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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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了錦禾的話,武茗暄微微一怔,不自覺地捏緊手中一根金釵。片刻后,她偏過頭,看向在窗外。側院中,翠袖拿把剪子修剪著花草,不時停下手中動作,定目看著一朵芙蓉花出神。
武茗暄闔目一瞬,轉回頭來,低聲問:“蓮子采了?”
錦禾有些疑惑地看向武茗暄,嘴上還是答:“嗯,采回來了。木云姑姑交給品翠、湘紅,讓她們剝蓮心呢!”
“上回,珍妃過來,說是喜歡吃蓮子羹。”武茗暄抬手將金釵插入髻間,攏了攏薄如蟬翼的云鬢,微笑道,“讓翠袖去一趟水華殿,給珍妃送些蓮子去吧。”
錦禾會意,應聲退下,出去喚翠袖去了。
一旁,捧著首飾盒的青淺微微一抖手,蹙眉咬唇,看武茗暄一眼,終是什么也沒說。
武茗暄看在眼里,也不與青淺多言,收拾妥當便讓沈木云在廳內擺上晚膳。
清淡爽口的鮮拌木耳佐著蓮子粥,武茗暄慢慢地用著,心思卻根本沒在用膳上,只默默想著一些事情。這偌大后宮,如果真要論起城府、心計來,恐怕當是皇上為最。她挑這時候差翠袖過去,只要珍妃一有動作,皇上必能看穿其中玄妙。可是,他會任由她們對壘么?
武茗暄磨磨蹭蹭近一個時辰,才用完晚膳。
沈木云招呼宮人撤下膳器,恰似無意般嘀咕:“這翠袖姑娘怎的還未回來?”踱步到武茗暄身旁,輕聲問,“娘娘,可要差人去看看?”
武茗暄側目瞥一眼沈木云,端起青淺奉上的茶盞,飲茶漱口后,對錦禾吩咐道:“你去,瞧瞧翠袖。”
“是,娘娘。”錦禾欠身應了,去了水華殿。
沈木云也不再多言,淡淡一笑,躬身退下。
不多時,錦禾回來,附耳回稟武茗暄:“娘娘,翠袖今兒怕是回不來了。”
“怎么說?”武茗暄不覺詫異,即便皇上聽憑她們對壘,但總不至于這么……
錦禾不屑地往廳外睇去一眼,哼笑道:“翠袖姑娘正在給皇上拿捏呢,哪里還記得要早些回來伺候娘娘?”
“這么說來……”武茗暄眼眸一轉,扯唇輕笑,“走,去把西廂收拾出來。”當即起身,領著青淺、錦禾去收拾西廂,準備讓翠袖回來便搬到西廂去住。
武茗暄好整以暇地依在西廂門外的回廊廊柱上,盯著青淺、錦禾以及三兩個小宮女收拾屋子。
沈木云又來了,拿眼瞅瞅西廂內的情景,看了看武茗暄,卻沒說話,只取來一柄宮扇為她扇風納涼。
“她若回來,定是還要搶著做事的。”武茗暄靜立許久,忽然輕聲開口,“姑姑是宮中老人了,許多事,想必不用本宮說吧?”
沈木云微微欠身,應道:“奴婢省得,娘娘放心吧。”
武茗暄也不再看,吩咐沈木云盯著宮人們收拾灑掃,徑自喚了青淺、錦禾回到廳內坐下。
青淺瞧見武茗暄用過兩盞涼茶,還沒有要歇息的意思,不禁有些擔心:“娘娘,錦禾都說了,翠袖今兒怕是回不來。您早些歇著吧?”
