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俊小哥
“七年…活生生的人再也不得見,案子在大理寺也是石沉大海…關公子在大理寺當差,你見過我爹的案子么?”
——趕尸人櫟老三在湘南失蹤…關懸鏡眉宇微蹙,少許躊躇,搖頭道:“我進大理寺不足三年,七年前的舊案…”
“那就是沒見過了。”櫟容冷笑道,“朝廷的人日理萬機,關公子能大老遠從鷹都來陽城找我,為了也是朝廷功勛的喪事。查案的大理寺,放著案子不破,卻連侯爺的喪事也要管,哪有工夫理百姓的小事?關公子,辛苦。”
櫟容絲毫沒有掩飾話里的譏諷,關懸鏡面上也不見囧色,頓了頓道:“鷹都,櫟姑娘,皇上對安樂侯的喪事很是重視,如果你愿意替安樂侯入殮…櫟氏義莊搬去鷹都也絕非難事…”
“你走吧。”櫟容下了逐客令,“莊子貧苦,但一時半會兒還餓不死。”
——“櫟姑娘…”關懸鏡神色懇切,“你再想想…”
“阿容。”披著粗布寢衣的芳婆伸進半個腦袋,野菊一樣的臉皺作一團,滿是精光的烏眼滴溜溜的在關懸鏡臉上轉悠著,見眼前的男子英氣逼人,又鮮嫩的可以擠出水,芳婆一張老臉笑做了花,急急沖櫟容使著眼色,“關公子也是一番好意,鷹都,那可是天子之城,勝過這里百倍。為啥子不去?安樂侯,侯爵貴族的買賣,哪有不做的道理?”
關懸鏡先是一驚,聽這老嫗幫自己,感激的沖她點了點頭,芳婆邁進里屋,扯了扯櫟容的衣角,又斜瞄了眼關懸鏡,聲音雖然低下,但關懸鏡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想想你多大年紀?”芳婆掐了把櫟容,“婆子我可不想替你不見的老爹去蹲大獄。鷹都人多,人多,男人就一定不少…”
“嫁不出去會死么?”櫟容啐了口,“你也會入殮,你去吶。”
芳婆舔著臉去看關懸鏡,嘻嘻笑道:“婆子我也會,阿容的手藝,還是我教的。關公子,要婆子和你上京么?”
關懸鏡正要張口,櫟容拉過芳婆,昂起黑帕蒙住的臉,“芳婆會入殮,描妝手藝卻不過如此。你剛給說,安樂侯的頭被野狗吃成了一半白骨…白骨復容,只有我櫟容可以做到。你還要帶芳婆么?”
“呸呸呸。”芳婆急的要跳腳,“沒良心的阿容,那有當著外人的面這樣說婆子我的?賺銀子都挑三揀四,怪不得二十還嫁不出去…”
櫟容眼含怒色,“關少卿是吧?大周法律,女子滿二十不嫁,爹娘俱亡,怪責的到家中婆子身上么?”
關懸鏡俊臉一紅,“這倒不會…”
“聽見了?”櫟容對芳婆挑眉,“多謝關少卿。”
關懸鏡有些尷尬,遲疑著告辭,腿肚子又重得邁不起來,走兩步就是一個回頭,渴望看清櫟容黑帕里的疤臉。
終于,關懸鏡還是牽馬走出院子,突的風聲劃耳,關懸鏡也算是個練家子,敏捷轉身揚手接過身后扔來的物件——水囊,自己贈給鬼手女的…水囊。
——“還給你。”櫟容抱肩倚著晃晃蕩蕩的門框。
“櫟姑娘…”關懸鏡還想說些什么,屋門已經被櫟容哐當關上,關懸鏡心里咯噔一下,怔在原地好一會兒都沒有回過神。
“那可是…騎白蹄烏的俊小哥吶。”芳婆扼腕嘆息,“蠢女人,沒得救。”
櫟容眼里沒有一絲遺憾,她收起桌上的茶盞,眼前閃過關懸鏡對自己遞去茶盞的猶豫,櫟容一手扯下蒙面的黑帕,燈火閃爍,映照著她白皙無暇的臉…
山坡上,追隨關懸鏡多年的宮柒,還是頭一回見到滿臉挫敗感的少卿大人。宮柒沒了懼怕,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坡下寂寥陰森的櫟氏義莊。
“走了。”關懸鏡扯起白蹄烏的韁繩,二人無聲走了小半里路,樹叢深處,有兩位路人圍著火堆和衣臥著,聽見馬蹄噠噠,一人輕抬眉眼,注視著路過的白蹄烏,另一人動也不動,只顧烤著火歇息。
“等等。”關懸鏡勒住馬韁,轉頭去看火堆邊的兩人,“一里外就有客棧,你們是外鄉人吧?看著就要下雨,不如,我帶你們去?”
年輕些的男子揚起頭,露出一張桀驁頑劣的面容,少年額束黑緞,緞映鷹翼,看著不過十六七歲,但眼神里卻藏不住行走江湖的老練,少年對關懸鏡抱拳道:“多謝,客棧太小,哪有望天靠地的暢快。”
關懸鏡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說,“駕”了一聲便離開了。
走出去老遠,宮柒噗嗤笑出了聲,“不就是沒銀子么?還望天靠地,笑哭柒爺我。”
火堆邊,少年嗅了嗅才烤好的野味,美滋滋的咽了咽喉嚨,遞到身旁男子手邊,“小侯爺,嘗嘗我的手藝。”
薛燦接過,卻沒有吃下,他遙望著坡下若隱若現的莊子,神情復雜。
“小侯爺現在不想吃?那就別浪費,我楊牧可饞了好一會兒了。”少年舔了舔唇,湊上去狠咬一口,索性抽了出來大口咀嚼著,很是痛快,“剛才那兩人,看來是吃了閉門羹,如此看來,鬼手女確實不好應付。倆人錦衣華服,不像是出不起銀子的人物。小侯爺,難道,鬼手女出的是天價?”
