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通知好友一聲，告訴他自己下午的安排，之后，羅槿便踏上了那條熟悉的路線，去往市里。

　　時隔多年，又一次在這熟悉的城市等待熟悉的車輛，去見熟悉的人。

　　伴隨著到站提醒聲出了站，即使過了最炎熱的月份，夏天的尾巴還是干擾著這座城市的空氣，記不起多少年都是停留人跡罕至的僻靜住所，海岸或是山谷，看馬路上車輛來往不息，羅槿竟一時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

　　這一次回到‘自己的’世界，腦海中并沒有掌握新的記憶，也沒有將他這個年紀(jì)所經(jīng)歷的點滴翻新，只是減淡了以往世界的記憶。

　　他就這樣回到了從前，僅憑著那些已經(jīng)變模糊的記憶回到了從前。

　　一路走在樹蔭下，四周建筑一如既往。過了飯點兒才感覺餓，這四周又沒有能夠用餐的地方，羅槿不記得他的第一次授課經(jīng)歷是餓著進(jìn)行的，想要買些什么東西緩緩空腹感，路邊卻只有一處水果攤子。

　　賣水果的阿婆姓王，水果價錢地道味道也不錯，羅槿也算是她的常客。她自家種的蘋果自然成熟，好吃的很，也是羅槿離開這座城市后的念想之一。

　　三步做兩步來到樹蔭下的水果攤，阿婆正在忙碌著從屋里向外搬運東西。

　　阿婆家蘋果的個頭不小，羅槿吃不了太多，只買一個又不怎么合適，干脆隨手挑了兩個。自顧自的拿起袋子將它們遞送過去，立刻收獲了王阿婆贊賞的目光——那一排蘋果擺放在不同的木筐中，外表雖沒有多大區(qū)分，味道差的卻不是一兩點。

　　“哎呀，這小伙子真會挑水果。”只有常客才知道她家蘋果的位置擺放，王阿婆笑瞇了眼睛，話說到一半就聽羅槿回應(yīng)道：“沒有，阿婆自家種的果子，不用挑就好吃。”

　　完全會錯了意，以為王阿婆是說他這兩個蘋果選的好，便笑著回應(yīng)，剛好說出了王阿婆沒來的夸自家果樹的話。

　　王阿婆先是一愣，眼前這清秀的年輕人很是眼生，沒有半點兒印象，卻知道自家種的果子，大概是……以前這兒的住客，現(xiàn)在長大了？

　　“嘴真甜。”回過神來，也沒多想，稱算了價格后王阿婆又給多塞了一個小橘子進(jìn)袋子，既然不記得了那就不再多說，揮揮手道：“以后常來啊！”

　　點頭回應(yīng)，絲毫沒發(fā)覺自己言行有什么不妥，微一躬身接了袋子，提了它就向杜若家小區(qū)走去。

　　……

　　向安保人員登記了杜若母親的號碼，這才進(jìn)了小區(qū)，本以為一切順利，誰知就這樣被擋在了單元門門口——無論羅槿怎么敲、按單元門的按鈕，就是沒人開門。

　　原本逐步攀升的心跳頻率在這段時間逐漸平穩(wěn)下來，羅槿被困在門外良久，直到看見一只小野貓從小區(qū)外墻墻角處鉆過來，才回想起初見那一次發(fā)生的故事。

　　補(bǔ)習(xí)當(dāng)日，杜若根本不在家，似乎也是這種狀況下自己給杜若母親回了電話，奈何湯女士工作纏身一時半會兒實在無法離開，干脆拜托了自己鄰居與羅槿一起尋找。找了一下午，臨近傍晚才在小區(qū)后的公園里找到了臉上掛花的杜若，把他帶回家。

　　當(dāng)天發(fā)生了什么，身為外人、屬于初次見面的羅槿實在不方便詢問，杜若也無論如何都不肯與父母溝通。孩子間的小打小鬧，事后也沒多去關(guān)注、了解。

　　想到這里，羅槿也不再等待，立刻邁開步子向小區(qū)后門方向跑去。

　　......

