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四章 布局
任柏云手里拽著一個,腳下踩著一個,身邊倒著三個壯漢佝僂著身子,在地上打滾,臉色一陣痛苦。
“打得好!”伍辰使勁拍著巴掌,“就該打死這些胡說八道的!我看你們就是海盜派來的奸細,擾亂我池寧人心!我們池寧招募好漢這么久了,還頭一次聽到你們這種胡話,當大家都是傻子嗎?!”
魏小海和富貴小心翼翼的站在旁邊,均一臉崇拜的望著任柏云。不多時,一隊官差跑來,二人嚇了一跳,趕緊往任柏云身邊跑。
“本官聽說這里有人聚眾鬧事?”龐羽德黑著一張臉走來。
周圍圍觀的百姓一瞧官差都來了,頓時一哄而散。
“這幾天是哪里來的?”龐羽德看著那五人,一招手,一群衙役圍上,將人都綁了。又仔細打量一下任柏云。
任柏云在博陵侯的侍衛中一向很低調,也不枉老侯爺身邊湊,天生長著一張大眾臉,和陳福一樣,總是會被老侯爺派出辦一下不能放在明面上的任務。
“這位壯士是……”龐羽德好奇問道。
“小人任柏云,這是我的兩個小表弟。”任柏云將路引拿出,“小人原本要去池安探親,但那里找不到活計,聽說大人這里招人,便帶著弟弟們來投靠大人!”
“什么投靠不投靠的!饼嬘鸬滦Φ,“你這江湖人的叫法聽著真別扭,本官招募的事鄉兵,巡防海岸,必要時還要抗擊海盜。你們可有這種膽子?”
“沒膽子就不到池寧了!比伟卦频,“只要能有口飯吃就行!
龐羽德來的時候一眼就看中任柏云,這漢子不算高大,但看起來很結實,能一個打五個,這種人才不僅是池寧,周圍幾個飽受海盜困擾的鄉縣都是稀缺!但他那兩個表弟看起來就太瘦弱了。也罷,若是能讓這漢子去鄉兵營,他的兩個小表弟當個燒火的也行。
“好!”龐羽德道,指著師爺道,“讓他們去謄錄名字,之后再帶去鄉兵隊里,分派一下,要是不忙的話,今天就可以去海邊巡邏了。”
師爺連忙點頭。
龐羽德又對自己的小舅子道:“你跟我回衙門,本縣親自來審這幾個人!”
伍辰縮著肩膀賠笑:“是是是。”
龐羽德翻了個白眼。——這點小事都辦不好,要不是看在是自己小舅子的份上,真想踹死他!
池寧的鄉兵大營,說起來叫做“營”,實際上比博陵縣的大營不知寒酸了多少倍。一間屋子里擺的大通鋪,上面睡十幾個人。一百來人的鄉兵大營里,睡覺的地方也就五間屋子。每間屋子里只開了一扇窗。剩下一個大灶房,沒有專門吃飯的地方;锓蜃龊蔑埐耍投说皆鹤永铮總人拿著碗排隊來打,隨后各自找個舒服的地方蹲著吃就行了。
魏小海和富貴二人跟著伍長走到二號房中。
“你們兩個就睡那里!蔽殚L指著最頭前靠墻的位置,“每天早上寅時末刻起床,去灶房那里劈柴燒水,誰敢起晚了二十板子伺候!”
魏小海和富貴二人如小雞琢米一樣點頭。
伍長臉色一沉:“啞巴啦,不會說話。!”
“記住了!”二人大聲回道。
伍長這才滿意的點點頭,又對二人道:“把你們的東西放好,立刻去灶房幫忙。不挑滿五缸水,晚上不用吃飯了!”
“是!”
魏小海和富貴也沒什么行囊,不過幾雙剛編好的草鞋罷了,做了記號后放在了通鋪前面,又趕緊跑到伍長跟前,隨伍長去灶房。
魏小海壯著膽子四周看看,富貴則是垂著頭,悄悄扯了扯他:“任大哥不和我們一起嗎?”
魏小海正要說話,走在前頭的伍長突然道:“他比你們兩個有本事,要不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就你們兩個這小雞仔,還想到大營來?”
