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5
第29章
知府夫人的嘴唇顫抖著,滿眼淚水:“他們在……”她的臉上呈現出說不清是歡喜還是悲傷的表情,夢囈似的呢喃,“他們真的在……我一直覺得他們就在我身邊,從來沒有離開過,可是別人都勸我……”
淚水落雨似的從她臉上流下來,她張開雙臂,像個盲人似的,急切地四處亂摸:“他們在哪里,快點告訴我,他們現在在哪里?”
侍女被她這副樣子嚇呆了,一動也不敢動,夏芩連忙走過去,扶住她的雙手,緩聲道:“最大的男孩就在夫人的右腿邊,”她把她的手慢慢地放低一點,“夫人現在撫到了他的頭,他正在用臉蹭夫人的掌心呢。”
她把她的另一只手臂微微彎曲,做成懷抱的姿勢,聲音柔和:“還有一個小女孩,頭上綁著兩只小髻,就在夫人的懷中,她對夫人的肚子很感興趣,不時用手摸一摸,還叫它弟弟。”
知府夫人不禁一笑,淚水紛落。
夏芩微微含笑,眼眶濕潤:“她好像是四個孩子里面最喜歡說話的,見到什么都會指著說一說,一個字兩個字地往外蹦,非常可愛。
還有一個就在夫人的腳邊來回爬,見什么都要抓一抓。最小的那個,坐在他的旁邊吮吸手指,口水成串地往外流……”
從她的口中描述出來的是這樣一幅生動可愛的幼兒圖,知府夫人捂著嘴哭得肝腸寸斷,不住地低聲呼喚:“孩子,我的孩子……”
四個孩子慢慢地爬向她,偎依在她的懷中。
她張開手臂,空空地擁抱著自己看不見的骨肉。
這一幕情景,讓人如此心酸。
夏芩目中含淚:“都說母子連心,他們雖然小,卻能感受到夫人的憂心和思念,所以不自覺地留了下來。可是這個世間終究不是他們的久留之地,為了他們好,就讓他們去輪回吧。”
知府夫人搖著頭,哽咽著,泣不成聲。
夏芩道:“他們太小,我無法與他們交流,或許能為他們超度的,只有夫人您,何去何從,就由夫人自己決定吧。”
她再次行禮,離開了知府夫人的房間。
冬日的陽光淡遠迷茫,有一瞬間,她幾乎忘了自己身在何處,聽著房間傳來的壓抑的哭聲,只覺得有一塊巨石壓在胸口,她抬起腳,沉重地一步步地走回自己的住所。
什么都沒有做到,可是卻已經沒有什么可做的了,她茫然地想,自己該離開了吧。這個結局是如此悲傷。
可還沒輪到她收拾東西,便有衙役匆匆過來道:“慧清師傅,知府大人請您去同福客棧一趟。”
同福客棧的梨園中,仵作仔細地檢查了一遍尸身,對知府稟道:“除了脖頸處的勒痕,并沒有其他致命傷,應該是自殺。”
周知府拈著胡須微微點了點頭,然后把客棧的其他人叫來一一問詢。
客棧老板李春林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漢子,看上去溫實敦厚,對周知府道:“這個書生叫劉致,是個落第秀才,因為沒有錢回家,便央求小的,求一個落腳地。小的看他可憐,便讓他住進梨園中的柴房,每月只收幾文錢。
書生白天會去街上賣字畫,掙兩個錢填肚子。大約實在賣不出什么,常常唉聲嘆氣,自恨落魄。幾日前,有個同鄉人路過,說他母親過世了,他大哭一場,誰承想第二日就想不開上吊了。”
問詢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說辭。似乎真的只是一件普通的自殺案。
周知府拈須沉吟。
夏芩趕到時,知府大人正在和客棧中的人聊那些梨樹。
周知府:“這些樹是同一年種下的嗎?”
客棧老板:“是,說起來都有七八年了。”
周知府:“既然是同一年種下的,那為何那一株特別高大?”他指著離柴屋最遠的那棵梨樹問。
客棧老板:“這個……十個指頭還不一般長呢,雖是同一年種下的,也不能長勢一樣是不是?那個地方陽光好,水分足,許是因為這個原因吧。”
旁邊一個小伙計插話道:“可不是,那棵樹上結的梨也特別大呢,個個有小孩的頭那么大,好幾年都當選了梨狀元,誰見誰稱奇,客人們都爭著搶著要買呢。”
客棧老板有意無意地瞄了他一眼,小伙計不說話了。
周知府面上聲色不動,卻一一記在心里。
然后,便有衙役回稟,說,慧清師傅到。
周知府讓眾人退下,對來到他面前合十行禮的夏芩道:“你看到劉致亡魂的事情本府已經聽說,你看看這里有沒有什么異狀?”
他說的“異狀”是什么,夏芩心知肚明,她依言看了一圈,說道:“這里人太多,就是有什么也未必會在此時出現。慧清來時,在這家客棧住過,那時曾親眼見到這里有個縊死女鬼,她自稱是這家客棧老板的妻子,因為深感寂寞,所以誘惑別人自縊與她作伴。”
周知府目光微微一跳。
夏芩道:“當時她就誘惑過這個院子中的書生和……我,不過沒有成功,后來老板娘請來了一個捉鬼道士,我也離開了。”
周知府:“如果這個女鬼還在,你能捉她否?”
