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憐意
湛露正一個人坐在屋里,坐了很久了。這房間本來是阿箸娘子的,可是她不在這兒。她一向都是神出鬼沒的,這一陣子更是這樣,不知道什么時候起,她好像已經悄悄消失了。
湛露問過明夷君,阿箸娘子怎么總也不回來。明夷君說,她目前正在修煉的關鍵時刻。冬天的時候,月華照在山上的積雪上,會映照出雪光來。在月華與雪光之中修煉,對于像阿箸這樣的靈物來說,是最好不過的。現在正是最適合她修煉的時候,等她突破了這段瓶頸,修煉大成,便也可以做一山之主了。
因為明夷君總是在這里,所以即使阿箸娘子不在,湛露也并不覺得有多寂寞。阿箸娘子的房間里已經擺滿了湛露的東西,這房間差不多已經要完全變成湛露的了。
湛露坐在這兒,心煩。
她年紀雖然不大,但從小時長到現在,也曾經歷許多坎坷:父母雙亡,味覺也消失了,之前酒肆面臨破產,更是極大的危機。所有這些事情,剛剛發生的時候覺得很艱難,最后居然也都安然度過,因此其實并沒有給她增添多少煩惱。然而自從遇見了明夷君,她的煩惱就成千百倍地增長起來,簡直無窮無盡。
如果干脆拋棄了酒肆,遠遁他鄉,或許可以從這種煩惱之中解脫。但湛露卻實在不想這樣做。
或許這種煩惱,也算是一種成長的代價吧。倘若為了規避煩惱就躲開去,未免也顯得太把這煩惱當一回兒事兒了。
她正在這兒坐著呢,卻見明夷君醺醺然走過來,看著她,臉上突然綻開一個笑。那笑容可謂明艷之極。
湛露見他面如桃花,便知曉他又是喝醉了。這饕餮,分明還是個有名的兇獸呢,他本來以喜歡吃吃喝喝聞名于世,酒量卻也如此不濟,比起尋常人,也強不了多少。
偏生他最愛喝酒,喝完了又不肯乖乖睡覺,總是跑來鬧她。湛露想到這兒,微微皺起了眉。
明夷君雖是有些醉了,五感卻還照樣敏銳。他看見湛露皺眉,便搖搖晃晃走到她身前來,笑嘻嘻地伸出手指頭,撫平她眉間褶皺:
“年紀輕輕,總皺眉可不好。”
他手指沁涼,湛露驟然被他點了眉心,涼得她打了個寒戰。
她晃晃頭,伸手撥去他那搗亂的手,問了一聲:
“客人走了?”
他握住她手,不讓她搗亂,仍是伸了指頭在她臉上亂畫,張口答了一聲:
“我叫他上縣里的客棧去住,這里小,住不下那么多人。”
聽說那嚇人的噬嗑君走了,湛露安心了些,輕輕舒了一口氣。
明夷君看她那樣子,輕笑了一聲:
“怎么,你竟是怕他?”
湛露遲疑了一下,點一點頭。
明夷君朗聲大笑起來,仿佛從來沒聽過比這更可笑的事。
他彎下腰,把前額貼在她的額頭上,伸出手放在臉頰旁邊,讓她看手背上留下的齒痕:
“我和他也是一般的,并沒什么分別。你這般害怕他,卻不怕我么?嗯?”
他離她那么近,即使是喝醉了,他的身上仍然帶有強大的壓迫感,讓她簡直沒法好好呼吸了。即使呼吸,聞到的也是他身上的酒氣,湛露覺得,單是這么著,她就要醉了。
她沒法回答他,他自顧自地仍是說:
“你飲了我的血了,你可知道,自我出世,還從未有過什么生靈,飲過我的血?”
湛露心里一跳。
之前噬嗑君似乎也說過些什么。咬傷他,飲了他的血,似乎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
她有些戰戰兢兢,開口問他:
“吶,飲了你的血,會怎樣?”
他又是笑:
“我不是說過沒有什么生靈飲過?既然如此,我又怎么會知道呢?按說,也無非是血罷了,大約不該有什么太特別的吧。”
既然他這么說,或許便是沒什么關系吧。湛露剛要松一口氣,卻聽明夷君又道:
“雖說如此……一些小影響……只怕還是要有的。人類的氣味本來不重,你飲了我的血,只怕從此以后,身上要沾滿了我的味道,幾十年散不去了。在這段時間里,那般愛用嗅覺判斷眼前事物的獸類,只怕要把你當成了我罷。再者,我的血力量太強,你只是普通凡人,飲了我的血,只怕要難受個好幾天。也罷,這就當做是對你的懲罰了,省的你總是要亂咬人。”
他說得有些不清不楚,湛露也沒太弄明白,他說的這些,到底是個什么意思。只是稀里糊涂點頭。
明夷君說罷了,雙手抱住了她肩膀,鼻子湊在她頸間輕嗅:
“此時你滿身都是我的血味兒,聞著倒挺舒服,只是不像平常顯得那么好吃了。”
他這么說著,語氣之中殊有些遺憾。
湛露被他抱得緊緊的,越發難以呼吸了。她掙了幾下,可是哪里能掙得開呢?他的力氣大極了。
他醉得有些迷迷糊糊了,聞著她身上屬于他的味道,他只覺說不出的安心。這段時間他駐留于此,雖然也遇到過一點小麻煩,并未對他構成什么威脅。然而他清楚自己的情況,心里一直惴惴不安。此時嗅見這樣熟悉的氣息,心神安定下來,只覺得醉意涌上來,壓著她往床上一歪,竟然睡著了。
湛露本來還在掙扎,忽然意識到抱著她的人呼吸平穩,已經沉沉睡去,不知怎的,忽然心生憐意。
是憐意,不是別的什么,仿佛她剛剛識得他,以為他孤苦伶仃時,心中所生發出的那種憐意。
其實……他現在這樣,與她那時候想的……也沒多少分別。
罷了,由他睡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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