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話音剛落,葉清的身影就在眾人面前消失了。離開前,他聽到的最后一句話,是庭月撕心裂肺的“葉清”二字。
心口一陣刺痛,葉清狠心轉(zhuǎn)身,離開了輪回境。
一腳踏入仙界的那一刻,熟悉的力量又回到了他身上。與此同時,一副枷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套在了他身上,他那一身修為,又被鎖住了。
控制著枷鎖的是葉清的同門師弟林峣,他一身墨藍(lán)長袍,相貌英氣勃勃。帶著銀色手套的雙手中金光閃爍,顯然還在積蓄仙力。
林峣見到自己的枷鎖這么容易就套住了葉清,臉上不由露出幾分驚訝,這副金光流轉(zhuǎn)的黑色枷鎖雖是頂級仙器,可他的修為遠(yuǎn)遠(yuǎn)不如葉清,能如此簡單就將葉清抓住,實在是始料未及。他剛剛慶幸自己打了葉清一個措手不及,忽然又想起以葉清的修為,即便是剛剛踏入仙界沒有準(zhǔn)備,也不可能沒有察覺到他在輪回境的出口設(shè)伏,所以,葉清這是心甘情愿被囚?
看著被枷鎖套住的男子,林峣神色復(fù)雜,卻只拱了拱手,對葉清道:“得罪了,葉師兄。”
葉清早就有所準(zhǔn)備,見狀也不驚訝,頷首道:“帶我去見府尊吧!”
他明明已被枷鎖囚住,偏偏氣定神閑猶如局外之人,似乎絲毫不在意會面臨什么下場,不,或許他早就知道了,只是全不在意。林峣思及此,心中對葉清更加佩服,可惜這么一位光風(fēng)霽月的仙人,偏偏為了一個庭月落在這個地步。
林峣暗暗嘆了口氣,領(lǐng)著葉清離開輪回境的出口。
他此次是奉師命前來廣德府拿人,免不了要過廣德府尊這一關(guān),拖著葉清出來后,便朝著廣德府少尊謝過,而后才在楓眠溪意味不明的目光里離開廣德府。
回到廣明府時,廣明府的校場上已經(jīng)聚滿了廣明府的弟子。
校場上終年漂浮的云霧已經(jīng)被仙力驅(qū)散了,四面雷鼓已經(jīng)升起,負(fù)責(zé)擊鼓的弟子穿著束袖雷紋長袍,雙手背負(fù)身后,面色嚴(yán)肅。
廣明府府尊坐在校場上升起的寶座上,目光掠過身下十幾級階梯,落到跪在下方的葉清身上,臉色陰沉得近乎可怕。
他威嚴(yán)的雙目里藏著暴怒的雷光,見葉清跪在地上,脊背仍挺得筆直,一副絲毫不肯認(rèn)錯的模樣,氣得一拍扶手,發(fā)出一聲失望至極的怒喝:“葉清!你還不知錯!”
葉清目光清明堅定,沒有絲毫動搖,揚聲道:“葉清無錯!”
這一聲落下,不止一直對他抱有極高期望的府尊,就連站在不遠(yuǎn)處觀望的眾弟子們都忍不住面露震驚,畢竟葉清一直是廣明府弟子中的楷模,光風(fēng)霽月,氣度高華,對師尊更是十足的敬愛,怎么今天就……
眾人心思還沒轉(zhuǎn)明白,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原來是府尊忍無可忍,隔空一掌拍到葉清身上,強(qiáng)悍的力量將他整個人震得向后倒飛,一路撞倒了數(shù)架雷鼓才停下來。
“噗。”葉清嘴里噴出一口血來,血液落到地上立刻化作星星點點的仙氣融入虛空。即便五臟六腑都要被那一掌拍得險些移位,他也依舊固執(zhí)地抬頭,“葉清無錯。”
“混賬!”府尊一聲怒喝猶如天邊驚雷,震得在場弟子耳邊轟轟作響,修為不高的甚至直接被震暈過去。
眾人連忙手忙腳亂地運起修為護(hù)體,又把暈倒的同門護(hù)住,才有空閑繼續(xù)關(guān)注校場上的動靜。
府尊仍坐在寶座上,身體卻因為激動而不斷前傾,他手指遙遙指著葉清,指尖因為憤怒而微微發(fā)顫,“好你個逆徒,你說你沒有錯,那前些天在本尊面前保證定會回去好好修行,轉(zhuǎn)頭卻借了廣德府的路去輪回境的是誰?你說你沒錯,那那個信誓旦旦告訴本尊一定會繼任天帝,轉(zhuǎn)頭卻和一個小妖簽訂契約的又是誰?葉清啊葉清!你滿口胡言,竟還有膽說自己沒有錯?”
