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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10


  第24章

  黃文義再次叩首,哽咽出聲。

  兩名衙役押著他,向外走去,門外緩緩讓出一條路來,各色的眼光黏在他們身后,最后演變成越來越熱烈的議論聲。

  江含征掃了一眼樓上,吩咐:“該吃飯的吃飯,該收拾的收拾,待事情了結,我們馬上起程。”

  鐵英向夏芩使了個眼色,快快地下樓去了。

  夏芩吃過飯,騾車已在門外候著,江含征囑咐武鎖:“再多派一個人跟著,如果再出現昨夜的情況,本官唯你是問!”

  武鎖低頭道:“是。”

  夏芩剛想問問昨夜出現了什么情況,就見一名押解黃文義的衙役急匆匆地跑過來,滿臉是汗:“大人,不好了,黃文義服毒自殺了!”

  眾人驚怔,隨即立刻馬不停蹄地趕往黃文義的住處。

  房屋幽寂,如一潭寧靜的死水,黃文義靜靜地躺在一名女子的懷中,已經沒有了氣息,他的唇角彎彎曲曲地流下一條烏黑的血跡。

  直到這時,夏芩才看清黃文義的臉,蒼白俊美,如一張虛浮的畫,眉間一道長長的痕跡。

  她的心無由地一顫。

  武鎖上前探了探他頸部的脈搏,回頭秉道:“已經去了。”

  女子的表情一片空茫,喃喃道:“昨天我們還說,要開一家小酒館,用自家的糧食,釀最香的酒……”眼淚無知無覺地流下來,“可……轉眼就去了,他說,他犯了錯,該是償還的時候了……”

  她低下頭,緊緊地抱著懷中的人,臉頰觸在那人的額上,終于忍不住,痛哭失聲。

  眾人默默地走出門外,

  武鎖問道:“大人,現在該怎么辦?”

  江含征面無表情:“能怎么辦,回府!”

  武鎖:“要不要通知謝家的人,讓他們前來收尸?”

  江含征唇角微翹,隱有譏色:“看到那樣一張臉,他們會收么,敢收么?”

  “……”眾人默。

  回去的路上,夏芩神情倦怠,她怔怔望著車上隨風掀動的窗簾,目光悠遠迷茫。

  江含征無聲地看了她一會兒,突然道:“以后你再也不會看到這些了。”

  夏芩轉過頭來,目光疑問。

  江含征:“前段時間是本縣的不是,讓你參與這些案子,以后……再也不會了。”

  夏芩眼神微動,略覺意外,她在心中緩緩品味著這句話,縣令大人能長出如此覺悟,她自然是樂見其成的,可是……也不好讓人擔了這樣的虛名……

  她思忖片刻,說道:“其實,這不關大人的事……”她語氣平靜,試著表達自己的想法,“對我而言,他們就在那里,一直都在,每天睜眼就能看見,他們被各種各樣的痛苦困擾,無法超脫,就那么,在你眼前晃,晃,”她微微搖頭,唇角露出一絲自嘲的苦笑,“我沒有辦法,視若無睹,特別是當我能伸手幫一把的時候。”

  她看向他,目光坦然磊落:“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或許之后發生的事超出預料,但這些都是我自己要做的,與人無尤。”

  窗外的風景一幀幀掠過,倒影在女孩子的目中,如一卷清湛流轉的畫面,映得人心頭一陣晃蕩。

  這樣一個女子,竟有這樣一份心胸,卻又這樣讓人憋屈。

  他想說些什么,可無論怎么說,都顯得膚淺和潦草,于是,他什么也沒說,端端地提著縣令的架子,朝她矜持地一笑,微微頷首。

  連番奔波,飽受驚恐,再加上昨晚喝了那么久的冷風,夏芩那稱不上結實的小身板終于挺不住,開始怠工了。

  從一早起來,她就覺得嗓子疼,經歷了黃文義自殺變故后,又強打著精神用超度亡魂的勁頭超度了一下縣令大人的心結,此時終于支持不住了,全身軟綿綿的,神情萎靡,像一張碾壓暴曬過的軟皮子,蔫巴巴地蜷在車角,時不時地咳嗽兩聲。

  江含征終于發現不對勁,中途休息的時候讓人幫忙請了一個大夫,夏芩過意不去欲要推托,可縣令大人的臉色實在稱不上好看,也就隨他去了。

  吃過藥后,夏芩的后半截路程是在昏睡中度過的,回到松山縣城后天色已晚,可見路上磨去了多少時間。

  夏芩只好在客棧又待一夜,臨去前委托店家把江含征給她穿的那身男裝漿洗干凈送往縣衙,然后心無掛慮地回了松山寺。所以自然也無緣得知縣令大人接到衣服后,那陰沉得如同暴風雨來臨的臉色。

  不過短短兩日,寺中卻發生了讓人意外的變化,寺中來了兩名女尼,一名三十歲左右,能言善談,定逸師傅委她做專門接待香客的知客,一名四十多歲,據說擅長調配素食,已經代替了慧心成為廚房的主人。

  從師傅房里出來后,夏芩有淡淡的茫然,仿佛一夜之間,什么都變了,就連這安身立命熟悉無比的寺廟也多了幾分陌生。

  與兩位長尼行過禮打過招呼后,夏芩便回到了自己的房中,閉門謝客,專心養病。

  又是一個黃昏,窗外的樹木颯颯作響,西下的斜陽,染紅了山坡上成群的綿羊,似有若無的羊羔叫,隨著晚來的風,斷斷續續飄入她的耳中。

  男子站在她的面前,滿臉輕松地對她道:“今天,我是特意來向你道謝的,因為你的出手相助,我終于可以解脫,心無掛礙地去輪回了。”

  剛剛病愈的夏芩還有些不在狀態,茫然了許久,才“啊”了一聲,實在認不出面前是哪一只,略帶尷尬地笑道:“輪回呀,啊,那敢情好,要不要我讓師傅給你念念經,送你一程?”

