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金鈴醒來,頭個反應便是昨日做了一個很長很甜的夢,夢里重回上庸,昏暗的室內與龍若抵死纏綿。那淺琉璃色的眸子燦燦如星子,蓄滿了淚水看著她。

　　“小胡兒……”

　　“……”

　　沒有應答，她不由得睜開眼睛,入眼一片昏暗,獵獵疾風從不遠的石頭旁呼嘯而過，她則一片土石與樹根的環繞之中。

　　四肢百骸都懶洋洋地使不上力氣，金鈴試著動了動，忽然驚覺兩腿和別的纏一起。她向右望去,看見銀鎖整個裹她那張猩紅的斗篷里,對著她睡得很是香甜，肩頭幾許深紅的斑點,頗為刺眼。

　　斗篷的一角還蓋金鈴身上，她的右腿被銀鎖夾中間，左腿還搭銀鎖的腿上，所幸都被斗篷擋住了。

　　金鈴昏昏沉沉，分不清昨夜的事情到底有沒有發生過。

　　她又試著動了動，腰間酸痛的感覺亙古未有，讓她想起小胡兒曾向她抱怨過**過度腰酸得厲害……

　　腿間黏膩，容不得她視而不見。

　　可心中一片混沌，她根本想不起是如何與銀鎖滾一處。也不知自己為何會如此異常，昨夜共赴巫山的明明是龍若，怎地早上起床便成了小師妹，難道竟是走火入魔之后，將誰都當做了龍若嗎？

　　若是日后再見小胡兒，如何……如何……

　　她只覺得心里越來越涼，心中反復說道：騙的，都是騙的，昨夜根本不是小胡兒，根本不是她，根本不是她……

　　驀地她撐起上身，斗篷滑落下來，身上的衣服也滑落下來。她一把握住衣服，抽身跑到土丘后面。

　　她如此大的動作自然驚醒了睡得又香又沉的銀鎖，她揉著眼睛爬起來，因有些冷，不由得又窩回斗篷里，打算重溫一下夢境。窩好了卻是心下一驚：哪有什么夢境？

　　銀鎖撐起上半身，四下望去，腰帶褲子散落一地，只有衣服還勉強掛身上，她見金鈴赧然跑開，不由得心中一軟，便想要喚她一聲“少主”，將前年之事和盤托出。

　　她如此打算，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來，舌尖輕輕口中打轉，回想起“少主”如何發音，不禁暈生雙頰。

　　銀鎖綁好腰帶，正要往外邁出一步，便看到寒芒一閃，一柄銳利的鐵劍已指她咽喉上。那劍尖冰涼冷漠，劍身雪亮，映出金鈴的顏色，亦是冰涼冷漠。

　　她滿腔溫情霎時熄滅，咬著嘴唇看著金鈴，心中只覺得自己又被騙了，倔勁兒上來，什么都不屑再說。

　　兩目光相對，誰也不肯先挪開。銀鎖滿眼倔強，金鈴淡漠無情，兩僵持許久，久到天際已泛起白光，銀鎖忽然笑道：“怎么，大師姐敢做不敢當，居然還要殺滅口？”

　　“妖女！………………”

　　銀鎖冷笑道：“還要問一句呢，名門正派的俠少，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她說到一半，卻收起冷笑，又換上一副明艷的笑容：“就是如此兩面三刀，道貌岸然，虛偽無情……”

　　“……住口！”

　　銀鎖見她秀眉微蹙，一副不食間煙火的無辜模樣，心中的憤怒怎么也驅除不了，聽她呵斥，只不過微微停頓，接著續道：“……做下如此荒唐事么？”

　　“…………素來詭計多端，怎知不是從中搞鬼！”

　　銀鎖笑道：“大師姐污清白，還要倒打一耙嗎？”

　　金鈴氣得手抖，劍尖銀鎖白皙的頸子上劃出道道細小的血痕，“胡說！還不是……還不是……”

　　“哦？”她忽然除下右手手套，用手指輕輕摸著自己的嘴唇，輕聲問道，“那便如何？”

　　“…………”金鈴臉上顯出迷茫與痛苦的神色，銀鎖兩手垂身側，卻像毒蛇一般緊緊盯著她。她握劍的手微微向后撤了一段，又眼看馬上要一劍刺下來。

　　銀鎖不閃不避，便只是盯著她，似是十分想知道她到底下不下得了手。

　　金鈴能從她眼中讀出她的期望，自己卻也萬分迷茫。

　　真的要殺她？若殺了她，和禽獸又有什么分別了……就算是殺了她，彌天大錯難道能夠彌補嗎？

　　她手中頓了一頓，接著更用力地刺下去，銀鎖見她如此動作，心中苦極，臉上笑容卻更深了一些。

　　卻見金鈴手中鐵劍猛揮，竟是斬向自己頸中。

　　銀鎖方才見金鈴猶豫，不想先一步得知她到底會不會刺下來，因此特意收了心眼。此時金鈴忽然自戕，她事先毫無察覺，此時驚覺，雖覺徒勞無功，還是一把抓向她的手腕。

　　不料金鈴用力雖猛，卻被她一把抓住。她沒來由松了口氣，哂道：“大師姐裝得倒很真么，竟被騙了……”

　　誰知金鈴像失了骨頭一般，頹然倒了下來。

　　她一把接住金鈴，“大師姐，大師姐？再裝可就不像了……”

　　金鈴的長劍跌落地，一把捏住銀鎖的手腕，“……下毒？”

　　銀鎖一愣，“什么下毒？”

　　兩相對而望，金鈴一臉難以置信。銀鎖輕輕掙脫她的持握，反手握住她的手，摸住脈門，卻嚇了一跳。

　　“大師姐！……”