　　公園座椅上，穿了黑色半袖衛(wèi)衣的少年以極為放松的姿態(tài)半靠著木椅椅背，五官精致英挺，臉龐尙帶幾分稚氣。腦袋上扣了純白色的鴨舌帽，把自己整個人攤開在偏僻的樹蔭角落下乘涼，十分輕松的模樣。

　　斑斑光影透過層層樹葉遮擋落在他臉龐，描繪成一道金色的邊弧。安靜的下午忽然傳來一陣古怪的空響——大概是從昨晚就沒吃東西的緣故。

　　少年一下子坐起身來，速度太快一時有些頭暈的扶了扶一旁，又不小心將搭在椅子把手的拐杖碰了下去。

　　真是煩死了！

　　蹙眉瞅向歪倒在一旁的拐杖，那距離明明近在眼前，自己卻怎么都碰不到。惱怒的看一眼包裹石膏的右腿，白色紗布纏繞下、臃腫的不成樣子，也難看的不成樣子。

　　剛想站起身來單腳蹦去撿起拐杖，身后不遠(yuǎn)處便傳來三言兩語的說話聲，下意識停下動作抬眼一看，就見三個衣衫花哨過分的年輕人向這邊走近，打頭的那個一邊靠近、一邊向自己出言不遜道：“喲，這是誰家的乖寶寶占了大爺們的地方曬太陽？”

　　心底冷哼一聲，面上卻不動聲色的看著。這三人看起來并不大自己幾歲年紀(jì)，領(lǐng)先幾步的黃毛寸頭花花綠綠的一身，偏黑偏瘦，將半袖擼到肩頭，似是特意的露出了上臂浮夸紋身，偏向于精壯的身材，看起來像是這三人中的領(lǐng)頭。他嘴巴幾乎要咧開到耳根，很是開心的坐到了自己身邊。

　　相比之下，規(guī)矩黑發(fā)，衛(wèi)衣隨便配著短褲的自己看起來確實‘乖’了些。

　　這地方偏僻人少，靠近湖邊也比較涼爽，搬來這里有三個月、對四周不甚熟悉，杜若可沒想到這公園會是幾個小混混的地盤。

　　前天開始，保姆阿姨回了老家，累積到昨天晚上，家里的東西已經(jīng)吃完了，實在餓的不行、熬到中午才自己出門買東西吃。

　　點外賣也不是沒想過，可最終還是放棄了。處在叛逆期的少年，怎么都要引起父母的關(guān)注，也似乎，覺得有些事情親自去做更有意義？腿腳不便，下個樓就算有電梯也很麻煩，出門的一刻就開始后悔自己的決定，關(guān)了單元門又發(fā)現(xiàn)沒帶錢，想回去習(xí)慣性的按門鈴，這才想起阿姨回家自己連鑰匙都沒帶出來。

　　本來心情就足夠糟糕了，無處可去的時候手機(jī)又響了起來，打開消息是下午家教過來上課的通知。

　　——是真的忙到連電話都沒工夫打么？

　　索性關(guān)了手機(jī)，冷哼一聲也不知道是向著誰，糟糕透頂?shù)囊惶熘缓昧髀湓谛�區(qū)附近的公園，沒想到又碰見這樣的三人。

　　一手扶住另一側(cè)空出的木座椅，杜若懶得跟這幾個社會混混一般見識。他站起身來，單腳向前蹦了一步，想要離開這幾人去撿地上的拐杖。見杜若‘落荒而逃’的模樣，那黃毛嗤笑一聲，翹著的二郎腿一下子伸直到杜若面前，阻擋了他的道路：“來，跳過去我看看。”

　　隨著身后兩人的笑聲，杜若僵硬的轉(zhuǎn)頭看過去，瞇起眼睛難以置信的看著那人囂張的表情，黃毛卻毫無收斂的意思。

　　“滾。”

　　冷淡出聲，黃毛依舊不依不饒，站起身來晃悠著上前一步，挑釁道：“新來的？這公園是哥幾個的地兒，想安穩(wěn)在這待著也不是不行，破財消災(zāi)懂么？”