本以為那兩個小子會氣氛,誰料魏小海興奮道:“任大哥本事可高了!”又拍了拍富貴的肩膀,“我們這次都是脫了任大哥的福,一定會好好幫廚!”
伍長努了努嘴。
這是招了兩個缺心眼啊。
師爺帶著任伯云去池寧縣尉那里報到?h尉姓熊名昆,祖上種田,到了祖父和父親這兩輩家里有些積蓄,算得上是富農,供了熊昆讀書識字,隨后舉了孝廉,從農民階層邁入了士人階層。這也是在這片土上,從農民躋身士人的唯一途徑。
博陵的縣尉,算得上副省級的公安局局長,正處級。然而在池寧這里,當個縣尉,說好聽點是地級市公安局局長,說的實誠點,也就算是個縣公安局局長吧,科級,不過在一地也是個實權派。
熊昆這幾天也被楊公公那幾個人折磨的頭昏腦漲,又聽說了有人來鬧事,說他們殺良冒功,差點就從大營直接殺了過去!殺良冒功這種事,縣令還可以有一絲生機說自己不知道,但身為縣尉鐵板釘釘的跑不掉!
此刻看到當時仗義出手的任柏云后,便頗有好感。
“好一個俠義的壯士!”熊昆贊道,“我這大營正缺你這樣的好漢!給本官當親兵如何?”
、當了親兵就必須時刻跟隨在熊昆身邊,侯爺交辦的差事該如何是好?可哪里會有人去拒絕當親兵呢,這不是腦子進水了么,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猜疑。
任柏云思量了一下,還是答應了熊昆的提議。
“大人如此抬舉小人,小人萬分惶恐!”說罷,跪地抱拳,“既然大人不嫌棄小人,小人定當粉身碎骨報答大人!”
熊昆將他扶起:“本官身邊的親兵可不是好當的。咱們池寧不像別的地方,咱們不;茏,親兵五日就要出操,你可受得了?!”
五日一訓?!
這池寧夠有錢的啊!
又讓馬兒跑又要馬兒不吃草的事,在別的地方有,但在軍營里基本是沒有的。沒有糧餉,將領不會讓士卒訓練,因為訓練消耗體能,需要大量的糧食來補充。讓士卒不吃飽就去出操,那就等著嘩變吧。
營嘯,是所有將領最害怕的東西。
雖然心中困惑,但任柏云臉色表現的如那些士卒一樣的高興——出操意味著可以吃飽飯,立刻道:“小人一定不會辜負大人的期望!”
見熊昆心情不錯。任柏云問道:“小人有一事敢問大人,小人的兩個表弟……”
“已經讓人領他們去灶房那邊了,每天幫著劈柴燒火。”熊昆見時辰尚早,也不想在大營多待,他也要趕去縣衙看看那五個胡言亂語之人到底是個什么來歷。
讓親兵營的人和師爺帶著任柏云四處轉轉,熟悉一下情況。
任柏云特地去灶房那里轉了一圈,見魏小海和富貴都在做事,也沒多打擾。隨著親兵營的人一同去庫房領了一柄大刀,便隨他們去海岸巡防了。
“別以為當親兵就是在熊大人身邊待著,外面那些個官老爺那一套在俺們池寧不管用!庇H兵營里的老兵老趙說道。
“這里出了什么事,俺們也是要殺到前面的!”
老趙撩起了袖子,指著一個疤痕得意道,“這是被上個月一個海盜留的,不過他被老子砍了腦袋,嘿嘿。哪一仗,老子一個人就砍了三個海盜,能從那群摳門的廚子那里拎兩個雞腿!那油水,嘖嘖……”老趙說著,感覺雞腿的嫩滑現在都還在嘴里,吸溜了一下口水,又對任柏云道:“親兵營可不要孬種,干的就是掉腦袋的活兒,你要是干不了趁早滾蛋,俺們熊大人通情達理,不會為難你的!”
任柏云沒有直接回答,卻是道:“聽趙大哥這意思,以前是有孬種跑了嗎?”