　　金鈴脈相衰微，已似將死之。

　　她驚慌失措，才發覺她一直將金鈴當做不死之身。之前金鈴一直武力上死死壓制住她，就連上庸時，天時地利和齊備，三大高手車輪戰她，也沒能傷她性命。

　　此時她卻衰弱至此，仿佛風中燭火，稍不留神，便會熄滅。

　　“大師姐，怎么會死！理氣丸、理氣丸？哪去了？”她慌慌張張，身上摸來摸去。兩昨日衣服脫得亂七八糟，一時間要找東西，卻找不到了。

　　“的、地上……”金鈴從她懷中虛弱地抬起頭來，指著不遠處。

　　銀鎖順著望過去，果然看到一個紅色描金的扁瓷瓶，可是扶著金鈴，她又無法走過去。

　　“站得住……”

　　“大師姐站得住，小師妹還嫌麻煩。”銀鎖用腳尖挑起一塊石頭拿手中，掂了掂重量，抬手甩了出去，石子帶著弧線飛出去，空中轉過半圈，撞上瓶子便停下來。瓶子為飛石所激，飛回銀鎖手中，她一把握住瓶子，咬開瓶塞，倒出兩顆藥丸來，送到金鈴口邊。

　　金鈴雙眼緊閉，嘴唇泛白，牙關緊咬，銀鎖道：“大師姐，吃藥了！”

　　金鈴松開牙關，銀鎖趕緊把藥塞進去，然后將她打橫抱起來，道：“吃下去，抱去喝水。”

　　她喝過水，似乎已沒有那么難受。理氣丸她腹中化開，暖洋洋地升騰起來。她閉上眼睛，靜靜靠銀鎖胸前。

　　銀鎖見她閉上眼睛，又擔心起來，輕聲喚道：“大師姐？”

　　金鈴閉著眼睛，開口道：“已撿回一條命來。”

　　“大師姐，怎會如此？”

　　金鈴眼皮動了一下，依舊沒有睜開，她頓了頓，道：“體質特殊，若是內力全失，便離死不遠。”

　　銀鎖笑了一下，道：“大師姐，不怕知道了的弱點，日后對下手？”

　　金鈴道：“現小命捏手上，要殺便痛快些。”

　　銀鎖忽道：“大師姐，現下有力氣坐起來嗎？”

　　“有是有，可是不想動……”

　　銀鎖驀地想起雪地上快要凍死的，若是睡了，便再沒可能醒過來，頓時十分擔心，輕輕拍著金鈴的臉道：“大師姐，千萬不要睡！”

　　她扶住金鈴，按住她背后靈臺穴，緩緩將真氣渡了過去。

　　金鈴只覺得一股暖洋洋的氣漸漸充斥奇經八脈，正漸漸坍縮的經脈被這一股真氣所激，不再制造壓迫和痛感。

　　“小師妹……”

　　銀鎖嘻嘻笑道：“大師姐，別亂動。”

　　金鈴遂運起心法，引導銀鎖輸來的真氣。

　　兩的內功心法本屬同源，性質相近，對金鈴來說竟然不算異種真氣。她引導這一股真氣順著經脈運行一周天，最后納入丹田。

　　金鈴睜開眼道：“小師妹……何以要救？上庸時，明明鐵了心要殺。”

　　銀鎖一愣，嘆了口氣，道：“也不知。絞盡腦汁要置于死地，可看到要死了，卻舍不得死。”

　　“……謝救命之恩。”

　　銀鎖笑道：“大師姐言重了。”

　　金鈴的背影凝重，似是十分猶豫，半晌，她忽然開口道：“還有昨夜…………”

　　銀鎖聽后拉下臉來，道：“大師姐放心，絕不會告訴第三個知道。便當此事從未發生。”

　　金鈴道：“……并不是……”

　　金鈴還要再說，便聽到鎖鏈響動，兩一齊往那邊望去，喻黛子手持鐵锏，穿過樹林，走到水潭邊上，看著兩個。

　　見二盤膝坐著，也跟著坐下來，奇道：“怎地這么平和？們干嘛？”

　　銀鎖笑道：“閑談。”

　　“勝負又如何？”

　　金鈴道：“是輸了。”

　　喻黛子聽了，執起她的手，扣住脈門，卻嚇了一跳，“……”

　　他又看了一眼銀鎖，銀鎖嘻嘻一笑，問道：“大師姐有沒有事？”

　　喻黛子想了一想，自懷中摸出一個描金紅色瓷瓶，剛要說話，金鈴便道：“喻師叔，吃過了。”

　　喻黛子皺了皺眉頭，道：“拿著，一天一顆，養將個把月，或許還有恢復的可能。”

　　金鈴也不客氣，將那一瓶也放進懷里。

　　喻黛子又驗過銀鎖，點點頭道：“是小師侄勝啦。們回去吧。”

　　銀鎖稱允，打橫抱起金鈴。

　　金鈴抗議道：“能自己走……”

　　銀鎖踏上山間鐵索，流云從兩身邊吹過。鐵索晃晃悠悠，簡直像是馬上就要掉下去，銀鎖交代道：“大師姐，千萬別動。”

　　金鈴不及點頭，銀鎖已走出第一步。她雖抱著一，步伐還是疾如流星，兩個起落便到了對面。

　　向碎玉和陸亢龍站山邊，見她二如此親近，十分詫異。銀鎖落地后，放下金鈴，便站回陸亢龍身后。兩未說一句，就此告別。

　　喻黛子望著陸亢龍遠去的背影，神色凝重，向碎玉開口想問金鈴是怎么回事，猶豫再三，還是忍住了。

　　烏山滿山紅葉飄落，沿路如云如火，不一會兒山下隱隱有馬嘶鳴，噠噠的馬蹄聲和轆轤的輪軸聲響起來，又漸漸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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