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奔五
早春,三月初五,卯時(凌晨5點)。;.
胡子花白的伍郎中一臉倦意,剛從屋子走出便迎面遇到了匆匆趕來的霍文鐘。
“侯爺現在如何?”霍文鐘沉聲問道。
伍郎中還沒說話,就聽到里間里一個尖銳的女聲:“大郎怎地現在才來,要不是那個小賤人,侯爺何至于如此!”
修長的手指在寬袍大袖里緊緊握成拳,霍文鐘忍了又忍。屋里的女人還在喊:“侯爺啊,您一定要睜開眼睛啊,六郎還那么小,怎可丟下我們娘倆憑白讓人作踐了去!”
屋里屋外的侍從以及伍郎中在這一刻都成了木頭人,皆低頭看著自己腳下那一方地,一言不發。一股詭異的沉默,彌漫在眾人之間。
“賤妾人微言輕,說什么都不頂用。侯爺啊,您可一定要撐住,不然這侯府可就要亂套了!如今您才暈了幾日,這侯府就沒了章法,萬一您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讓我和六郎怎么活啊!”
那女人又哭又鬧,因著身份的原因,旁人都不敢去制止。霍文鐘冷眼看著,也不去管,只是問:“侯爺還沒醒嗎?”
伍郎中立刻道:“是。老侯爺因后腦受鈍器所擊,似有淤血,此刻淤血未散,恐怕……”
霍文鐘還要再問什么,屋里的女人兩眼通紅的沖了出來,嘴里譏諷:“大郎來的可真早。侯爺昨日便已昏迷不醒了!不過誰叫大郎才是家里的頂梁柱呢,侯爺暈倒后多少大事都得大郎來操持,這侯府里里外外可都指著大郎你來拿主意才是。”
霍文鐘略蹙了蹙眉,雖然眼前女人只是他爹的一個侍妾,但到底也算作長輩,看在他爹的面子上也不好多做計較,向她道了聲辛苦,便走到里屋。
繞過屏風,華麗寬大的床榻上躺著一個男人。他臉色蒼白泛黃,雙眼緊閉,眼睛周圍略有浮腫,皮膚雖保養較好,但一看便是縱欲過度的模樣。若是在外面見到這種人,霍文鐘連個好臉色都不會給,奈何這一個卻是他親爹。
雖然他爹依舊是這侯府的老侯爺,但霍文鐘身為長子,素有威嚴。眼風一掃,床榻之前一個不過總角之齡的男童便老老實實的垂下頭,有些畏縮:“大哥,爹他還沒醒。”
“知道了。”
三個字從頭頂飄來,霍六郎不由抖了抖。在這個家里,喜怒無常的老侯爺雖然可怕,但最令他害怕的還是這個一年內都不怎么回家的大哥。直到見到他的生母楊氏匆匆趕回來,霍六郎連忙往楊氏身邊站了站,被楊氏一把摟住。
“我的兒,這些日子累著了吧。自從侯爺暈倒之后,你便日夜不輟的伺疾。就沖你這份孝心,侯爺也一定會醒來的。”楊氏邊哭邊嚎,“大郎還站在這里做什么,將那沖撞侯爺的賤人殺了,讓侯爺消了氣,說不定侯爺也就好了!”
“就算是官府斷案也要講個有憑有據,堂堂侯府哪有不問便殺之理。”霍文鐘道。
“侯爺都被那人給砸了,到現在都昏迷不醒,賤民以下犯上,難道不足以殺頭?!”楊氏氣憤的尖叫。
誰料霍文鐘突然聲音一沉:“侯爺還沒死呢!阿姨好好照顧侯爺。”【1】
說罷,拂袖而去。竟然沒人敢再多說一句。
楊氏全身發抖,也不是是氣的還是嚇得,左右四顧,無人理她,最后獨自抱著六郎大哭起來:“這侯爺還在,就有人欺負咱們娘倆了!我的兒啊,誰讓你不是托生在夫人肚子里啊!”伍郎中見她吵得實在不像樣,略勸了幾句,楊氏橫了他一眼,帶著兒子去隔間小坐休息了。
伍郎中搖搖頭,開方子去熬藥。一出門,他的小徒弟就殷勤趕來接過藥箱子:“師父,您累了吧,這都兩天了,您也沒歇一會兒,鐵打的人也受不住啊。更何況……”朝著楊氏休息的屋子努努嘴,“他們自己都不擔心,咱們瞎操個什么心啊。”
“閉嘴!”伍郎中敲了他一腦門,“嚼舌頭也不看地方,拿方子熬藥去!”
見這小子還是那副不以為意的樣子,伍郎中也不想多費口舌。誰讓他徒弟說的都是對的呢。他也算是伺候了大半輩子的達官貴人了,就沒見過比博陵侯府更不像樣子的地方。
那楊氏不過是一小妾,就敢當著眾人面對侯府的嫡長子霍文鐘擺長輩的譜,雖然被霍文鐘給蹶了回去,但就憑楊氏敢有這個膽子,那就是老侯爺給寵出來的。大戶人家,寵妾滅妻已經是離經叛道,這都要寵妾滅兒子了,那老侯爺竟然也不聞不問。
所以伍郎中心底覺得老侯爺這次昏迷不醒挺活該的,連老天爺都看不過去了!