府尊那一掌劈得太重,葉清皺著眉頭壓下胸中翻涌的氣血,才抬頭道:“庭月在下輪回境之前已經(jīng)被度化成仙了,不是小妖。”見府尊眉頭下壓又要動怒,葉清接著道:“更何況,是師尊騙我在先,我不過是為求一線生機(jī)鋌而走險罷了。”
府尊聞言眼皮子一跳,“你說什么?本尊何時騙過你?”
當(dāng)著廣明府三千弟子的面,葉清毫不遲疑道:“下了仙魔戰(zhàn)場后,師尊以庭月不守規(guī)矩攪亂秩序為由將她貶入輪回境歷劫,弟子不敢阻撓。弟子當(dāng)時也天真地想著,等庭月歷劫回來,就能好好補(bǔ)償她,可實際上,庭月在入輪回境之前,仙根就被人剔去,輪回多少世都不可能重回天界。”發(fā)現(xiàn)真相的那一刻的痛苦,直到現(xiàn)在葉清都能清晰地回憶起來。
真相竟是這樣!在場不少知曉當(dāng)年之事的弟子臉色都不太好看,葉清和庭月的情意眾人有目共睹,雖暗地里一直覺得庭月壓根配不上葉清,表面上卻還是一團(tuán)和氣。眾人本都以為等庭月歷劫回來兩人就會成親,卻沒想到府尊從中作梗,庭月早就被剔去仙根,永生永世都別想再回天庭。
想想庭月的境況,再看看葉清如今的凄慘模樣,在場不少人起了憐憫之心。
岳天此時也混在眾弟子當(dāng)中,他修為低微,年紀(jì)又是最小的一個,在葉清被打的那一刻就像沖上去,卻被葉清的一道傳音喝止了。原來那道枷鎖根本沒法完全鎖住葉師兄的修為,他若是想要離開,此刻就連府尊都不一定攔得下,卻心甘情愿跪在這里接受斥責(zé)宣判。
想起葉清從小就是府尊帶大的,一直對府尊心懷孺慕,岳天不由感到一陣陣難過,在葉師兄眼里,府尊就像他的父親,可是他所愛之人卻被他最敬之人親手打落地獄,要怎么去恨?
岳天想起葉清一貫云淡風(fēng)輕似的模樣,心里便止不住的難過。周圍的同門有的同情憐憫,有的暗暗譏諷……這些人中大部分都受到過葉師兄的照顧,可是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就連自己也顧慮重重。
說到底,在場所有弟子有誰能抵抗得了府尊?更何況葉師兄還是自愿被囚的。岳天擔(dān)心著急,臉上皺成一團(tuán),卻沒有絲毫辦法。
府尊顯然沒想到葉清竟然早已察覺真相,面上一僵,但他畢竟是廣明府的府尊,如今仙界三大掌權(quán)者之一,豈會因此就心虛收手?他冷冷道:“那又如何?不過是一個丫頭,你難道要為了她和本尊翻臉?和整個廣明府為敵?”
葉清苦笑,搖頭道:“弟子是師尊教養(yǎng)長大,弟子能有今天,全賴師尊扶持,弟子自然不敢與師尊為敵。”
聞言,府尊的臉色顯然緩和了一些,盡量放輕聲音勸道:“既然如此,你就把同庭月的契約解除了,就算庭月以后回不了仙界了,等你當(dāng)上天帝,還怕照拂不了她?何必急在這一朝一夕?”
府尊為什么如此肯定葉清一定能繼任天帝?不光是因為葉清在被選中的人中修為最高,還因為上一任天帝隕落的金光,有三道落在了葉清身上!廣明府中除了葉清,還有另一個被選中的弟子,那就是林峣,可林峣和其他三府六司的人一樣,身上只得了一道,而葉清卻有三道,這代表著什么,府尊比任何人都清楚。
只要葉清當(dāng)上天帝,仙界的氣運就有大半要朝著廣明府聚攏,屆時廣明府才真正是仙界魁首,而他要向著更高層次的領(lǐng)域跨進(jìn),也指日可待。可是葉清這個他寄予了最大希望的孩子,竟然為了一個女人就甘心放棄天帝之位,怎么不叫他寒心?天帝是這仙界最至高無上的存在,他可以有無數(shù)后妃,卻不能有一個能分享他一切的女人,若真如此,仙界還不得亂了套,哪位仙家能承認(rèn)一個力量只有一半的天帝?而這樣的天帝,如何帶領(lǐng)仙界在仙魔戰(zhàn)場上除盡妖魔?
