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江城的戰況陸陸續續傳來,水汷作戰失敗的消息也隨之傳了過來。
關于他戰敗后失去消息的事情,有人說他戰死為國捐軀了,也有人說他被蠻夷俘虜了。
真真假假,消息難辨。
南安王府里,南安太妃直喊著“我的兒”,哭得昏厥了過去,水雯又要鬧著去江城尋水汷,探春身子有孕,自然不能理事,寶釵一面安撫南安太妃,一面又派人去看著水雯,唯恐她做出什么出格之事。
朝堂之上,也是亂成了一鍋粥。
六皇子一派,落井下石,指責水汷好大喜功,不聽人勸,方會出現如此重大的失誤,令天~朝蒙羞。
擁護新帝的一派眾臣,雖言辭沒有六皇子那幫人犀利,但說話也頗為不客氣,三言兩語,便將水汷釘在了歷史的羞恥柱上。
紛紛擾擾,你方唱罷我登場,強壓之下,偌大的朝堂,竟無一人敢替水汷說話求情。
就在此時,北靜太妃的折子卻送了過來。
奏折上,只字不提水汷慘敗之事,只講歷代南安王兢兢業業,為國捐軀之事,臨到末尾,才替水汷求了情。
其實也不能算求情,北靜太妃只道建國之初,第一代的南安王出生入死,拼了身家性命陪著太~祖皇帝打下這江山,陛下若對水汷從嚴處理,只怕會寒了一干老臣的心。
太上皇點了點頭,繼續往下看。
北靜太妃話題一轉,講的卻是襲爵之事。
如今水汷出了意外,他膝下又無子女可以繼承王位,以后的南安王王位,該由何人繼承?
太上皇看完久久不語,合上奏折,倚在龍椅上,疲憊地閉上了雙眼。
一旁的小太監趕緊上前給他揉著太陽穴。
過了良久,太上皇吐出一口濁氣,半是欣賞,半是惋惜,道:“北靜太妃,巾幗不讓須眉。”
太上皇的聲音低了下去,身旁的小太監聚精會神,支起了耳朵,方聽到幾句幽幽的嘆息:“孤的這些兒子里,竟無一人可以比得上她。”
“當年將她賜婚北靜王,到底是孤做錯了。”
入夜,南安太妃仍是不肯安歇,一雙眼睛哭的通紅,聲音沙啞,仍然兀自喊著“我苦命的兒”。
寶釵請了徐朋義前來問診,南安太妃卻不讓他把脈。
徐朋義無法,又只得退下。
寶釵跟著他出了里屋,屏退丫鬟,道:“母親膝下只有王爺這么一個兒子,忽而聽到這個消息,情緒一時難以自制,萬望先生不要介懷。”
徐朋義忙道:“不敢。”
徐朋義見寶釵雖然眼眶微紅,但規矩禮儀卻不曾廢,王府出了這么大的事情,她卻依舊把府上打理的井井有條,不禁對她生出幾分欽佩之心,因而在與她說話時,也比之前要恭謹三分。
寶釵微微皺眉,眼角眉梢寫滿了對太妃的關心:“母親年齡大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只怕還未等王爺歸來,她的身體倒先垮了。如此一來,我倒是成了不孝之人了,更有負于王爺臨行之時的托付。敢問先生,可有解惑之法?”
徐朋義自然知道寶釵問的是什么,略微思索一會兒,道:“我與太妃開上一劑安神藥,且讓太妃養養精神。”
寶釵輕輕搖了搖頭,道:“母親此時飯都吃不下,更別提藥了。”
“不知先生,可有熏香之類的藥物?既不傷身體,又有利于母親安眠。”
徐朋義一怔,暗自佩服寶釵的心細如發。
如此心思縝密之人,在他的記憶力,唯有一位女子能與之平分秋色。
這樣一來,水汷縱然是真的出了意外,南安王府也不至于一敗涂地。
當下徐朋義便寫下了幾個制作熏香的方子,交給寶釵定奪。
寶釵也曾翻過幾本醫書,因而對于藥理多少也懂得一些,選了個最有益于南安太妃身體的方子,讓小廝們下去研磨。
寶釵催的急,小廝們也勤快,半個鐘頭之后,丫鬟們將熏香捧了上來。
寶釵親手點燃,放在南安太妃床畔的梳妝臺上,又默默退下,守在外廳間。
偶有香氣漂來,寶釵也有了幾分睡意,奈何府中眾人皆等著她發號施令,太妃如今情緒又不安穩,只得強撐著精神,守在外廳。
又過了一會兒,丫鬟去里屋看太妃,道太妃如今睡著了。
寶釵走了進來,見太妃躺在床上,鬢發散亂,輕輕為她理了理鬢發,又給她蓋好被褥,叫了府上忠厚的老人為她守夜,又叫來了太妃的心腹丫鬟,好生囑咐了一番。
饒是這樣,仍放下不下,又把鶯兒也留了下來,并安排小丫鬟,太妃若是醒來了,立即去回她。
做完這一切,她方拖著疲憊的身軀回自己的院子。
剛行至半路,一位府兵來報,說王妃等的人到了。
寶釵略微收拾一下,便來到水雯的院子。
院子外,水雯的丫鬟們皆是一身武服裝扮,見她來了,攔了她的去路。
寶釵道:“我剛從太妃那出來,順道來看看郡主。”
“郡主與王爺兄妹情深,出了這么大的事情,我怕她心里難受,一個人躲在屋里哭鼻子。”
水雯的丫鬟聽她說的頗有道理,便不再阻攔,放她進了院子。
院子里,水雯一身勁裝,坐在石登上,眼睛紅通通的,一副剛哭過的樣子。
寶釵屏退左右,取出帕子,上前給水雯擦了擦眼淚。
寶釵想起往日水汷待她種種,如今他出了意外,她卻連一場放聲大哭都不能夠,更要掩飾住悲傷,強作鎮定,與這眾人去周旋。
看到水雯,更像是看到了一切的自己。
水雯失去水汷,就如同那年父親去世,萬般無助的她一樣嗎?