“多的是!”老趙道,“都是像你這樣的外鄉人。不過你們跑得也沒啥,池寧又不是你們自己的地方,不想賣命也是說得過去,但不想賣命又想混吃混喝的,那就別怪俺們不客氣了!”
任柏云忙道:“日久見人心,我不是那種人。”
連同師爺一起,三個人走到了海邊。剛靠近這里,任柏云便覺得空氣中的氣氛很是緊張。不過眨眼功夫,他就看到了兩個伍長領著人分別從不遠處走過。手里拿著木棍,也有拿著長槍的。
“這才是面對海盜應該做的啊!比伟卦葡氲搅顺匕步^域那三三倆倆的水師,相比起來,一個縣公安局的看起來竟然比省級水師更加專業!
老趙一路走著,和經過的人紛紛簡單打了個招呼。
“這些都是大營的人?”任柏云好奇問道。
“哪里養得起那么多!崩馅w道,“都是周圍的漁民們,幫著俺們在挖陷阱。”
“這里這么危險,他們怎么不搬走呢?”
“搬走?!”老趙像是聽到了什么荒謬的笑話一樣,鄙夷大笑:“俺們池寧可不像郡里的大老爺那樣有錢啊,這些人搬走了誰養活他們!再說了,俺們是替他們保平安,這些人比俺們更關心怎么擊退那些海盜!俺們大營連同燒火的廚子一共也就兩百來人,這么長的海岸,怎么守得過來!”
老趙指著那些簡陋的漁民的木屋道:“在俺們池寧,每個漁民都要去抗擊海盜,一旦發現海盜來了,村里會有專門的人來通報大營。再俺們到之前,他們還能抵抗一陣子。不過那些海盜非常狡猾,他們會假裝登岸,等俺們到了后,就坐船離開,在尋找登岸的地方。這群兔崽子們坐在大船上溜俺們,每次等俺們沒力氣后就殺上岸來。哎……”
說到此處,老趙神色很是暗淡,“俺很多兄弟就是死在海盜的這種戰術下。俺們沒有大船,下海打不贏啊!
池寧港口里停著海船,卻禁海不出,這里的人卻苦于沒有海船。明明是一郡一下的縣衙,抗擊海盜竟然得不到郡里官吏的支持。
任柏云將這些一一留心記下。老侯爺還派了一個侍衛來做聯絡用,他要將看到的聽到的消息讓人帶給侯爺。
聶冬看到任柏云的信后,將其遞給了霍文鐘。
“池寧并沒有按照池安下的禁海令來辦事。”聶冬想到了那日來給他請安的龐羽德,當時他顯得戰戰兢兢,恐怕就是因為如此。不僅沒有禁海,還貼告示招募有志之士一起來抗擊海盜。不過只要池安郡的官吏不過問,龐羽德也就當做不知道,但他怕博陵侯這位郡尉的小舅子一個大嘴巴在郡尉面前說了幾句,那就麻煩了。
“池寧縣也是迫不得已啊!被粑溺娮屑毧赐旰,嘆道,“不過龐羽德與熊昆倒還算是辦事的。”比起池安的水師來,霍文鐘更想喊熊昆手中的那些兵叫水師了。
“不過依照任柏云的看法,池寧那邊打的很辛苦,海盜們的船比池寧縣的要強很多,他們只能在岸上堅守,這樣一來很被動啊。”霍文鐘又道,“而且……既然池安禁海,恐怕一些海盜也會轉而去騷擾池寧縣,如此一來,池寧承受的海盜怕是原有的兩倍有余!
聶冬翻了個白眼:“池安身為郡城,太沒擔當了!如果不弄清池安三年前那場敗仗到底是什么原因,恐怕再過五年,池安都不開海禁!而一旦池寧頂不住海盜的騷擾,池安更有機會上奏朝廷,讓朝廷下旨,池安郡全郡全面禁海,所有漁民內遷!到時候餓死的漁民,呵呵……恐怕被海盜殺的更多!”
而且一旦全面禁海后,鹽價的漲幅……
那價錢太美了,聶冬覺得荷包一緊。
“關鍵是要怎么說動池安開海禁?”聶冬頭疼的看著霍文鐘,“池安這是一朝被蛇蛟十年怕井繩,哪有打一次敗仗就干脆不打的,這是什么狗屁理由!”
