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時候，張浩天從車里拿出一個大信封遞給許以藍：“這是法國一些服裝學院的資料，你拿回去看看有沒有興趣。”

　　許以藍奇怪地看他一眼：“這些學校不是說我感興趣就能上的吧？”她從來沒有異想天開地認為以自己高中畢業的學歷還能出國留學。

　　“先看看吧，只要能過了語言關，有心想去的話，其他的都能解決。”

　　“浩天，我沒有想過……”

　　“先別急著拒絕，回去好好考慮一下再說。以藍，你想要在服裝設計這條路上走下去，絕不能固步自封，趁年輕多學一點東西對你的將來沒有壞處。”

　　許以藍還想猶豫，YOYO催促起來：“媽媽，怎么還不回家呀，我都餓死了。”她只好匆匆接住信封，“那好吧，我回去先看看。”

　　“那我先回去了，對了，最近有沒有新衣服要拍的？下個月以后我可能就沒什么時間了。”張浩天拉開車門正想上車，突然又回過頭說了這么一句。

　　“不用了，這一季的新貨都已經上架了，下一批可能還要等一段時間，到時候有需要再找你吧！”許以藍沒好意思告訴他，其實她們已經另外找到了合作的攝影師，說真的，這些商業性的照片，找誰來拍其實真的沒有太大的差別。

　　這天一早陸少霆上班之后循例去查房，正好查到秀秀這兒，陸少霆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對她說：“明天就要做手術了，要好好休息哦！”

　　秀秀的眼中閃著期盼的光，重重地點頭，她其實并不太明白做手術的含義，只知道媽媽一直想帶自己來做手術，而爸爸一直都不同意，所以，做手術應該是一件好的事情吧！她好希望可以快點做手術，這樣的話就可以跟所有小朋友一樣，蹦蹦跳跳地玩了。

　　“陸醫生，十八床那邊出了點狀況，請您趕快過去看一下。”一個護士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對陸少霆說。

　　陸少霆聞言趕緊沖了出去，一路飛奔到十八床的病房，已經有護士在給他上呼吸機了，陸少霆果斷地吩咐：“送搶救室。”

　　一輪緊急搶救措施之后，十八床還是毫無任何反應，臉色雪白一片，心跳也漸漸趨于停止，最后儀器上的心跳變成一條尖叫的直線。

　　陸少霆松開雙手，失望地搖了搖頭，對身旁的護士說：“跟家屬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做個解剖，查查究竟是什么原因。”

　　慢慢地走回病房，看著空空如也的十八號床，陸少霆心里也是空落落地不是滋味，雖然生老病死是病房里的常態，但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發展的時候，這突如其來的意外，還是讓他難過了。

　　十八床的父親提著一個快餐盒出現在病房門口，看著正在收拾病床的護士，奇怪地問：“醫生，這是咋回事？”

　　陸少霆轉過身，面對著滿臉皺紋的老人家，難以啟齒，老人驚異地看看他，又看看一旁的護士，突然明白了什么，手中的快餐盒“啪”地一下掉在地上……

　　這真的是一個老實善良的老人家，遇上這種情況，如果是別人，恐怕早就鬧起來，要醫院負責了，可他哪怕傷心欲絕，也盡量也不要影響到醫生的工作，只是蹲在角落里，一直念叨著：“都怪我，我真不該出去呀，我怎么能就這么丟下兒子一個人出去呢？”

　　梅麗告訴陸少霆，十八床原本恢復得挺好的，都能說上幾句話了，早上跟他爹說想吃大棒骨熬的粥了，他爹見兒子精神不錯，就出去買粥去了，大概是不熟悉周圍的情況，找了好一會才找到有賣粥的地方，沒想到就在他離開的當兒出了事。

　　陸少霆默然不語。

　　調查的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原來是十八床的血管有很隱蔽的畸形，手術后畸形的血管承受不住這么大的壓力，就出了事，而這種情況，在手術前的常規檢查中一般是查不出來的，因此不算是醫療事故，只能說是十八床自己倒霉，攤上了這樣的事兒。

　　陸少霆拿出自己的工資卡，交給梅麗，讓她去幫忙把十八床的費用結清。

　　“陸醫生，我覺得你沒必要這樣做，這事兒怪不得你，只是他自己時運不濟。”梅麗試圖勸說他。

　　“不，是我的錯，我本應該想到有這種可能性，給他安排更細致更全面的檢查的。”

　　“怎么能這么說呢，所有人都是這樣檢查的，他這種特殊情況，幾萬個人里也不見得有一個，如果我們給所有人都安排更多的檢查，那些病人又得說我們變著法兒撈錢了。”

　　陸少霆擺擺手：“不用多說了，去吧！”