好在這孩子本性純善,耐心勸一勸,還是有希望回頭的。府尊卻沒想到,葉清在他如此溫言相勸之下,竟還搖頭拒絕。
葉清:“師尊,弟子不孝,弟子不能和庭月解除契約。”
府尊目光一寒,“你可知你在說什么?”
葉清神色堅定:“弟子知曉,弟子不愿爭天帝之位。”
府尊氣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你……你……”他怒不可遏,終于不再忍耐下去,厲聲道:“來人,執(zhí)刑!”
七七四十九面雷鼓一同敲響,聲音震撼九霄,與此同時,負(fù)責(zé)刑罰的弟子手中持著一條成人胳膊粗細(xì),其上纏繞著銀紫色電光的雷鞭,站到了葉清身后。
啪的一聲!雷鞭揮下。
第一鞭,打碎葉清的護(hù)體仙氣,第二鞭,打穿葉清的護(hù)體法衣,第三鞭,直接甩到了葉清的脊背上。
一鞭又一鞭,府尊沒喊停,執(zhí)行的弟子便不敢做主停下,只能一鞭又一鞭地接著打,蘊(yùn)含著恐怖力量的雷鞭打在葉清的脊背上,不過一會兒的功夫,他的脊背上已經(jīng)滿是凸起的丑陋血痕,有的皮肉綻開,銀紫色的電光從那綻開的血肉里鉆進(jìn)去,爬蟲一般啃噬著葉清的血肉,看上去極為可怖。
岳天實在受不了了,不顧同門的阻擾,撲到府尊面前跪下,求他開恩繞過葉清這一次,林峣也跪下求情。
有了這兩人起頭,不少于心不忍的同門陸陸續(xù)續(xù)站出來求情。
府尊的目光從眾弟子身上冷冷劃過,又去看葉清。
這雷笞之刑雖不傷及神魂,卻極為痛苦,尋常仙人挨上一下都得躺上許久,葉清也不例外,可直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打了整整十五鞭,他卻始終脊背挺直,咬牙強(qiáng)撐著。
府尊陰沉道:“改還是不改?”
執(zhí)行的弟子聽了這話,立刻停下鞭笞。
葉清的身子微微顫抖,神情依舊堅定無比,“弟子不改。”
府尊攥緊了拳頭,狠狠道:“打,繼續(xù)打!”
執(zhí)行的弟子只好又拿起了鞭子。
這一番鞭笞足足打了三個時辰,葉清背上已無一塊好肉,衣服和血肉粘成一塊,看著極為駭人,卻始終不肯認(rèn)錯悔改。
府尊見葉清明明早已支撐不住,卻仍搖搖晃晃地跪在原地不肯服軟,心境漸漸從暴怒轉(zhuǎn)為平靜,又變成了恨鐵不成鋼。
眼見再打下去就要把這弟子打死了,府尊才無力地喊了聲“停”。
執(zhí)行的弟子猛地將已經(jīng)揮出去的鞭子收了回來,大大松了口氣。
府尊見狀,又可惜得恨不得將庭月那個女人打得灰飛煙滅,他這個弟子什么都好,拉攏人心的手段更強(qiáng),卻為了一個女人,為了一個女人……
葉清滿頭滿臉都是汗水,臉色蒼白憔悴到了極點,見師尊到底拗不過他,他立刻朝著府尊重重叩拜下去,額頭咚的一聲磕到地面,護(hù)體仙氣盡數(shù)撤去,他的額頭很快就被堅硬的地面磕出一團(tuán)血印來,勉強(qiáng)道:“師尊教養(yǎng)之恩,弟子銘記在心,永生永世都無以回報。可弟子心中沒有大愛,只有私情,注定當(dāng)不了天帝。”
府尊對上葉清決絕的目光,忽然就明白了葉清一直不愿成為天帝的原因,他……已經(jīng)知道了那件事!
府尊眉頭擰緊,心中閃過一計,知道了又如何,他有的是方法叫他忘了。可他沒想到葉清遠(yuǎn)比他預(yù)想的還要決絕。
在說完那番話后,葉清猛地睜開枷鎖,張手就朝著心口插了進(jìn)去。
府尊神色大變,想阻止卻已經(jīng)來不及了。
葉清已經(jīng)把自己的仙根挖了出來!
