,“宗廟前,是小侯爺設伏殺了關易…這樣說來,咱們也算是這關懸鏡的殺父仇家。”
“最喜歡來尋仇的。”綺羅轉(zhuǎn)悠著劍柄,“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關懸鏡雖然只是個五品少卿,但他在戚太保甚至皇上跟前都很有分量。”薛燦繼續(xù)道,“周國現(xiàn)在能用的人沒幾個,關懸鏡就是其中翹楚,要是他想,封個一品上將也不難。就是他幾句猜測,讓戚太保下令下了安樂侯府幾十姜奴。還有就是…”
——“還有?”謝君桓身子一緊。
“我隱約覺得…”薛燦耳邊響起鷹都城外吹起的塤聲,“關懸鏡也許已經(jīng)開始懷疑…”
——“懷疑什么?”
“姜國皇裔并沒有死絕。”耳邊塤聲幽鳴,關懸鏡可以洞悉一切的眼睛似乎正在不遠處凝視著紫金府的方向,薛燦緩下聲音,“他在走近我們布下的局,他開始試探。我們離開鷹都前,他問楊牧有沒有見過骨塤,我們出城時,他吹起骨塤送別…他沒有現(xiàn)身,但他又好像如影隨形般。”
“問楊牧?”綺羅有些想笑,“楊牧記得個鬼。這關少卿還真會選人,也不知道是不是連老天都幫我們。”
“這一次問不出,不代表下次他還是一無所獲。”薛燦揮袖轉(zhuǎn)身,“比起殤帝和戚太保,關懸鏡才是我們最需要忌憚的人。”
“那更要趕在這人前頭。”謝君桓上前一步道,“要是被他發(fā)現(xiàn)所有…豈不是功虧一簣。”
“君桓。”薛燦神色沉著,“有人,有兵器就可以完成復國大業(yè)了么?”
謝君桓欲言又止,臉上溢出糾結(jié)之色,綺羅狠狠跺腳,“軍餉,糧草…都需要大筆的錢銀支撐,當年要不是國庫糧倉空虛,周國人也殺不進姜都。這會子要做大事,差的還是一個錢字。”
謝君桓悵然嘆息,搖頭道:“紫金府原本有傾國的財力,要能得侯爺和夫人相助,幫我們成事也是輕而易舉…可惜…夫人這些年源源不斷把烏金送給朝廷,東山都要被挖空…別說是幫我們,恐怕兩三年后,連紫金府都支撐不起了吧。”
“也不知道夫人是怎么想的。”綺羅憤憤不平,“她留下我們,是只想我們茍活在湘南么?還是夫人安生日子過的太久,早已經(jīng)忘了自己的出身?”
“夫人要真的忘了,怎么會求故友跋山涉水來救我們?”薛燦打斷綺羅的抱怨,“之前我也不明白夫人為什么要年年送金朝廷,但鷹都這一趟…我好像有些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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