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第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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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昱晗處理完一摞奏折,偏頭笑看武茗暄,剛要招手喚她近前。
李炳福悄然入殿,上前稟告:“皇上,文婕妤在殿外候宣。”
看李炳福拿眼瞄過自己,武茗暄心念一轉,擱下手中墨錠,欠身道:“皇上,妾先告退。”
“急什么?”寧昱晗猛然伸手,一把將武茗暄拉住,朗聲對李炳福吩咐,“讓她進來便是。”
李炳福聞言皺眉,遲疑一瞬,還是退出,依言將文婕妤請了進來。
文婕妤隨李炳福入殿,見得站在龍案旁的武茗暄也是微微一怔。被寧昱晗瞪視一眼后,她才回神,依照禮規見禮。
手還被寧昱晗緊緊握住,武茗暄自覺羞赧,慌忙掙脫,退到一旁。兩頰熱氣微熏,不用照鏡,她也知自己現下必是紅霞染面,不禁把頭垂得更低,故作專心研墨之狀。
見文婕妤含笑的目光一直凝在武茗暄身上,寧昱晗握拳于唇前,輕咳兩聲,從一摞奏折中抽出一冊,拋于案上,道:“你且看看,這折子的筆跡可仿不?”
文婕妤收回目光,起身上前,將那冊奏折仔細看過,點頭道:“他的筆跡,嬪妾已模仿多時,應是不難。”
寧昱晗欣然點頭,快速攤開一紙,提筆疾書,很快書就一番與那奏折所言之事相差無幾的話,只是將奏折內提及的淮州駐將換防的任命之人換了一位。
文婕妤悄然一眼瞥過愣在一旁的武茗暄,坦然接過,就著寧昱晗所書,卻以原奏折上的官員筆跡謄寫。
武茗暄的目光下意識地隨著文婕妤的筆鋒游走。原奏折上是太尉慕霆鈞的筆跡。淮州關隘比鄰寧京,對朝廷至關重要。此時正值三年換防之際,駐關將領由慕霆鈞舉薦,必然對皇上掌控皇權不利。
早知文婕妤對于皇上來說,絕非尋常妃嬪那么簡單,可她卻沒敢往這上邊想。各部奏折遞交上來后,由皇上親自批閱,而后便發往各地。此間,不會再過各部官員之手。瞧文婕妤這般不驚不詫的神色,仿他人筆跡改奏折一事想必已是輕車熟路,不知干過多少次了!武茗暄靜立一旁,看得暗暗心驚。
文婕妤奏折謄寫完畢,神色平靜地呈交給寧昱晗,由他朱批劃下,蓋上印鑒。他們這番事情辦妥,武茗暄卻還未從震驚中回神,直至文婕妤施禮退下,李炳福入殿詢膳。
晚膳擺在怡欣殿偏殿內,寧昱晗揮退眾宮人,只讓李炳福在旁伺候。
默然用膳間,寧昱晗忽然開口:“若有一日,你聽見什么不好的,是信朕,還是信傳言?”
武茗暄怔然一瞬,但見寧昱晗神色凝重不似玩笑,便鄭重答道:“妾自然是信皇上!”
寧昱晗深看武茗暄一眼,心情突然好了起來,親手為她布菜。膳畢,他命人將武茗暄送回逸韻軒,擺駕去了洛美人處。
各宮收到消息,無不詫異,暗自猜度洛美人是否會復位。
夜里,武茗暄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心下不斷琢磨著洛菱宛什么時候會跌落,是否會對洛氏造成影響?皇上恐怕也已在對桑家布局,桑姐姐如今懷有身孕,不知皇上是否會顧念幾分?
翌日,武茗暄照舊去松香殿請安,看著洛美人得意的神色和圍繞在她身旁逢迎討好的眾人,不禁暗自好笑。如今有多風光,將來便有多慘!可憐洛菱宛還自以為計謀得逞,并未有絲毫危機感。
請安回來,武茗暄沐浴妥當,又去了怡欣殿。經過昨日一事,眾侍衛已不再阻攔慧妃入殿。得知皇上還未散朝,她照舊去隔間書閣,信手取了一本書籍翻看。
寧昱晗下朝歸來,與武睿揚一起快步入殿。
“皇上……”李頌興疾步上前,跪地抱拳,欲稟告慧妃在內之事。
寧昱晗瞥一眼隨行而入的武睿揚,怒聲喝道:“退下!”