　　“想安穩(wěn)在這待著，現(xiàn)在滾就行了，別擋我。”從不把人數(shù)差距當(dāng)會兒事，杜若氣勢洶洶的回瞪過去，一條腿著地一條腿向后半抬著，配合上這樣的姿勢動作，再有氣勢也沒有多少威懾力。

　　“噗...哈哈哈哈！”

　　黃毛最先忍不住笑了起來，看杜若金雞**的架勢，很是好笑的上前推了他肩膀一把。

　　這一下猝不及防，讓杜若身子晃了晃，也徹底惹怒了他。

　　轉(zhuǎn)身一把拽過距離最近的黃毛衣領(lǐng)，將他整個人提拽過來，被這一股力道猛地一拉，黃毛也反應(yīng)不及，這才發(fā)覺自己是過分低估了這瘸子的力氣。

　　“小屁孩你給我松開……啊疼疼疼疼疼……”

　　伸出的手腕被彎折起來，黃毛生生喊著疼，杜若便松開手，斜睨他一眼后繼續(xù)去撿拐杖。這邊不想爭端繼續(xù)擴(kuò)大，那邊卻不依不饒，只當(dāng)對方是個毛都沒長齊的，瘸著一只腿還敢這樣對自己，立刻就掄出了拳頭。

　　反正是三比一，對面又四肢不健全，誰怕誰？

　　于是，待羅槿趕到公園，來到找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的偏僻地點，看到的就是四人扭打在一起的場面。

　　右腿骨折的杜若面對三人圍攻竟也能微占上風(fēng)，甚至還舉起拐杖就要砸向身后的人。

　　接著被打的人痛喊一聲的空檔，羅槿隨機(jī)拽住其中一人，將他一把推開，剩下三人的目光自然就集中了過來。

　　感受到身上重量一輕，杜若便抬眼看望去。半倒在地上抬起頭來，陽光十分耀眼，入目的面龐也十分陌生陌生。

　　“行了，別打了，跟我回去。”

　　只對付杜若一個就氣喘吁吁的三人看這邊又來了幫手，便知道自己已經(jīng)討不了好處，更何況羅槿雙眼一直盯著那三人看，并沒有分向一旁的杜若，堪稱‘審視’的沉穩(wěn)目光不知原由的讓三人心里發(fā)毛。

　　“看好你家小孩，以后別來這里，否則，見一次打一次。”

　　也不放下最后的幾句話的便宜，警告過后帶著滿身青腫，三個混混大搖大擺的離開了這里，走路搖擺的姿勢看起來倒很有架勢。

　　見三人離開，杜若有些狼狽的從地上爬起，向前去撿掉落的拐杖，卻有人快他一步將拐杖送上。

　　“謝謝……”

　　蹙眉道謝，雖然杜若并沒有吃多大虧，可三比一的架勢下，這陌生人肯幫著說一句話已經(jīng)很不容易了。接過拐杖，重新坐回木椅上，思量著自己的下一步去向，身邊的位置就被占了。

　　莫名其妙，兩個人僅是簡單的路人關(guān)系，卻與自己坐的這么近，讓杜若不得不胡思亂想。最奇怪的是，幾乎是肩并著肩、在‘親密距離’之內(nèi)，他也不覺得別扭。另一邊，羅槿也一直沉默著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杜若就坐在自己身邊，雖然在自己眼里他一直是個孩子，可現(xiàn)在這個剛踏入高中的杜若，是真正的孩子。

　　縱然穿過許多世界，身邊一直有這個人的陪伴，也不是沒有‘從頭開始’過，可與現(xiàn)實世界掛鉤后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羅槿忽然不知道該如何與這少年相處。

　　從最初的節(jié)點開始，是不是意味要按著曾經(jīng)的步驟一步步發(fā)展下來，一步都不能錯？回到了原本的世界，這樣按部就班的生活下去，是不是也能看到自己與杜若的最終結(jié)局？

