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沉冤
“寶釵?”
水汷又叫。
屋內無人作答,又過了一會兒,微弱的燭光滅了。
水汷有些摸不著頭腦,不知道寶釵跟他講這個是做什么,希望他在朝堂上的斗爭中更加順遂?
必然是這樣了。
水汷有些開心。
其實無需寶釵的幫助,水汷也有自信還太子一個清白,但是寶釵愿意幫助他,那便是擔心他的處境、與他站在同一條戰線了。
想到這,水汷喜不自禁,開開心心道:“寶釵,謝謝你。”
屋內寶釵微微一抖,萬籟皆寂。
三日后,新帝舊傷未愈,仍下不了床,百官請奏太上皇,由太上皇帶領眾人祭祖。
到了那日,太上皇換了玄色冕服,后面按照品階依次跟著親王、郡王。
緩緩登上臺階,太上皇領眾人祭拜。堂上掛著太~祖皇帝以及眾位皇帝遺像,紫袍玉帶,好不威武。
太上皇領著眾人拜祭。
進在香爐里的檀香無聲折斷,眾人皆吃了一驚,太上皇臉上明明暗暗,抬頭看眾位皇帝遺像,卻發現,太/祖皇帝的畫像上,竟有幾滴淚痕!
只聽“啪”的一聲,太/祖皇帝的靈牌摔下高堂。
再怎么喜怒不形于色的太上皇臉上終于掛不住了,各種異象,實在不是什么祥瑞,沉著一張臉,道:“傳欽天監過來。”
外面的人不知里面發生了何事,諸位親王郡王臉上結了一層霜,圣諭又傳的頗急,想及前幾日紫微星隱晦不明,文武大臣們不免面面相覷,難不成這祖廟里,也出了什么不祥之兆?
欽天監原侍立在外面,忽然聽得太上皇傳召,心里彼時傳召,絕非善事,必是太廟了出了意外,否則太上皇絕不會傳他進去,連滾帶爬,一路跑到太廟。
待到太廟,原本做了不好打算的欽天監還是被嚇了一跳。
天子祭祖乃是重中之重,哪個奴才敢有絲毫疏漏?進奉的香要層層檢查,方敢放在案上,如何斷成一節一節?
太/祖皇帝畫像上,水珠從他眼睛處滴落,像極了一段淚痕。
再去看擺在高堂上的太/祖皇帝的靈牌,歪歪扭扭,六皇子竭力端著,卻如何都立不穩。
欽天監撲通一下便跪下了,額上冷汗淋漓。
太上皇道:“祖廟不穩,卿以為如何?”
臘月的天氣極冷,太廟下面又沒有地龍,欽天監的汗水卻止不住地往下落,他擦也不敢擦,正當他思慮如何開口時,只聽“砰”的一聲,似是有一物墜下。
欽天監余光瞥去,地上躺著一本通身泛黃的上了年頭的書。
殿里親王郡王都變了臉色,太廟里,從不放置書,這書是從何來的?難不成是天書?
六皇子撿起,恭恭敬敬遞給太上皇,太上皇剛剛打開,臉色立馬沉了下來。
六皇子不知上面寫了什么,能讓他的情緒起伏這般大,偷偷瞄了一眼,瞬間整個人如墜冰窟,身體麻木的沒有一點知覺。
那書上面寫著的,是廢太子的生辰八字。
簪花小楷,及其工整,卻是太上皇的筆跡。
良久,太上皇合上書,這是他再熟悉不過的他的筆跡,但他卻知道,自己從未寫過這些,這書究竟是從何來的?難不成,當年一事,竟真讓祖宗在天之靈也難以安眠?
再抬頭,眼睛里早已沒有了執掌天下的睥睨,有的是無盡的疲憊與蒼老,他把書扔在欽天監面前,一言不發。
欽天監撿起翻閱,單是第一頁廢太子的生辰八字,就足以讓他心驚膽戰了,更別提后面太上皇親筆所寫的太子的日常。
欽天監哆哆嗦嗦翻看,看完之后合上書,脖子一梗,眼一閉,額頭狠狠磕在冰涼的大理石上,立即一片血紅,道:“臣請奏陛下,徹查當年太子一案,以安社稷祖廟。”
太上皇如何敢查?
他現在所存的兒子們,沒有一個能繼大統!
壯士斷腕這種事情,做一次就夠了。
祭祖之事不歡而散,朝堂上籠罩著一片烏云。
左立一身飛魚服,立在太上皇殿外,太上皇無力地招手,讓他進來。
左立道:“水晏形似義忠親王。”
他沒有說太子,也沒有說廢太子,只說義忠親王。
義忠親王是太上皇給太子追封的稱號,義在前面,忠在后面,注定他只能是廢太子,而非一國之君。
銀色的面具遮著左立的面目,露著的眼睛看不出一絲情緒波動,機械般開口,太上皇知道,這是他最利的一把劍,自小培養的,只忠于他一人的劍。
太上皇臉色變了幾變,道:“你如何發現的?為何此時來報?”
