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2
第42章
他看向她,幾乎是乞求一般地,顫聲問道:“我是男人?”
“……”對此,夏芩真是無言以對。
鬼女繡的喉中突然發出一聲悲鳴,如茫茫曠野中受傷的野獸,絕望,悲涼,催人淚下。倏忽一陣風過,她的身影消失于眼前。
夏芩急急地掀簾望去,冬日蒼茫的郊野內,一彎慘淡的弦月如一張俯瞰的人臉,沉默地俯視著下面那個又哭又笑,發足狂奔,淚流滿面的女子……或者是男子……
夏芩靜靜地望著,心中涌起一股淚意。
江含征問道:“看什么呢,風都進來了,這么冷的天。”
夏芩把窗簾掩上,靜聲道:“沒……受刺激了……”
江含征以為她說的是她自己,從懷中掏出一張紙,遞給她:“周兄看過這件案子后,也不知該如何措辭,便給了我一張蓋有知府印章的白紙,是我連夜擬詞謄抄,寫了這篇判文,你看如何?”
夏芩接過那張紙,掃了一眼上面與自己有七八分相似的字體,什么表示也沒有,移目向外,無聲地發起呆來。
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這張紙到現在還有沒有用。
殷勤獻上的成果卻被佳人如此冷落,知縣大人的臉著實稱不上好看。
如此沉悶了一天,到傍晚落住客棧時,夏芩的視野內就只有知縣大人一個人的冷臉。
畫中君不見,變相君不見,鬼女繡……
夏芩暗自嘆息:這是刺激大發了……
第二日陰天,厚厚的鉛云籠罩在天空,如醞釀著一場大雪,天地間一片蕭瑟。
車行郊外,滿目枯樹寒鴉,地中的麥苗隨風起伏,如暗綠的湖水。
夏芩看見,有一塊田間的墳頭升起紙煙,黑色的紙灰隨風漫卷,墳后隱隱傳來女子的哭聲。
車行漸近,可以看到一個女子帶著一個孩子跪在墳前,旁邊一位衣著鮮明的男人正急切地向女子訴說著什么,女子低著頭,用棍子撥著面前的燃燒的紙錢。
夏芩心中一動,連忙向外喊了一聲:“停車!”然后轉過頭,對江含征道:“大人稍等。”隨即掀簾出門,跳下了車。
江含征隔窗看見,少女的身影向墳頭走去。
墳旁的男人一看到夏芩,便驚喜地叫道:“你能看見我!”
隨即便向夏芩喋喋不休:“她是我妻子,這個是我妾生的兒子。你告訴我妻子,一定要她當心我那房妾室,妾室要改嫁,千萬不能讓她把我兒子帶走,斷了我老劉家的香火。
要不,你干脆告訴我妻子,讓她在妾室改嫁之前,直接把妾室賣掉,還能換一筆銀子,記得賣的時候,一定不能讓妾室把首飾啊衣服帶走……”
夏芩登時兩圈蚊香眼,忍著掉頭而去的沖動向墳頭的婦人合十行禮,道明身份來意后,緩緩把男子的心愿向她說了。
婦人一聽便惱了,手中的棍子指著墳狠狠地罵道:“你這個死鬼,死得尸體都爛透了還不讓人省心,天天讓老娘做噩夢,你這個殺千刀的,果然是你干的好事!
當初,你圖省錢娶個丑八怪妾室進門,見天的讓老娘的眼受罪,老娘都忍了,不就是因為老娘不會生養么?誰知你不娶個水靈點兒的也就罷了,還天天打著把丑八怪也賣錢的主意,你說,你還是個人么你?
你也算一方富甲,天天摳摸那三瓜倆棗,生個孩子成倭瓜蛋子,老娘都替你寒磣,告訴你,你再不安生,見天上躥下跳,老娘就先帶人改嫁,讓你那個丑八怪妾室坐產招夫,天天吃香喝辣,氣死你個老鬼!”
說完,狠狠地把棍子一扔,氣咻咻地吩咐旁邊的倭瓜蛋子:“你娘死那兒去了,快叫你娘過來!”
丑男孩立刻扯開喉嚨大喊:“姨娘,大媽叫——”
隨即,一個膀大腰圓腰圓的婦人急邁著小碎步出現,遠遠地便向墳旁的女子低頭道:“大姐,車叫來了。”
夏芩轉頭望去,正好碰上那婦人抬頭看過來,四目相接,夏芩虎軀一震,瞬間風中石化。
但見面前婦人,汗毛比頭發重,鼻孔比眼睛大,嘴巴闊得賽額頭,鼻梁塌得與臉齊。
生生詮釋一句什么叫上帝的疑惑。
讓她當時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是誰,是誰家養的野豬沒圈好讓它跑出來了?
大約也知道自己容貌丑陋,女人不好意思地對夏芩一笑,登時露出一條寬如天塹的牙縫,讓夏芩暗暗一激靈的同時,對敢于娶此女甚至還同床共枕生下孩子的人簡直要頂禮膜拜了。
旁邊的男人臉色紅黃藍青白紫相互交替,分外精彩。
墳旁婦人拉起孩子朝妾室走去,路過夏芩身邊時還面無表情問了一句:“看見了吧,如果白送給你,你要么?”