“她但凡還有一絲懂事,不管多晚,今兒都會回來。”武茗暄瞅一眼墻腳沙漏,此時已經快到亥時了,再過不多久,就該熄燈了。
“娘娘高看她了吧?”錦禾笑道,循著武茗暄的目光看一眼沙漏,面上盡是鄙夷之色,“她若真懂事,又怎會……”這話倒是沒能說下去,見此打住了。
武茗暄偏頭想了想,起身繞過翠玉插屏,走到廳側榻前,往榻上一歪,吩咐道:“今兒別熄燈,我就在這歪一會子。”遲疑一瞬,又道,“青淺,等翠袖回來,直接領她來見我。”
錦禾、青淺對視一眼,沒有多問,齊聲應下后,去寢殿抱來繡花薄錦被給武茗暄蓋好,這才一起退了出去,安排好一切,又回來就在榻前趴下,守著武茗暄。
心中有事,這一夜,武茗暄睡得很不安穩,幾次睜眼問時辰,待丑時,實在合不上眼了,便吩咐青淺、錦禾伺候起身。
一番梳洗妥當,翠袖還未歸來。
武茗暄面上隱隱染了薄怒,見沈木云入內伺候,淡淡掃她一眼。沈木云會意,緩緩搖頭,奉上一碗果子粥,伺候武茗暄用了。
這邊粥剛用完,武茗暄便在廳內小坐,想著寅時之前,翠袖總要回來。
寅時將至,翠袖果然回來了,卻是垂首跟在捧著圣旨的李炳福之后。
武茗暄不慍不火地看翠袖一眼,請了李炳福入廳宣讀圣旨。正如她所料,翠袖也同葉肅儀一樣,晉封為正八品肅儀。但圣旨上卻并未言明賜居何處,只著令武茗暄安排。
待翠袖接了旨,武茗暄喚青淺將李炳福好生送出,而后于正廳坐下。
翠袖心中忐忑,踱步過去,跪在武茗暄身前。她雖低垂著頭,說著恭敬的話,可面上喜色竟是遮都遮不住。
錦禾看得連連歪嘴,青淺也是暗自皺眉。
沈木云沏了茶來,躬身呈給翠袖,因翠袖原本姓李,便喚道:“李肅儀,請給娘娘敬茶吧。”
昨日還是翠袖姑娘,今兒已經是李肅儀了。聽沈木云也得對她用個“請”字,李肅儀更是心下得意,取了茶盞,奉上:“嬪妾李肅儀恭請娘娘用茶。”待武茗暄將茶盞接過,她又自行叩首,“承蒙娘娘器重栽培,嬪妾才有今日!請娘娘受嬪妾三個響頭。”
武茗暄端坐寶座之上,端著茶盞,冷冷斜睨翠袖:“本宮生受你了。”抿一口茶水,見李肅儀也已經磕頭完畢,她才笑著抬手去扶,“起來吧。水華殿的珍妃娘娘比本宮還器重你,這般悉心栽培你,還讓你與她一同伺候皇上起身、上朝,你可給她磕過頭了?”
翠袖剛借著武茗暄的手起身,一聽這話,心下一突,忙不迭又跪了下去,垂首說道:“娘娘,奴婢是瞧著請安的時辰快到了,才沒來得及與您細說。”掃眼四周,見只青淺、錦禾在旁。她眼珠一轉,生生憋出了淚來,委屈地爬行到武茗暄腳邊,剛想開口說話,卻被沈木云打斷。
沈木云快步入廳,近前稟道:“娘娘,適才松香殿鄒公公來傳皇后娘娘的話,說是娘娘今兒就不用去請安了。”一眼掃過匍匐在武茗暄腳邊的翠袖,“皇后娘娘說了,李肅儀新晉封,怕是好多規矩都不懂,著令娘娘悉心教導,以免失儀,鬧出笑話來。”
這一把順水推舟之計,武茗暄除了擔心對洛王府會有影響外,就是擔心皇后跟前不好交代。聽了皇后這話,她卻放下心來。看來,翠袖的行徑自是惹了皇后不悅,但皇后吩咐她好生教導,便是沒有遷怒于她。只是,翠袖是在珍妃宮里承寵的,不知皇后對此又會作何看法呢?
一瞬間,心念已百轉,武茗暄頷首笑問:“鄒公公回去了?”
沈木云欠身回話:“奴婢看娘娘這邊事兒忙,就沒敢打攪。娘娘放心,奴婢打賞了,才送鄒公公出去的。”
“嗯。姑姑辦事,我放心著呢!”武茗暄笑著贊許,像是沒有看見跪在腳邊的翠袖般,捏著茶盞蓋子,一下一下地輕刮盞沿,“既是皇后娘娘恩典,今兒不必去請安,那我這一身行頭,都卸了吧。”
沈木云一旁笑著道:“是呢。這天兒熱,娘娘換身輕便的,要不累得慌,也熱得慌。”徑自繞過翠袖,與青淺、錦禾一起扶起武茗暄,往殿內去了。
被武茗暄她們這般態度對待,李肅儀鬧了個面紅耳赤,眼里涌出的淚倒不再作假,是真的傷心起來。她仰頭望著武茗暄離去的背影,盈盈淚目中有不忿,也有委屈。她不明白,都是主子身邊貼心的侍婢,但為何人家容德夫人待那葉肅儀那般好,娘娘為何卻這樣待她?
青淺、錦禾看她的眼神,都那樣不屑,只差在眼里刻出“不知廉恥”四個字了!可她……她難道要一輩子守著“廉恥”二字為奴為婢?是,她是靠攏了向來與娘娘不和的珍妃,可如今,她已經得到心中所想,也再不會與珍妃有所糾葛,更不會做出什么對不住娘娘的事情!她為自己的前程努力,是錯么?