李頌興無奈,只得起身,與眾宮人一起退了下去。
武茗暄輕輕擱下書籍,待要出去迎駕,聽見武睿揚的話,卻赫然剎住腳步。
“這次不過是針對桑家,為何要把洛氏也牽扯進來?”武睿揚急切問道,言辭間并不見得有多恭敬,全然不顧他所面對的人是當今的皇上。
“如今的洛氏,還有多少是洛家人?洛氏早已被慕氏架空,洛王也只不過是慕霆鈞的傀儡。”寧昱晗闊袖一揮,在龍案后坐下,“這,你不是不知。”
“臣……臣知道。”武睿揚的氣勢焉了下去,低聲道,“皇上,可洛家畢竟是生養憐蘇的地方,洛王畢竟是憐蘇的父王啊!”
隔間書閣內,武茗暄雙手捂緊嘴,滿目震驚之色。早就料到皇上必然會對洛家下手,可她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
“若非必要,朕也不愿如此。但你也知道,如今的朕,還不能正面與慕氏相抗。”寧昱晗無奈的話音從罩門外幽幽傳來,“朕豈能壓上祖宗基業,拿這萬里江山和他們拼個兩敗俱傷?”
“臣知道,近年來,慕氏為掌控洛氏,投入了太多人力。皇上若滅了洛氏,就等于剪去了慕氏黨羽!只是……”武睿揚抬眼看看寧昱晗那決絕的神色,心知多說無益,默然片刻后,垂首長嘆,“唉……自古情義難兩全!皇上這也是為大局著想,臣著實不該有異議。適才言語冒犯,還請皇上恕罪!”
外間,衣衫悉索之聲響起,武睿揚似是跪地請罪。
片刻靜默之后,寧昱晗的聲音響起:“不怪你,起吧。”
睿揚哥哥都不再反對,那“滅洛”一事豈不成了定局?腦中轟然一聲響,武茗暄踉蹌兩步往后退去,不慎踢翻多寶格邊那盛放畫卷的松鶴檀木筒。
木筒滾翻在地,發出“咕咚……咕咚……”的聲響。
“誰?”寧昱晗面色驟變,拍案起身。
武茗暄不知作何反應,惶然跪地,垂首不語。寒光一閃,一柄熟悉的青峰劍已架在她脖上。
“怎……”武睿揚看清眼前人,愕然驚問,“怎么是你?”
寧昱晗幾乎出于本能地伸手去扶,低頭之際,恰與武茗暄仰面看來的目光對上,手就這么僵在了半空。
武茗暄直直地望著寧昱晗,圓睜的眸中滿是失望,滿是倔強。
寧昱晗瞬間握手成拳,仰頭望著殿頂,自嘲地哼笑一聲,一言未發,甩袖而出。
武茗暄無視脖子上那柄利劍,猝然起身,嚇得武睿揚大驚失色,趕緊收劍。
武茗暄追到正殿,不管不顧地撲上前,拽住寧昱晗的龍袍下擺,顫聲問道:“皇上……您,您方才所言都是真的?”
寧昱晗目中閃過憐惜之色,陰沉面色卻未舒緩,冷冷道:“起來說話。”
“不!”武茗暄忿然搖頭,“皇上,您真要滅了洛氏?”
看寧昱晗眸中怒色翻涌,武睿揚慌忙上前,一把扶住武茗暄,低聲勸道:“聽皇上的話,你先起來再說。”
武茗暄甩開武睿揚的手,仰起淚眼,直直望入寧昱晗目中。
“慧妃!”寧昱晗勃然大怒,一把拽住武茗暄的手腕,將她提起,“你姓武!洛氏如何,與你何干?”
武茗暄僵了一瞬,含淚垂眸,淡淡地道:“皇上何必明知故問?”