　　“行吧！”梅麗轉身出了門。

　　陸少霆翻開備忘錄，看了一下接下來幾天的工作安排，突然想起了什么，起身走到秀秀的病房：“明天的手術可能需要延期了，我再幫你們安排幾個檢查的項目。”

　　秀秀媽媽緊張地問：“怎么了？是秀秀的身體有什么問題嗎？”

　　“不是。”陸少霆忙說，“秀秀的身體沒問題，只是為了穩妥起見，再做個全面一點的檢查比較好。”

　　“嗯，陸醫生，我聽您的。”面對著秀秀媽媽充分信任的表情，陸少霆突然有點兒不敢直視她的眼睛。

　　第二天再去上班的時候，陸少霆遠遠地就發現醫院門口似乎有點兒不大對勁，聚集了許多人，還拉著白底黑字的橫幅，似乎是醫鬧？

　　正在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是梅麗：“陸醫生，你來上班的時候千萬不要走正門，從西門進來，記住啊！”

　　陸少霆皺眉：“怎么了？”

　　“還不是十八床的家屬，唉，你先上來再說吧！記得當心點別讓人看見了。”

　　“怎么回事？”陸少霆從后面醫院職工專用的樓梯上了辦公室，問梅麗，說真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十八床那老實巴交的老父親會是這樣的人。

　　“老熟人了，經常在咱們醫院門口鬧的那幾個，好些日子沒開張了，好不容易逮著了一個，還不可著勁兒鬧啊，沒事，院長說了，這事兒咱們沒錯，不用理他們，鬧上幾天就消停了。”

　　梅麗說的那幾個人是專職醫鬧，專門靠這個吃飯的，每次遇上有人跟醫院產生了什么醫療糾紛，也不管有理沒理，他們就出面幫人鬧起來，一般情況下醫院都會采取息事寧人的措施，賠償了事，而這些人，甚至能拿到一半以上的賠償款，所以天天就在醫院里盯著，就怕沒事發生。

　　陸少霆眉頭深鎖：“原來是這些人，我下去跟他說說。”他擔心的是十八床的父親受了這些人花言巧語的蒙蔽。

　　“別去。”梅麗說，“鬧事的不是十八床他爹，是他二叔，今早上才來的，一進門就氣勢洶洶地質問醫院干嘛把他好端端的侄子給治死了，擺明了就是不講道理的主兒，跟他們沒什么好說的。”

　　門口響起了小小的敲門聲，梅麗大嗓門一喊：“進來。”辦公室的門被推開，進來幾個病人家屬，都是前些日子陸少霆剛做完手術正在恢復期的病人，其中一個大約是領頭的，向前走了兩步，對陸少霆說：“陸醫生，外面的事我們都知道了，您不要太在意，我們都是相信您的。”

　　旁邊一個男人插口：“對，就算是記者來了，咱也是幫您說話的。”

　　陸少霆站了起來：“謝謝大家了，我沒事，你們先回去吧。”

　　大伙兒又七嘴八舌地說了一輪，這才慢慢散去，只留下一個人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大姐，還有什么事嗎？”梅麗奇怪地問。

　　秀秀媽媽遲疑著開口：“我就想問問，我們秀秀什么時候可以做手術？”

　　陸少霆抱歉地對她說：“秀秀的手術我可能沒辦法做了，不過你放心，我們醫院會盡快安排更好的醫生給秀秀做手術的，你先回去等著，有消息護士會通知你。”

　　秀秀媽媽還沒反應過來，梅麗驚訝地說：“怎么了陸醫生？好好地怎么就不做手術了？這一個蘿卜一個坑可都是排好了的，你這突然撂了挑子可怎么行？”

　　“我會去跟院長說的。”陸少霆說完走了出去，秀秀媽媽看著他有些垂頭喪氣的背影，若有所思。

　　陸少霆直接上了天臺，其實住院部的天臺風景還是挺好的，只不過之前一直都忙，根本就騰不出上來透口氣的時間，還是太過年輕氣盛啊，一直以來，陸少霆在學業上都是順風順水，來到省醫兩年多，也幾乎沒遇到過什么挫折，醫院里最年輕的主治醫師，整個人身上都圍繞著一種明星光環，走到哪里都被人追捧著，以至于他以為，自己無論做什么事情都能輕易成功。

　　甚至是前些日子在許以藍那兒碰了個釘子，他也根本沒意識到自己會有失敗的可能，那只不過是時間問題而已，直到這一次，明明是一個很簡單的手術，可是偏偏，一個活生生的人就這樣在他的面前停止了心跳。

　　也許真的需要反省一下，自己是不是真的適合繼續拿起手術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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