左立道:“新婚之夜,屬下藏身于房梁。”
“傳太后!”
太上皇忽然道,聲音急促,引發一串咳嗽,左立發現,他印象中那個堅不可摧的帝王,如今也不過是一個暗自強撐的老人。
太上皇沒有繼續問,左立也不再逗留,告辭離去,烈烈風中,他身上的飛魚服蕩起一片雪舞。
再忠誠的狗,也有一顆想要活下去的心,他不想給太上皇陪葬,但他得罪的大臣太多,新帝容不下他,六皇子也容不下他,他們只等這他一死,好給自己的心腹騰位置,怎么會容他活著?唯有南安王一脈,在京城根基不穩,他上位了,方有他左立的生存之機。
但是如太上皇問了,他就會說,他會給太上皇講一個故事。
水汷比他老子的手段高明的多,水晏更不是一個省油的燈,當年老南安王戰死一事,他們已查清了因果。
新帝、六皇子都討不了好。
太后終于沒有再端著架子,她的聲音是嬌嬌嫩嫩,雙手卻止不住地顫抖,道:“太子...太子當真有后?”
“我...我...”
太后沒有用“本宮”,雙手捂著臉,眼淚從她指縫中流出,匯聚成串,落在鋪著萬字吉祥紋的毯子上的,很快消散不見。
“我要見他。”
新婚第三日,原本是探春回門的日子,正當水雯發愁要不要再拌上一次男裝的時候,宮里來了圣旨,說要水晏與探春進宮謝恩。
水晏彼時再與秦遠下棋,他布局略勝一籌,但不及秦遠的劍走偏鋒,幾個回合下來,白子被秦遠的黑子吃的七七八八。
秦遠撂下棋子,道:“你的棋藝,越發不如從前了。”
水晏手里捧著暖爐,嘴角含笑,道:“操心的事情多了,心思也雜了。”
秦遠拿起桌上杯子,抿了一口茶,道:“府上棋藝,唯有你與王爺還能與我過上幾招,如今他越發忙了,你又心思不在上面,我這算不算獨孤求敗了?”
水晏想起夜里探春與他講的私密話,瞥了一眼秦遠,道:“內子講,她有一姐姐,最善圍棋,改日請來了與你對弈。”
秦遠道:“再說吧。”
看了看水晏,想起舊時一起長大的時光,長嘆一聲,道:“你此番入宮,也算苦盡甘來了。”
水晏嘴角勾起一抹嘲諷:“此事之后,才是真正的麻煩事呢。”
探春按品大妝,與水晏一起入宮。
馬車上,水晏握著探春的手,溫聲道:“你不用害怕,見太后就像見太妃一般。”
探春回握著他的手,低下頭,眉間爬上一絲極淡的憂愁,又很快消失不見,再抬頭,便是水晏所熟悉的明艷。
水汷換了身常服,與秦遠縱馬而行。
不知不覺,來到曾經的衛家的府邸。
門戶破敗,臺階上、石獅子上積了一層厚厚的雪,水汷抬手,輕輕拂去獅子上的積雪,觸手滑滑的,低頭瞧去,是一層掙扎著求生的青苔。
水汷抬頭望著空蕩蕩的門匾,道:“不過幾日,你便能住在這里了。”
秦遠一撩袍子,重重地給水汷磕了一個頭,再抬頭,額上沾了一層白雪,隱約看到額上的紅腫。
虎目含淚,秦遠道:“王爺大恩,必當銘記在心!”
水汷將他扶起來,道:“我們小時候一起長大,父親待你如子,我敬你如兄,一家人不說兩句話。”
走進門前,歷經風霜的封條搖搖晃晃,水汷一把扯下,推門而入。
破敗的九曲回廊,雪花掩蓋的假山,結了冰的流水,依舊能看出當年的繁榮景象。
百年世家大族,再回首,已只剩一人。
滿目瘡痍,仿佛在訴說多年前的那場殺戮。
秦遠的淚水無聲滑落,那年他剛剛記事,仆人懷里抱著水晏,手里牽著他妹妹,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后面。
他聽到很多人的哭喊聲,但他不能回頭,他是衛家最后一點的血脈,他要活下去。
仆人帶著他去了一個莊子,莊子的主人是個美艷的婦人,她的指甲指甲染得通紅,轉睛流珠間,有著幾分不怒而威的氣場,她放下手里抱著鎏金暖爐,說你妹妹太小,又是個女娃,不妨留在我這。京都不能再呆下去,我讓人送你去金陵。
他擦去妹妹臉上的淚水,與她告別。
再相見,滄海桑田。
七尺男兒,在這個百孔千瘡的院子里哭的像一個孩子。
他終于回來了。
泉城衛家,終于可以沉冤得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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