寧昱晗神色一凜,便要呵斥,但見晶瑩淚珠順著她的臉頰成串滑落,心中又泛起不忍。
武睿揚心下暗憂,卻不敢貿然出聲,攏在袖中的拳頭緊了又緊。
寧昱晗側目瞥武睿揚一眼,示意他退下。武睿揚憂心忡忡地看武茗暄一眼,悄然退出。
寧昱晗暗暗嘆了一口氣,放緩手上力道,輕輕一帶,欲將武茗暄拉入懷中。
武茗暄卻奮力將寧昱晗推開,凄然笑問:“皇上果真要滅了洛氏,殺了洛王?”
“朕縱然滅洛氏,也必會保全洛王性命!屆時,朕會讓人護送洛王離京,尋一遠離喧囂之處,安度晚年。”寧昱晗緩緩松開手,凝視著武茗暄,冷冽話音從緊咬的牙縫間憋出,“如此,慧妃可放心了?”
只要父王性命無憂便好,如此便好!武茗暄撫著胸口,長吁一口氣。一顆高懸的心終于落下,她才覺察出寧昱晗語氣中的冷漠,心下忽然發了慌,嚅嚅輕喚:“皇……皇上……”
“睿揚不知朕心意也就罷了,可你……”寧昱晗似是累極,砰然坐倒在龍椅上,“即便沒有往昔情誼,這么些日子,你我朝夕相伴。我待你如何,你心下當真半點都不清楚?”
“我……”武茗暄張口欲言,卻不知該說什么,只得咬唇不語。
“聽聞朕要滅洛氏,你就以為朕會合著洛王一并處死?你怎么就不想想,朕縱然不顧念洛王對朝廷的功績,也會顧念你!”寧昱晗搖頭苦笑,不自覺地伸手揪緊衣襟,想借此扼制住心頭的鈍痛感,“朕昨日才問過你,你的話猶在朕耳畔。可是,你若對朕有半分信任,也不會作此想!”
昨日,皇上所問便是為這事?武茗暄心念一轉,會意過來。瞧見寧昱晗頹然的神色,她心下大駭,急忙跪地,惶然解釋:“皇上,妾是一時心慌,才會……”
“朕還不知道你么?”寧昱晗嗆聲打斷武茗暄的話,凝目看著她,只覺雙目酸疼,別開眼去,愴然揮手,“罷了,罷了……朕累了,你且退下吧。”
“皇上……”武茗暄驚呼一聲,卻見寧昱晗闔上雙目,竟是不愿再看她。
殿外,李炳福一直探聽著里間聲響,待至此時,急忙入殿,彎腰攙起武茗暄,輕聲勸道:“娘娘,皇上正在氣頭上,您還是先回吧。”
武茗暄心中隱隱作痛,卻不知這痛從何而來。她順從地任由李炳福將自己扶起,一步步走出怡欣殿。
“砰”地一聲響,沉重的殿門合上,震得武茗暄的心也跟著顫了顫。她緩緩回首,望向緊閉的殿門,心中莫名地泛起一股酸澀,一行淚靜靜滑落。
“娘娘,您這是何苦?皇上對您……”李炳福想要說些什么,見到這樣的武茗暄又有些不忍,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喚來幾名內監,抬輦將她送回逸韻軒。
武茗暄端坐在步輦上,一雙茫然的眸子望著前方,目中卻盡是虛無。偶有低階妃嬪經過,上前請安,也沒得到她半點回應。
步輦在逸韻軒門前停下,內監們高聲唱了一句“慧妃娘娘回宮……”落了輦。
沈木云早在宮門處相迎,看武茗暄失魂落魄的模樣,心下大驚,慌忙上前扶過:“娘娘,您這是怎么了?娘娘……慧妃娘娘……”
沈木云疾聲連喚,武茗暄卻是恍若未聞,沒有焦距的眸子定定地盯著前方,如行尸走肉般往東廂走。
“青淺、錦禾……”沈木云扯嗓子疾呼,小心翼翼地把武茗暄交到聞聲奔出的青淺、錦禾手上。
一眼窺見武茗暄蒼白的面色,青淺失聲驚呼:“出什么事了,娘娘的臉色怎么這樣嚇人?”
錦禾緊張地看一眼武茗暄,偏頭問沈木云:“娘娘不是去怡欣殿侍墨嗎?怎么……”
“我也不知這是怎么了!”一向神色淡然的沈木云早已擰緊眉頭,咬了咬唇,叮囑道,“你們伺候娘娘進去休息,我去怡欣殿打聽下。”說罷,快步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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