  一只美麗的腦袋適時地插過來,飛著媚眼道:“喲呵,這不是茅廁君么,怎么,出恭出痛快了,還是肚子里的貨生出來了?”

  “……”找廁君面孔一僵,按住胸口,別扭地瞟了鬼女繡一眼,低下頭,又瞟了鬼女繡一眼,弱柳扶風地啼道:“原本我是可以自己去輪回的,可是現在,我想,我真的需要有人念念經了……”

  夏芩:“……”

  看著男人化為一道柔柔的細芒收入蓮花,夏芩猶在納悶地喃喃自語:“原來他就是找廁君,想不到他直起腰來的樣子是這樣的……怎么突然就想開了呢,如果鬼鬼都像他那樣,我該是多么省時省力啊。”

  說完,意有所指地瞥了鬼女繡一眼。

  鬼女繡冷哼了一聲,一扭八道彎地扭著身子從她面前消失了。

  次日,便收到江含征的來信。

  夏芩剛剛打開,一只腦袋猝不及防地從她鼻子下冒了出來,鬼鬼祟祟盯著那封信。

  夏芩的心肝猛一撲騰,若不是那只腦袋實在養眼,她險些當場閉過氣去。

  “知不道什么叫非禮勿視,這是寡人的信,你是不是該離遠點?”她退開一步,臉色鐵青。

  某鬼女邪笑:“喲呵,還真當自己是根蔥了,我就是要看,你能擋得住么?”

  夏芩一字一字道:“你說呢?”不動聲色地轉動手腕。

  鬼女氣虛地哼了一聲:“看看怕什么,我又不識字……”

  夏芩:“……”

  不識字你看個什么勁兒!

  夏芩揉了揉額角,她覺得,她必須盡快把這貨送走了,若這尊瘟神還不輪回,她遲早要變成她的同類。

  她飛快地掃視了一遍信,對鬼女繡說道:“你說過,如果我幫助了找廁所君,助他超度,你便答應輪回。現在縣令大人的書信在此,我告訴你,確實是我幫助他的。”

  她抬手止住了挑眉欲反駁的鬼女繡,說道:“信上說,縣令大人的好友周良臣曾在定州府安縣當過兩任縣令,其中第二任沒有當到頭便被罷了職,就因為找廁君的案件。

  那一年,還是縣令的周知府在安縣周邊巡視,路過某處村莊時,看到一座新墳上爬滿了蒼蠅,心中頓生疑慮,于是便找來當地的地保詢問情況。

  地保告訴他,是本地一位娶親沒多久的男子剛剛過世。周知府親自到死者家中查問,發現死者的妻子殊無悲意,姿態冶艷……”

  鬼女繡嗤道:“還發現別人冶艷,是什么好東西?兩個從沒見過面的生瓜蛋子湊到一起,臉都沒認全乎呢,男的就嘎嘣了,能有什么悲意?”

  “……”

  夏芩不理她,繼續道:“周知府疑慮更深,認定男人的死有蹊蹺,于是便下令開棺驗尸,結果,除了發現男人骨瘦如柴外,什么也沒發現。”

  鬼女繡幸災樂禍:“就說嘛。”

  夏芩:“……男人的新妻大叫:‘大人無故啟人之墓,開人之棺,該當何過?’周知府說:‘我會稟報上峰,自求免職。’當然免職之前也寬限了幾個月讓他查案,不過始終沒查出什么來。

  十數年過去,兜兜轉轉,那件案子始終是他心中的一個結。

  現在周知府又到了定州,而且出任知府,上次探訪江縣令時,便順口和好友說起了那件案子。

  之后,我無意中把找廁君的情狀告訴了江縣令,想必縣令大人轉告了周知府,周知府當即下令重查此案,重新開棺,結果發現,死者腹內有一條蛇骨,鄧善慶就是因為這條蛇死的。”

  說到這里,她自己都覺得心里涼颼颼的,胃里一陣上翻,勉強繼續:“經審問才知,那女子本有相好,卻被家人嫁給了需要沖喜的鄧善慶,于是女子便和奸夫合謀,殺死了新婚夫君。

  想必是周知府第一次開棺時驚動了死者亡魂,所以找廁君才一直有意無意地跟著他,大約周知府總是忘不掉那件案子,也多少受點他的影響。而今周知府替他報了仇,他自然就解脫了。”

  “那蛇,是怎么進去呀?”鬼女繡兩眼放光,興味十足。

  夏芩皺著眉又去看信,鬼女繡的腦袋迫不及待地湊過來,一聲驚嘆:“我娘!這必須是個人才呀!老子還以為是從嘴里放進去的,誰知道竟是從后面,老天,怎么想出來的呀,用香燙蛇的尾巴,讓蛇竄進去……老子要向他跪拜!”

  “!”

  不是說自己不識字么!

  看到這么陰暗的真相為什么這么興奮!

  夏芩自覺自己整個人已經壞掉了…….

  鬼女繡仍在喋喋不休地贊嘆,夏芩強忍著掉頭而去的沖動,生硬地問:“說罷,你到底是輪還是不輪?”

  鬼女繡戛然而止,表情詭異地剛要回答,突然目光直直地望向她的身后,一聲尖叫,美麗的腦袋咕嚕嚕地滾下來,在地上跳了兩跳,消失了。

  夏芩反射性地轉過身,就見一名男子站在她的后面,面部空白,沒有五官,唯一條長長的疤痕,分外醒目地印在眉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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