夏芩張了張嘴,臉上泛起一抹羞紅,困難道:“不…沒捉過,慧清會盡力勸說。”
周知府意外,微微揚眉,眼神輕輕一動,似閃過一抹戲謔,又似乎沒有,只若有若無地念一句:“勸說……”
夏芩的臉更紅了。
周知府沒有再為難她,招來老板娘詢問,老板娘哭喪著臉道:“小婦人是請來了道士,原本想除一除這院中的晦氣,可當家的知道后,當時就把小婦人給罵了,說裝神弄鬼的,是誠心要嚇跑客人,然后把道士給攆走了。”
周知府突然猝不及防地問:“這個院子里以前就死過人,死過幾個?”
老板娘吃了一嚇,驚恐起來,頓時手足無措,含含混混道:“這個,小婦人也只是聽說,聽說,這里陰氣重,才請了道士……”
周知府肅起面孔,不怒自威:“說實話!”
老板娘一下子跪倒在地,臉越發哭喪:“小婦人真的不知道啊,就聽說當家的以前的老婆死在這里,這里一直不大安生,才找了一個道士看看……”
周知府不再說話,就在夏芩以為他會繼續審問的時候,他卻若無其事地吩咐老板娘起身,然后讓衙役收拾東西打道回府。
夏芩有點蒙,也不知怎么的,就說道:“如果大人擔心縊死鬼的事,就讓慧清留下來吧,以防她繼續害人。”
周知府又感意外,目光一斜,輕飄飄落到她身上,說道:“你?做什么?被她誘惑過的劉致已經自殺了,被她誘惑過的你還想去勸說?還是回府去吧,本府總不能拿蘊之介紹的人來冒險,由夫人照看著,或許還能安穩些。”
夏芩:“……”
真是羞憤交加不足以形容她感受之萬一。
蔫耷耷地回到府衙,夏芩覺得自己已經離死魚的狀態不遠了,同時想,看樣子知府大人這是要結案了,可既然都要結案了,還讓她留下來做什么,還不趕緊打發她回家?
除非……
她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目光炯亮,除非案子另有隱情,他準備繼續查下去。
如果是這樣,事情還有可為。
她獨自來到了同福客棧的梨園。
暮色以優柔的姿態拂上柴房的青瓦,梨園中靜靜的,淡金的陽光如輕瀑般穿過滿院無葉的枝丫。
身著白衣的女子徐緩四顧,綴滿梨花的裙裾散成清寒的弧度,女子如置身于茫茫雪原中,滿身孤冷,滿目幽寂。
夏芩道:“殺死了劉致,你現在不孤獨了么?”
女子輕輕地撫著梨樹的枝干,如在輕撫著情人的面頰:“誰能比得上他,誰能代替得了他?”
夏芩:“誰,客棧老板?”
女子如陷入一場夢境,自顧呢喃:“他是那樣喜歡梨花,他說我的肌膚像梨花一樣細膩光潔,我的容顏像梨花一樣純美無瑕,”她愛惜地撫著自己的容貌,語中如沾滿渺茫的霧氣,癡怔迷惘,“他說,他有了我,就如飲了最醇最美的梨花酒,一醉不醒。”
夏芩的雞皮疙瘩都快掉下來了,她試著回想客棧老板的樣子,依稀想起一副土坷垃似的面孔,實在和女子話中的人不配套。
于是她懷疑道:“你確定你說的是客棧老板,而不是一個風流才子?”
女子吃吃地笑,臉上現出一抹暈紅,在那如雪的肌膚上,竟是那樣艷麗奪目:“看不出來是么,如果你不親身經歷過,你永遠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男人,真正的男人,就是讓你能變成真正女人的人……”
她眼波蕩漾,口吻隱秘:“你知道他是怎么飲梨花酒的么?他把酒慢慢地倒到我的身上,一寸寸品嘗,一寸寸吮吸,不放過每一個角落……
夏芩登時面紅耳赤。
女子飄到那棵最大的樹下,仰首望著,臉上現出一種癡迷:“我們在每棵梨樹下歡愛,特別是這棵,它是那么高大,它的花總是最潔白,最芬芳,他的葉子總是最繁密,最茂盛,它結出的果子總是最甜美多汁,他說,因為這里住著梨花仙子……”
她的臉上現出嬌艷的酡紅,醺然欲醉:“那些晚上他總是特別興奮,特別興奮,像一頭餓極了的狼,變著花樣地占有我,那些姿勢……你連想都想不到,那種瘋狂,真讓人恨不得死在他的身下……”
女子的臉上漸漸地現出一種癲狂,可這些,和聽者的癲狂比起來根本不算個啥。
只那么一番話的功夫,純潔少女的三觀就碎成了渣渣。
夏芩覺得自己快要瘋了,強忍著語氣中的顫抖,說道:“既然你這么在乎他,卻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惡,不怕他因此嫌惡你?”
女子驀然轉過頭來,剛剛還秋波橫流的眼突然間變得鬼氣森森,她緊緊地盯著夏芩,仿佛要把她撕碎了吞吃入腹也似,滿目怨毒,夏芩心里不禁一咯噔。
但不過一瞬,女子忽地大笑起來,像聽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話似的,笑得花枝亂顫,涕淚橫流。
夏芩:“……”
默默滾落一身冷汗,夏芩看著面前笑得癲瘋的女子,面目表情地想,難道都沒人告訴過她,血盆大口什么的,很有礙觀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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