李肅儀這廂思緒轉過,心情已逐漸平復,捏著袖角抹了淚,自嘲地笑了笑,撐著微酸的膝蓋便要起身。
巧的是,正在此時,武茗暄換過輕便絹裙,又由青淺、錦禾扶著轉到了正廳來。
李肅儀也機靈,一眼瞅到吊腳罩門邊露出的半截裙裾,慌忙又跪了下去,戚戚然嗚咽起來。
武茗暄哪里會不知曉李肅儀的心思,偏頭扶釵隱去唇畔冷笑,拿眼往寶座側一瞄,訝然道:“李肅儀怎么還跪著?”快步往寶座行去,側目佯怒地瞪青淺、錦禾一眼,“我昨兒在廳里等了一宿,頭腦昏沉,沒留心。你們也是,也不提醒下!”
青淺、錦禾對視一眼,恭敬欠身:“娘娘訓得是,奴婢等疏忽了。”
“該罰!”武茗暄沉著臉訓了一句,又微笑著看向李肅儀,傾身抬手將她扶起,“素日里,你伺候本宮,本宮何嘗讓你跪過?如今你身份不同以往,就更使不得動輒就下跪。”拉著她行到寶座坐下,才松開手,直喚她坐下。
李肅儀也不是那么沒眼色,把淚擦干了,退了一步,在寶座右側站好,欠身說道:“奴婢知道,娘娘心中有氣……”
武茗暄聽得蹙眉,當即揮手打斷:“皇上剛封了你做肅儀,你怎么還自稱奴婢,這不是要沒了皇上的臉么?”轉眸一個眼色睇給青淺,“給李肅儀賜座!”
青淺對李肅儀本還心存不忍,可看她昨夜一宿未歸,回來時還真端出一副肅儀的架子,不禁心下那點微弱的不忍都沒了,冷著一張臉抱了一個圓墩過來,往她身邊一杵,出口的話也尖利起來:“李肅儀,娘娘請您坐下說話。”
聽青淺把“肅儀”二字咬得極重,李肅儀面上又是一紅,對武茗暄施禮后落座,局促不安地擰著手說:“娘娘,奴……”瞧見武茗暄淡漠一眼掃來,忙換了自稱,“嬪妾知道,娘娘心中氣惱,就連青淺、錦禾想必也瞧不起嬪妾。可是,娘娘試想,皇上他……嬪妾又能如何?嬪妾出身微賤,不敢拂了圣上的意啊!”
說她傻吧,偏還知道把自個兒身上的錯處推得一干二凈,也不提與珍妃勾結之事,倒把不是都推給了皇上,是想借皇上來壓她么?武茗暄聽得心下暗笑,不知皇上和珍妃若是聽到這番話,又該作何想呢?
不等武茗暄發話,錦禾已聽不過去,慢悠悠地哼笑一聲:“呵……李肅儀倒是生得一張巧嘴,奴婢往日怎么就沒瞧出來呢?”側目打量一眼武茗暄的神色,見她沒有不悅,才接著道,“只是,今兒剛封肅儀便興著編排皇上的不是,明兒要是也入主一宮,做了娘娘……哎喲,奴婢還真想不出肅儀會是怎樣做派了!”
若不是她,娘娘又怎會不器重自己了,偏她此時還要說些挑撥的風涼話!李肅儀霍然偏頭瞪向錦禾,但武茗暄沒有發話,她也不敢真端起架子來教訓錦禾,只得咬緊下唇,強忍心中不忿。
“錦禾,哪有你這樣說話的?”武茗暄輕聲呵斥一句,一個眼色遞過,錦禾便規矩地對李肅儀欠身道歉。
李肅儀嘴里說著不礙事,卻端坐在墩子上,生生受了錦禾的禮。
適時,青淺上了涼茶,武茗暄端著茶盞抿了兩口,輕輕把茶盞往手邊案上一擱。她稍作思索,索性攤開來說,便淡淡地開口:“這是你自己選的路,既已邁上這條路,就再不能回頭了。如今,你已受封肅儀,你我往日的主仆情分,也就到此為止了。”看李肅儀張口欲言,她卻不愿與她應付,當即抬手打斷,“你且聽我最后說兩句。你素日跟在我身邊,也當對珍妃的為人知曉一二。你既敢與她做交易,就要自行承受后果。”
“娘娘……”李肅儀頓時慌得站了起來,張嘴就要解釋。
武茗暄哪里還愿與她周旋,淡淡一眼斜睨過去:“你不需要解釋,本宮也不想聽其他!往后,自己好自為之吧。”說罷,招手喚青淺,“來,引李肅儀去瞧瞧西廂,若有什么不滿意的,稍后再去內侍府置辦。”
青淺還未及應聲,沈木云卻快步進來了,難得地蹙了眉:“娘娘,珍妃娘娘來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長樂的地雷和長評,=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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