　　等再過六年、等杜若從國外回來，到那時，是不是應(yīng)該直接接受他的示愛？還是應(yīng)該提前做出些準(zhǔn)備，避免杜氏夫婦的沉船事故，再或者……辭掉現(xiàn)在的工作，讓兩人的生活軌跡不再重合比較合適？

　　羅槿陷在自己設(shè)想中，導(dǎo)致兩人間氣氛一片寂靜，忽然就聽得耳旁傳來一陣悠長響聲，便轉(zhuǎn)頭望向杜若。那響聲持續(xù)時間很長，而源頭，就是他的肚子。對方尷尬的輕咳一聲，立刻試圖拄著拐杖站起身來，就算對這‘路人’有些好感，也慌張的想要立刻逃走，實在是丟大了人。

　　再混亂的想法也被打斷，羅槿嘴角勾起笑容，一把拽住杜若：“你知道這附近哪里有餐館么？我?guī)�你去吃點東西吧。”

　　手掌圈住杜若手臂、想要將他拉起，羅槿見杜若低頭望向兩人肢體接觸的部位、有些排斥的抬起臉來，對上那人眼睛，年輕的面龐與多年后緊閉雙眼的融合在一起，讓他不由得手指一顫，悻悻收回手。

　　“你的好意我心領(lǐng)了，謝謝。”

　　杜若客氣的拒絕，想要瀟灑離開。有好感不代表他愿意接受別人的施舍，就因為這人給他印象不錯所以他也想給對方留下好的印象。

　　可老天就是不愿意給他這個面子，也似乎是打架姿勢緣故，一條腿長時間承受了太大的壓力，杜若就這樣腳一軟，狼狽萬分又干脆萬分的摔倒在地上，姿勢比一開始還要難看百倍，連給羅槿拉好感度、上前扶一把的機(jī)會都沒給。

　　.......

　　重新坐回木椅上，手上拿著王阿婆自家果樹生的蘋果，肚子越是不爭氣的叫著，杜若啃得越是緩慢、僵硬。

　　他是實在無法拒絕這陌生人好意才留在這里的，雖然今天是真正的丟大了臉，可這人這輩子都很難見第二次了，也沒什么。

　　這樣的想法一點點在心中沉淀，好一會兒，杜若的紅臉才恢復(fù)正常，本來想說點兒什么，自覺搭建起來十分堅固心理攻防又在羅槿一句話后分崩離析。

　　“杜若，等你吃完蘋果，我就帶你回去啊。”

　　沒想到一句話起了這么大的效果，看杜若蘋果碎屑卡在嗓子里、一口氣上不來的模樣，咳嗽的一聲比一聲聲嘶力竭，羅槿只好在一旁幫他拍背順氣。

　　“你說什么？你…要帶我回哪去？”氣還沒喘勻，干脆蘋果也不吃了，轉(zhuǎn)過頭來一臉震驚的看向羅槿道。

　　“忘記自我介紹了，我是羅槿，是你的家教老師，受傷這段時間幫你補(bǔ)課，今天要上課的事…你母親應(yīng)該通知過你吧。”

　　“你、你就是那個……羅老師好。”

　　瞬間拉開了距離，不管是身體上還是態(tài)度上，頓了頓、像是才反應(yīng)過來，杜若斂眉道：“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又是怎么認(rèn)出我的，我們這是第一次見面吧，我在這也沒跟我媽說。”

　　“你的特征還不明顯么？”挑眉看了看杜若的右腿，羅槿也為自己的一時疏忽口快暗自抹了把冷汗，竟然這么輕易就出了破綻。

　　看向杜若手中的蘋果，這時候才發(fā)覺自己下午與王阿婆的對話也不合適。待杜若明白了自己意思后，又進(jìn)一步解釋道：“我叫不開門，只好往這邊找一找了。”

　　點頭回應(yīng)，暫時消失了疑惑，相信了羅槿的話，杜若繼續(xù)啃起了蘋果，也總算借著一番談話徹底緩下了接連摔倒在地的尷尬。

　　不知何種緣故，羅槿對少年時期的杜若多少有些抵觸心理，不清楚要如何與他相處，可無論如何，總要將現(xiàn)在的狀況應(yīng)付過去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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