連老天爺都看不下去的聶冬,正閉著眼躺在床上,腦后一陣陣的痛。
事情是這樣的,那一天,他正計劃要對自家女王陛下來一場無比驚喜的求婚。于是他訂好了酒店,攻克完了丈母娘,岳父,以及七大姑八大姨等各路親戚……翻過了一座座高山,趟過了一條條大河,結果在最后關頭,他,一個青春年少的美男子,穿成了一位老大爺。
萬、念、俱、灰!
老天爺,其實你也是單身狗吧,才給哥安排了一場這么大的驚喜!
不等他有所適應,就聽到了一個女人和一個男人之間的爭吵。根據大腦的信息過濾,他得出以下結論:
一、我有女人了;
二、我有兒子了;
三、我的兒子和我的女人關系很不美好;
四、我的大兒子比我的年紀(穿越前)還要大……
第四條是重點!重復,第四條是重點!
請問,是先有我呢,還是先有我的兒子呢?
聶冬覺得自己還沒睜眼,就已經開始面臨著一些深奧的人生哲學問題。雖然他很想再穿回去,但口中苦味彌漫,一下子就讓他從床上彈了起來!
“侯爺!”楊氏大驚,一把將聶冬抱住,“侯爺您終于醒了,妾身……妾……”見聶冬臉色不太美妙,楊氏趕緊喚來伍郎中。
一通忙活后,伍郎中終于松了口氣:“醒來就好,侯爺還需要靜養,您看……”
“對對對,侯爺您好好歇著。等您好了再處置那個小賤人也不遲。”
聶冬打量著眼前的這位美貌婦人,依著現代人的審美,也是一名大美女。身材……穿著寬大的衣服看不出來,但那張臉,楚楚可憐的模樣,簡直讓人生憐。沒想到如此嬌弱的女子,嘴里說出來的話竟這么惡毒。你家老侯爺剛醒,不做點好事積些陰德,慫恿著他去要打要殺的,合適么?
聶冬擺擺手:“不急,我歇會兒,你不用伺候了。”
楊氏瞧他臉色不悅,也不敢多放肆,念念不舍的退了出去,心道侯爺現在沒精力處置那人,左右侯爺醒了,她便先去瞧瞧。
見她走后,聶冬才敢放松一些,之前生怕自己漏了餡兒,被楊氏看端倪。聶冬半靠在引枕上,不敢亂動,一動就犯惡心,想吐。
肯定是腦震蕩。
這場悲劇的穿越讓聶冬欲哭無淚。女盆友沒了,大好的年華也沒了,還要成天提心吊膽擔心的過日子。他可是侯爺啊,不是穿成的閨閣小姐,待在屋子里繡繡花,背背親戚族譜就能暫時應付過去的。等他病好了,可能還要去上朝直面皇帝!
前世連市長都只是在電視機里看見的人,如今要和國家一把手對話,這神一般的難度系數簡直不要太爽。最恐怕的還是他的年齡,如果是穿成一個小孩兒不懂常識也就算了。一個四十八歲的老侯爺,就沖這爵位,這年齡,不說是官場老油條,也應該是個官場滾刀肉。
這個時候裝失憶來得及么……
好想死。
聶冬舉目四顧,不等他有所動作,站在角落里的小廝立刻彎腰上前:“侯爺有何吩咐?”
“口渴了。”聶冬無奈道。
屋子里守著四個人,想在四個人眼皮子底下自殺,難度系數太大。更何況外面還有一個伍郎中,十二個時辰守在侯府,一有不對勁,就會立刻沖進來搶救。聶冬決定此事得慢慢謀劃。
有人想死死不成,有人想活卻偏偏活的艱難。
陰暗的屋子里,跪在地上的女人十根手指都受了刑,血淋淋的看不出模樣。地上一片潮濕,為了去血跡,剛用水沖了好幾遍。
“小賤人,侯爺看上你是你的造化,竟然還敢行兇!”楊氏坐在太師椅上,團扇掩面,“多少人哭著求著進侯府都沒那份命,侯爺把你買了回來,是你的福分。只是如今侯爺剛醒不好見血,就容你在多活幾天。”
“呵呵……呸!”
“你——”看著地上的唾沫,楊氏瞪大了眼,“掌嘴!”
一個健壯婦人拿著木板毫不留情的揮了過去,十五下后,那女人垂著頭,雙頰已經紅腫不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給臉不要臉的東西!給我再打!”
健婦們卻有些猶豫,抬頭望著楊氏:“人已經暈了。”
刑訊的屋子靜了下來。
屋外一個嬤嬤快步走進,附在楊氏耳邊說了幾句,驚得她立刻起身,問道:“又回來了?”
嬤嬤連忙點頭。
楊氏也沒心思在這里再待下去。霍文鐘竟然又回來了,肯定是得到了侯爺清醒的消息,若她不在侯爺身邊,指不定這位他會對侯爺說些什么!連忙道:“別打死了,留一口氣。”
一想到這這位侯府嫡長子,楊氏心里也不免有些打鼓。若不除掉他,一旦老侯爺有個三長兩短,她楊氏就成了別人板上的肉。
嫡長子又有什么了不起,能不能成為侯府的繼承人,還不是要看老侯爺的意思。而老侯爺的心到底偏向哪邊,楊氏很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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