他的仙根是少見的純金色,攥在手里光輝熠熠,還掙扎扭動著想要爬回主人的體內(nèi),卻被葉清死死攥著,握在手里捏成了一顆金珠。
在場所有人驚得目瞪口呆,想不到葉清能對自己狠成這樣!
府尊甚至連儀態(tài)都忘了,踉踉蹌蹌地從寶座上跳了下來,奔到了葉清面前。急急忙忙運起仙力送入葉清體內(nèi),替他護(hù)住虛弱的心脈。
感覺到送入自己體內(nèi)的仙力,葉清虛弱地露出幾分笑意,師尊雖然利用他,卻也還對他抱有幾分真心。
仙根的靈性被葉清抹掉,又被揉成了金珠,已經(jīng)沒有再復(fù)原的可能。府尊本已怒不可遏,此刻能道出口的卻只有一聲嘆息,對這個弟子,他的心情也是復(fù)雜難言。
“我上千年的修為,盡在這枚金珠里了。”葉清手指一松,金珠便輕飄飄地飛向了廣明府的核心,融入其中,成了滋養(yǎng)廣明府的養(yǎng)分。沒了修為,又沒了仙根,葉清眨眼間就成了個再普通不過的凡人,少頃,三束金光透體而出,在空中繞了一圈后,立刻選定了合適的人選,沒入了林峣體內(nèi)。
得了饋贈的林峣卻笑不出來,不止是他,在場所有弟子都心情沉重。
驚才絕艷的廣明府首座弟子葉清,從今以后,就不再存在了么?
葉清最后是被府尊親自送回了玉瓊居,確定了葉清無性命之危后,府尊就閉了關(guān),不再過問葉清的事。
等到一切都風(fēng)平浪靜之后,林峣進(jìn)了玉瓊居。
彼時葉清正靠在軟塌上看書,他雖已淪為凡人,但在仙界上有靈藥滋補(bǔ),身上的傷已經(jīng)好了七七八八。
見到林峣,葉清神色不變,頷首道:“請坐。想問什么直說。”
林峣沒想到葉清都到了這個地步仍云淡風(fēng)輕,似乎做凡人還是當(dāng)神仙,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影響,他沉默片刻,問:“你為什么不當(dāng)天帝?以你的資質(zhì),下一任天帝十之八九就是你。”明明成為了天帝權(quán)利更大不是嗎?還是說,這里頭另有隱情。
葉清也不想瞞著林峣,畢竟加上他那三道金光,林峣身上就有四道,縱使他的資質(zhì)比不上廣德府的楓眠溪,憑著這四道金光,也絕對有角逐之力。
“因為成為天帝后,會被剝?nèi)テ咔榱!?br />
林峣沒有想到會是這個答案,驚得一下呆住。
葉清道:“天帝是三界之主,絕不容有私情。一旦坐上那個位子,我就再也記不住她了。以前也想過放棄,沒了我的執(zhí)念,師尊也就不會再花功夫?qū)Ω锻ピ隆?晌业降追判牟幌拢滤粋人在輪回里沉浮,怕她遇見不好的人,怕她像那一世一樣投生成乞丐,吃不飽穿不暖被人打遭人罵……總歸得我自己護(hù)著,我才能安心。”
林峣不知能說什么,他不懂兒女情長,即便被剝?nèi)テ咔榱谒砸矡o關(guān)痛癢,葉清這種即便剝?nèi)ハ筛惨嗫嗨髑蟮膱?zhí)著,他更無法理解。
林峣道:“接下來你打算怎么辦?”
葉清翻過一頁書,道:“將養(yǎng)好身子,就去找她。”
林峣又問:“真的比這廣明府,比這三界眾生還重要。”
葉清終于抬頭看他,奇怪道:“你怎么會這么想?”
林峣一愣,“那你為何舍了仙根也要去找庭月?”
葉清微微一嘆,“因為我已經(jīng)沒有別的辦法了。只要我一天還是仙人,就無法真正離開這里。仙界能當(dāng)天帝的仙人很多,你可以,廣德府的楓眠溪可以……可是庭月身邊,就只剩下我了……”
這一句嘆息中飽含的無奈和情意令人動容,即便是林峣這個不懂情愛的人聽了也若有所悟。然而沒等他繼續(xù)問下去,葉清已經(jīng)躺在軟塌上睡著了。他的身體看著比從前單薄瘦削許多,眉眼間的冷清,卻淡了許多。
林峣想起凡人身體虛弱,臨走前給他蓋了被子。
離開玉瓊居時,他心中想,如果當(dāng)年天帝沒有意外隕落,也許葉清和庭月如今也是一對恩愛纏綿的仙侶,到底是……造化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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