“他們從鷹都來。”薛燦低語,“鷹都…看來,是為了遇刺慘死的安樂侯…”
“你頭都沒抬,看都沒看他倆一眼…鷹都,小侯爺怎么知道?”楊牧咂舌,“小侯爺真會通天不成?”
“馬蹄潔白如雪,馬鳴清亮有力,不是白蹄烏,還會是什么?”薛燦語氣冷漠,“御馬,只有鷹都親貴才有,他不從那里來,又會是哪里?楊牧。”薛燦忽的沉下聲音。
——“楊牧在。”少年手一松落下正吃著的野味,神色嚴肅。
薛燦揮開衣襟,“你押送烏金送去鷹都,應該知道安樂侯遇刺的事,安樂侯,到底是怎么死的?”
楊牧擼袖擦了擦嘴角的油漬,“屬下不知。一百車烏金那么多,屬下和兵部的人整整清點了三天,哪有工夫多管安樂侯的事?你也知道,我最不管閑事…安樂侯樹大招風,這些年積下的仇家也不少,誰知道呢?再說了,屬下才知道安樂侯遇刺,就接到小侯爺你的飛鴿傳書,讓我來陽城和你會合,一起帶鬼手女去湘南…屬下就算有心打聽安樂侯的事,不也是沒工夫么…小侯爺?”
“割去首級,拋至亂墳崗…這是深仇,絕非常人所為。”薛燦喃喃,坡下的小莊子忽然暗下燈火,薛燦身軀微動,夜風刮起他的衣角。
楊牧循著薛燦看去,疑道:“來時路上就看到有客棧,為啥不去住一宿?鬼手女在這里住了十幾年,你是怕她突然不見么?非得熬夜守著?那兩人都走了,你又不去見鬼手女…哈哈,難道是,小侯爺也怕了不敢去?你不敢去,就由我去…”
楊牧說著,大步已經邁開。——“放肆!”薛燦惱火喚住。楊牧才頓住步子,黃豆大的雨水嘩啦啦的傾瀉落下,楊牧抬頭望天,“屬下愿為小侯爺赴湯蹈火,淋場雨也不算什么,不去,就不去。”
夜空悶雷陣陣,雨水打在薛燦昂起的臉上,薛燦的手又撫向腰間的烏金鷹墜,“櫟氏義莊…鬼手女…楊牧,走。”
——“去哪里?”
——“去見鬼手女。”
“小侯爺的心思真是比這老天還多變,哈哈,不過我楊牧,跟定你就是。”
櫟氏義莊
櫟容仰面倒在咯吱作響的木床上,心煩意亂牙直癢癢,芳婆一口一個嫁不出去的老女,好不容易來個英俊小哥哥,卻也和那些俗人一樣,張口價錢閉口買賣,自己的手怎么了?櫟容翻來覆去看著自己蔥段一樣的手指,心里沒鬼,怕什么死人?自己入殮描妝,名號鬼手女,就真是女鬼不成?連自己斟的茶都不敢喝?我呸。櫟容忿忿啐了口,餓死也不做你的買賣。鷹都,八抬大轎都不去。
雨珠子滴滴答答拍打著紙糊的窗戶紙,窗戶半掩,櫟容起身想去關上,隱約看見院子外有人影,那人身材英武,難道關懸鏡不甘心又折返回來…還帶來個幫手想綁走自己?
櫟容黑帕蒙面,推開軒窗探出頭去,對著莊門扯起嗓子,“你走是不走?再不走,信不信鬼手女馭尸嚇死你…不怕對你直說,整個陽城,都沒人敢惹你櫟奶奶…”
——“哈哈哈哈…櫟奶奶?”楊牧笑岔了氣,“傳說中的鬼手女,沒有鬼氣,倒滿是傻氣,小侯爺,這傻女人,真要帶回去?”
見門外倆人動也不動,櫟容犟氣上來,披上烏衣一腳踢開房門,撐起門邊的油紙傘,踩著雨水暴怒走出院子,“不知廉恥,姓關的,是要我轟走你么?”
——“突降大雨,姑娘能借個地方讓我們避避雨么?”薛燦聲音低啞,雨水打濕了他冷酷的臉廓,讓那份凌冽變的有些柔和,楊牧自小跟在他身邊,還是第一次聽見他用這樣溫和商榷的口吻和人說話,還是一個…初次見面的女人。
“咿呀?”櫟容臉上一陣發燥,見來人不是關懸鏡,還沒開口就被自己劈頭蓋臉臭罵一通,櫟容吃軟不吃硬,原本也不想管閑人,但自己落得個理虧,倒是不能不管。雨夜朦朧,櫟容暴躁出門又沒有點燈,盯著薛燦好一會兒也是看不清他的長相,但聽他的聲音沙沙啞啞帶著溫柔,應該也是不嚇人吧。
“這可是義莊,停死人的。”櫟容歪頭提醒,“你們也敢?”
楊牧笑道:“我楊牧行事光明磊落,又沒做虧心事,怕什么?我和我家主人與你莊里的死人又沒仇怨,害不到我倆身上。”
櫟容欣賞坦蕩的人物,楊牧嘴快,卻不討人厭,櫟容抿唇一笑,對倆人做了個請的手勢,撣了撣衣袖朝屋里走去。
薛燦跟在櫟容身后,腳步沉緩有禮,好像怕驚擾了棺木里的人。櫟容緩下腳步,悄悄回首,對這兩人又生出些好感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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