夏芩:“……”
待三人走遠,男人不放心道:“她……我妻子不會說的是真的吧?”
夏芩正色點頭:“真,當然真,比真金還真,我勸你還是聽她的話,趕緊去投胎吧。”
男人頹然,低低地咕噥一聲,消失在一片薄光中。
回到車上,還沒等她開口說話,便迎來劈頭蓋臉一頓罵。
“你發什么瘋,這么個天竟然跑墳地里去!那種地方是一個女孩子能隨便去的地方嗎,你怎么不知道一點忌諱,招惹了臟東西怎么辦?不為你自己想也要考慮考慮別人,讓本官跟著你喝風受凍你的腦袋到底是怎么長的!”
天色灰蒙蒙的,車外慘淡的天光和車內昏暗的光線交融在一起,使她在陳舊蒙昧的色彩中望見他宛如寒冰雕琢的面龐,冰冷,疏離,高高在上。
她懵住了,仿佛有什么東西從天靈蓋一直戳到腳底心,讓她瞬間醒了個通透,有一剎那,她的腦中又閃過那個問題:為什么不是兩輛車呢?
可是她什么也沒說,低下頭,坐得離他遠遠地,默默地依在車門口。
江含征怒火更熾,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無法控制自己的惡聲惡氣:“還嫌不夠冷是不是,你坐在那里,是故意做給本官看的?”
夏芩眉頭微蹙,靜聲答:“沒,透透氣。”
江含征一口氣憋在胸中,徹底不理她了。
車中沉悶得令人窒息,夏芩扭頭看向車外,車廂晦暗的背景中,她像一團濃墨重彩的影子,堅執地凝在那里。
門口本來就冷,她又盡可能地往外坐,寒氣沿著雙腳蔓延到全身,到下車的時候,夏芩覺得,自己都快凍成棺材板了。
許是因為天氣的緣故,江含征早早地吩咐下榻客棧,午后的天光蒙昧得猶如黃昏,以至于到了房間時小伙計還問她要不要點一盞燈。
夏芩要了一壺熱茶。
變相君悄無聲息地浮現,看著她說道:“既然冷,為什么還要坐在門口吹風,不怕風寒?”
夏芩捧著茶打哆嗦,聞言苦笑:“原來你都看見了,那你就應該知道,大老爺嫌我去了不干凈的地方怕我攜了贓物連累了于他,我怎么還能那么不長眼色,硬往里擠呢?”
變相君蹙起眉頭,夏芩卻沒有看他,目光像是飄到了遙不可及的地方,慢慢道:“他早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做什么樣的事,甚至還因此讓我幫忙破案,可是在他的心中,這些事情仍是骯臟的,不入流的。”
自失一笑,“人分三流九等,僧尼本屬末流,無論別人表面上如何以禮相待,心里面總是輕視的。”目光幽然一閃,竟帶幾分凄涼,唇邊卻仍是笑,“我不輕賤自己,但也不想讓別人輕賤,這些貴人,我是真不想伺候了。”長睫垂下,悠然嘆笑,“用得著的時候,口稱師傅,用不著的時候,隨口喝去,私底下狎昵少尼,表面上道貌岸然,這些官人大老爺呀,其實還不是一個樣……”
話未說完,大門霍然大開,那口中的官人大老爺如一尊天神突然降臨在門口,渾身如帶著來自地獄的氣息,一身煞氣,一身陰寒,逼近她,凜聲問:“你說清楚,什么一個樣?”
夏芩早已經驚呆了,大睜著眼看著滿臉鐵青一步步欺近的人,聲音瞬間飛去了爪哇國。
其實,她只是順口吐糟那些耳聞的黑暗現象,并沒有特意指他,可是落在有心聽壁角的耳內,似乎就完全成了另外一種樣子……
江含征是看她凍得厲害才特意讓人煮了姜湯親自來送給她的,可是這樣的一片心……聽聽,被別人糟踐成了什么?
真是萬頃怒濤不足以形容其他此時的心火,理智瞬間就燒成了灰。
夏芩猶自強作鎮定地解釋道:“其實……也很正常,長幼有序,尊卑有別,大人就算做了什么……也都可以理解……畢竟……”
聲音陡地卡在喉嚨里,但覺腰間一緊,面前的人突然毫無征兆地把她攬在懷里,猶嫌貼得不夠緊密似的,有力地臂膀緊緊地把她按在自己身前,漆黑的眼睛如波濤暗涌的海水,激烈地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身體緩緩俯低:“理解什么,理解本官表面道貌岸然,私下狎昵少尼?”扯唇一笑,而眼中卻殊無笑意,“你知道什么是狎昵少尼,好,本官現在就告訴你!”
說話間,他的唇猛然壓了下來。
(https://www.dzxsw.cc/book/145650/7497015.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