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云頂紅葉 一
因為走火入魔一事,向碎玉關了金鈴兩個月的禁閉,等她從云頂上溶洞中下來,滿山的葉子都紅了。風中帶著干爽的香氣,把一片黃葉卷到她腳下。
師父召她到前山,道此番要派她往江陵辦事,她忙不迭應下,收拾了一番便帶著寒兒蓮兒下了山,在江陵又將兩人甩下,輾轉回到了上庸。
她奔回曾經住過的那個院落,一時間熱血上涌,心道馬上就要見到龍若,定要好好摟住她向她解釋一番。
她躍入院中,發現院子已然被租出去了,前院有幾個挑夫,正吆喝著搬家私進來,她上房走到后院,后院卻還是當日離開的時候那一副蕭條模樣。
她驀地想起一件事,便往自己房間走去。
那房中還是一般孤零零的陳設,塌上的床褥撤走了,更顯得房中清冷。她蹲下打開塌下暗格,看見了那串銀鎖鏈。
龍若沒拿這鎖鏈,定是還在生我的氣。
她慢慢將鎖鏈纏在手上,盯著那張曾與銀鎖日日在其上抵死纏綿的床,不由得怔忡起來。
忽然她回過神來,從二樓陽臺跑到房頂上,直接跳到后巷里,見有個穿著破爛的小孩,拿出一枚銅錢問,“小龍王在哪?”
那小孩呆愣愣看著銅錢,又打量了一下她最后盯住她腰間鐵劍,忽然諂媚地笑道:“我哪可能知道呢?你去找她的老巢吧。”
“你告訴我她的老巢在哪,我就給你錢。”
“好,好,你可不許反悔。”
金鈴問到乞丐窩的處所,拐進小巷子里按圖索驥。漸漸地喧鬧聲也聽不到了,周圍十分安靜,墻根斑駁,地上石板凸凸凹凹,有的地方長著大片大片的青苔,清晰地勾勒出太陽照不到的角落里。
巷子的盡頭有一片空地,墻角搭著一個低矮的茅草棚,空地中間放著一個大木架,兩個衣著破爛的小孩坐在空地邊,一個正在刨木板,一個正在縫衣服。他二人身形瘦小,與龍若相仿,正有說有笑。她從墻后走出來,兩個小孩忽然一骨碌爬起來,一人抄起旁邊的木棒,一人拿起彈弓瞄準了她。
“來將通名!”
那個帶路的小孩看他們如此兇悍,拔腿就跑,銅錢也不要了。
她站定下來,道:“我找小龍王。”
兩少年互相看了一眼,同時道:“你找小龍王干什么?”
“我……”她一愣,心道我找她做什么呢?現下已是不能將她帶回山上,否則定遭殺身之禍……若真的說要干什么,也只是告訴她當時并不像是她所見那樣,真的對她不聞不問,不管不顧。
“我來看看她好不好。”
這兩個少年,正是阿七和宇文攸。阿七忽然道:“你是……你是小龍王那小恩公!”
原是阿七去拿剩飯剩菜的時候,遠遠瞧過金鈴一眼,因此印象深刻。
金鈴倒并不知道自己還有這么一個外號,她點點頭道:“是我。她人呢?”
宇文攸忽然紅了眼,道:“她……她……”
金鈴見他這幅模樣,還道銀鎖出了意外,上前一步,握緊了劍柄:“她怎么了?”
阿七忙拉住宇文攸,道:“小龍王不見了。她從你搬走之后,整日魂不守舍,經常到外面亂跑,有一天宇文沒跟上她,就被她跑不見了,再也沒回來。”
宇文攸怒道:“都是你的錯!聽阿七說,你本是要帶她走的,你為什么說話不算話?!”
金鈴語塞,一時無從解釋起。
“宇文,別這樣……”阿七見宇文攸捏著拳頭就要沖上來,又見金鈴捏緊了劍柄,生怕金鈴因此殺了宇文攸,趕緊又拉住他,“小龍王不見之后,大頭陳也不見了,后來聽說官差在城外一個山坡上找到了陳德那一伙□□個人的尸體,有的一刀捅死,有的人頭落地。魯老大覺得是小龍王干的,因為她平常愛去那里發呆,大頭陳又早就與我們結下了不共戴天的大梁子。因此魯老大斷定是她殺了這八個人,又怕官府查出來牽連我們,所以連我們也沒告訴,就漏液逃跑了。”
金鈴問道:“……她殺了八個人?”
阿七急忙解釋:“這……我們也是猜的。”
“……她……她說她不記得以前的事情了,你們知道她以前的事嗎?”
宇文攸甩開阿七,坐在旁邊生悶氣。阿七道:“不知道,她是差不多半年前忽然出現在我們乞丐窩里的,不記得自己叫啥,只記得自己姓龍,連小龍王這個名字,都是魯老大隨口說的。”
她低下頭,問:“……她會去哪呢?”
阿七道:“不知道,她那么厲害一個人,如果去了附近的城里,我們一定會聽說的,可是哪都沒有她的消息……”
金鈴謝過阿七,把自己身上剩下的零錢全都給了他們,徑自去了銀鎖消失的山頭。
她站在林中,不由得問自己一句:天地茫茫,卻到哪里去尋她?
金鈴這次失魂落魄地回山,唯恐向碎玉看出破綻。她怕師父神通廣大找到銀鎖,又對她有所不利,只得裝作毫不在意;自己脫不開身,卻又不能讓寒兒蓮兒瞞著向碎玉去追查龍若的下落,心中苦悶,更無法與人訴說。
日間她是烏山少主,人前不茍言笑,與向碎玉似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夜里卻常常對月而嘆,暗自思念那來歷神秘卻又不知所蹤的小胡兒。
向碎玉的武功自成一派,講究少欲少念,摒除心魔,方有至大威力。若不能摒除七情六欲,不但功力受損,于身體也大有損傷。
昔日金鈴之父南平王聽方士之言,將金鈴送上烏山隨向碎玉修煉,正是希望她能長命百歲,不受塵世污染。不料她剛一下山,便害相思,心事郁結。如此一來,心法逆行,于金鈴的耗損,更勝向碎玉百倍。
向碎玉不知她心中所想,但是見她一日比一日瘦削,也心焦不已。一日替她把脈,終究忍不住了,問道:“金鈴啊金鈴,你的脈相怎么會如此兇險?”
金鈴淡然道:“許是受傷過重,一時回不過來。”
向碎玉若有所思,默然不語。
翌日早課以后,向碎玉早早將金鈴叫去,說道:“有一事今日需說與你聽,便是你自小體質特殊,若不修煉本門冰雪凝神之心法摒棄七情六欲,便會漸漸受濁氣侵襲,衰弱而死。為師卻不曾料到你……不曾料到……”
金鈴默然點頭,臉上仍是沒半點表情,但心中卻隱隱覺得就這么因為龍若死了,乃是一件十分快慰的事情。
向碎玉續道:“我受乃父所托,定要救你性命。你說的不錯,即使我殺了那小女孩,你的心魔也沒除去。入骨相思難除,情字一關,原是最難過。當年于我來說,不過是耗些時間,斬斷情絲,功力便即大成。”
金鈴面上燒得通紅,不明所以,仍是點點頭。
向碎玉見她面有異色,心知所料非虛,已暗下決心,定要對她兩個小婢女下封口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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