霍文鐘沉默不語,這不是他的強項,他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唐愈那小子最近回郡里來了,聽說這幾天到處在赴宴?”聶冬突然轉移了話題。
霍文鐘有些莫名其妙,不過還是答道:“是!”
“那這幾天你陪著他玩吧!
“是……啊——?!!”
“他是朝廷的天使,又是京城名門,天下有名的世族唐府的嫡子,你跟他走得近只有好處沒壞處!
他爹這是吃錯藥了吧,之前一直都對唐愈橫挑鼻子豎挑眼的,霍文鐘不敢相信的挑起眉。
“順帶讓他也把你帶上去赴宴!甭櫠硭斎坏,“多見些人,酒桌上,可說的事就太多了!
這是讓我去當細作啊!
霍文鐘擦了擦額頭的汗珠,這任務實在是艱巨,但也不能推辭:“兒子明白了!”
聶冬滿意的點點頭,他手上的兵都撒了出去,只看對方能出什么招了。又讓吩咐王慶元在市場上除了鹽價外,也去打聽一下池安郡內的老船工們。
池安禁海,不僅漁民的生計成了問題,船工也失了業。
“我早該想到的。 甭櫠弥X袋,“有著豐富經驗的老船工們比池安這種混日子的水師更值錢!”
去了口信給王慶元,看他能不能暗中將幾個船工帶回博陵。從博陵的“陵”這個名字看來,就知道那里有高山,有山就意味著有樹。
博陵又是何運的重要港口,大宗的木頭走河運是最適合不過。
嘩啦一聲,一張幾乎算得上是絕密的地圖在案桌上鋪開。這是原來老侯爺的藏品,聶冬特地帶在了身上。
“池安有船工有鹽,博陵有木材有糧食,博陵可以為池安的海船提供堅固的后勤。而池安穩定后,海貿來的商品可以通過海運進入內河,以博陵為內陸的集散地。這條海貿-內陸的貿易路線,就是以池安-博陵為中心!
聶冬拿小旗子放在這兩處。
真正的雙贏!
“舶來品的利潤,不下于鹽啊!甭櫠p眼叮的一聲變成了倆元寶,“那可是真宗的奢侈品!媽呀,到時候這銀子,那金子……嘩嘩的!”
但一切的前提是,池安能夠硬氣起來,它能夠維持海貿路線不被海盜所打擾,可現在池安龜縮在了港口不敢出擊。
聶冬默默握拳。
身為博陵侯,要養活的可不止是博陵侯府那幾百口人就夠了,整個博陵縣乃是萬人的大縣,他現在這家大業大的,不想辦法撈錢,怎么養得起哦。萬一陳睿削藩削的太嗨,導致諸侯王們叛亂,他博陵侯沒有一個堅固的根據定,那糧倉博陵豈不就是其他諸侯王里眼中的肥肉了?誰來都可以搶一把走!
不過,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聶冬咬著毛筆桿子,對著那古代意識流一般的地圖看了半響,他的商貿計劃在理論上應該是沒有問題,具體操作后遇到的具體問題那就以后再說了。但是池安自己的海貿這里……
“海盜……”聶冬反復念著個二字,“任柏云一定要給力啊,必須要抓到一個活的海盜!”
“海盜!”
“海盜。。
尖銳的聲音劃破夜空,原本睡熟的小漁村頓時驚動了起來。婦女和小孩子們被藏了起來,男人們拿起各種木棍鐵鏟沖了出去。
一小撮的海盜趁夜登岸,除了搶劫錢財糧食,最好再搶幾個女人回去。
“四隊五隊隨我去東村!”老趙立刻點了人數,任柏云也在其中。
除了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再無旁人講話。這樣紀律,讓任柏云刮目相看。魏小海和富貴他們也起床了,兩個人互相靠著,跟著自己的伍長去了廚房。他們要燒大量的熱水,有些傷兵被抬回來了,用水擦傷口也許還能撿回一條命。
“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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