想到這,心口一酸,道:“郡主想哭就哭出來吧。”
這句話幾乎是未經大腦,脫口而出的。
自薛父去世后,寶釵是第一次說話這般不經思考。
這句話,雖然是對水雯所說,何嘗不是寶釵想對自己說的話呢?
話音剛落,寶釵便后悔了。
她知道,左立隱藏在這院子的某一處,正在瞧著她倆。
寶釵不能,更不敢與水雯一般,放聲大哭,哭出心里所有的傷心,所有的心酸委屈。
寶釵把水雯摟在懷里,輕輕拍著她的背,聽她抽抽搭搭的講,他們兄妹兒時的歡樂場景。
直到后來水雯哭的累了,寶釵沖了一杯茶,喂水雯喝下,又拿起桌上她帶過來的點心,好說歹說,終于讓水雯吃下了點東西。
水雯抹了把眼里,哽咽道:“我...我要去江城,找...”
話未說完,便躺在寶釵懷里不動了。
寶釵用手指輕輕梳理著她額前碎發,瞧著她沉睡的睡顏,道:“統領看了這么久的戲,如今也該現身了吧。”
萬物皆寂,寶釵卻并不著急。
又過了一會兒,身后響起一個男子低沉的聲音:“王妃找我何事?”
寶釵用帕子擦去水雯嘴邊的點心渣,卻不回答左立的問題,道:“春夜里涼,郡主今日情緒波動如此之大,若再受了風寒,只怕她身子受不住。”
左立走上前來,從寶釵懷里抱過水雯,一路走進水雯閨房,輕輕將她放在床上。
又隨手給她蓋上了被子,順手將背角掖了掖。
寶釵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做完這一切,并不阻攔,也未說些什么。
取來水雯屋里的茶葉與茶器,沖上茶,將水雯平日里用的那個胭脂紅的杯子倒上茶,遞給左立。
左立接過茶,動作里的停頓幾乎微不可查,但還是被寶釵敏銳地捕捉到了。
他既然認得這個杯子,那便是平日里沒少來水雯的院子了。
得到這個結論,寶釵心中的把握又多了一分,雖然加在一起,也不過是三分把握,但寶釵還是想要試一下。
她是水汷的妻,生死榮辱皆為一體,在這個緊要關頭,她有義務要守護著王府。
為了水汷,也為了她自己。
寶釵輕輕抿了一口茶,卻不提水汷在江城戰敗的事情,只是詢問一些左立年幼時在暗衛的過往。
左立知寶釵有事求他,她如今問的這些問題,也不過是在套近乎罷了。
他經歷了太多次,早就已經習以為常,只是點頭,或者搖頭,敷衍地應付著,誰知寶釵話題一轉,卻讓他不敢再敷衍了。
燭光下的女子,姿色天成,朱唇輕啟,像是在緬懷舊日時光一般開了口:“我曾聽王爺講過一件趣事。”
寶釵手指撫弄著茶杯,杯子是蓮青色,茶水是碧青色。
碧青色的茶水在蓮青色的杯子里微微打著旋兒,她的發間翻云簪在燭光的映照下晃得人眼花。
“江城曾有一位官員,魚肉百姓,橫行鄉里,但奈何與京中貴人有關系,誰也奈何他不得。”
“王爺年少熱血,實在看不下去他禍害江城百姓,于是,便偷偷背著父親,組織了一場謀殺。”
“或許那人實在作惡太多,老天都不容他,竟然讓王爺得手了。”
“只是刺殺之事當著伺候他的侍女的面完成的,王爺怕走漏了消息,因而給了那侍女一袋銀子,讓她遠走高飛。”
“誰知王爺瞧了那侍女一眼,便愣在了當場。”
左立臉上帶著面具,因而寶釵也瞧不到他此時的表情,收起探尋的目光,余光卻撇到他握著杯子的手,比剛才微微用力了些。
寶釵了然于胸,繼續道:“也無怪乎王爺被她迷了個七葷八素,就連郡主,都時常向我說道:那位姐姐,確實是她這一生見過最美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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