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徐傾城大大方方的承認了幕后補槍的人確實是自己，這個答案其實并不難猜。里應外合提早部署營救計劃卻仍然以失敗告終就可以看出，ｚ共派駐在上海區的潛伏人員其實并不多，況且擊殺吳龍的槍械明顯是□□，一向窮困的ｇ黨恐怕還拿不出這樣的大手筆來刺殺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國軍亦然。

　　“臨時起意，為了掩藏行蹤，著實浪費了我一番心思和人虛以為蛇。”所以，她沒有隱瞞他的意思。

　　“……什么時候有空，給陶大春做個單獨的特訓吧？”

　　唐山海睜開眼睛，側過身看著她的方向問道。

　　“行啊，等這周休沐，你就讓陶大春到佘山等我，我記得那座山的山頂好像有個法國傳教士建的天主堂，明天我會讓人先去和那的負責人打聲招呼，汪偽的人就是再猖獗，面對外國人時多少也會顧忌三分。”

　　給颶風隊特訓的事，她其實已經想過很多次了，若不是顧慮自己潛伏人員的身份，她早就拉著這批人直奔野外上演“荒島求生”了。如今唐山海主動提出特訓要求，完全正中了她的下懷，上午的“八圍一事件”至今仍在她腦海里清晰的回放著，她還愁著如何委婉的提醒對方嚴加磨練下屬呢，想不到對方這次竟然自己想通了乖乖求上門來了。

　　“好，我會盡快通知他做好相關準備。”

　　了結了心事的唐山海很快陷入沉睡，因疲勞而發出的粗重呼吸聲仿佛是落進了徐傾城的心里。她動作輕柔地替他蓋實了棉被，又安撫性質的摸了摸他的額頭和臉頰，最后，輕聲的對他道了聲晚安，身子一轉，同樣以仰躺的姿勢閉上了眼睛。

　　李默群的生日宴定在晚上七點，負責宴席一應適宜的是他的心腹孫秘書。孫秘書為人圓滑老練且熟諳人情世故，當他將一切安排妥當之后，不忘分一杯羹給李默群的侄女婿唐山海，讓他負責宴會當天的重要人物接待，也不忘將責任分攤給畢忠良，讓他負責酒店上下的所有安保工作。所以，也就是這么一個工作上心思細膩的中年男子，讓徐傾城費盡了心思才將南洋來的煙火轉手賣給了他，只為了能讓刺殺名單上的目標人物主動走出圍成鐵桶的大酒店。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再謹慎小心的人一旦被酒精麻醉了大腦后，都會有那么一刻的放松和飄飄然。李默群在一波又一波的名流富商賀壽敬酒下，已經有明顯喝高的模樣，孫秘書見狀，連忙靠近他附耳提醒酒店門口已備好南洋的煙火表演。

　　李默群這一兩年過得并不順遂，外有國共兩黨的密謀暗殺，內有后起之秀的地位威脅，他的心口一直壓著一股不平之氣難以宣泄，故而這次的生日宴，他有意默許了孫秘書的高調炫耀之舉。

　　然而，讓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正因為他的這次放松大意，給了敵軍偷襲的機會！

　　當耳邊傳來第一聲槍響時，李默群以為自己是飲酒過度產生了幻覺，他有些愣怔的看向周圍驚慌亂竄的同伴尚且回不過神，緊接著第二聲槍響直接在自己的右肩上開出了血花。

　　“主任，您快往酒店里躲！”

　　迎面撲來扶住自己的是行動處的一把手畢忠良，此刻的他形容狼狽，一向讓他厭惡不已的篤定自信的眼神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憤怒與驚駭。

　　他順著他的力道一同疾步往酒店里趕去，眼見著只差兩步即可躲入大門之內，他還沒來得及想好責問畢忠良的瀆職之詞，下一刻，身后又是一連串的槍響，畢忠良在反擊之中同樣受了槍傷！

　　這只老狐貍，躲避責任連苦肉計都使上了！

　　“老趙！”

　　“老張！”

　　隨著行動處特工們如狼似虎的強勢反撲，初始一面倒的局勢一下發生了扭轉的變化，天空不斷炸響開來的絢爛煙火，與底下已經混亂一片的宴會形成了一幅莫名和諧的畫面，這場以華麗高調開場的生日宴，最終以已方二死十傷而敵方全部脫逃的慘敗結果倉促收場。

　　這明顯是一出早有預謀的刺殺行動，也是汪偽政府上海區創立以來最慘烈的一次敗績，上海特工總部特別行動處的機要室主任張墨，還有特別行動處統籌室主任趙國慶，均在這場亂戰中不幸中彈死去，至于剩下的以李默群、畢忠良為首的大小汪偽奸細們三個重傷、七個輕傷已經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時間如梭，華懋飯店的刺殺案轉眼已成了三個月前的過期話題，盡管期間畢忠良派遣了行動處的兩支分隊將上海區進行了圍堵搜捕，可結果就如他自己預料的那樣，傾巢而出，空手而歸。那些至今仍關押在行動處里的所謂嫌疑犯，其實也不過是無辜躺槍的普通百姓，他知道，李默群自然也知道，然而此時同屬于一個陣營的兩人不得不聯手上演一出大戲給上層看，好讓心生怯意的總部高層不至于因為此事而收回對他們的信任。

　　這邊廂李默群和畢忠良剛應對完總部的責難，那邊廂躲藏得嚴嚴實實的颶風隊人員過得也并不如意，因為他們的隊長不知道突然抽了什么瘋，每天拉著他們進行慘無人道的體能訓練也就算了，竟連他們的起臥作息都要精確到一分一秒！

　　十六人小隊，按照家庭戶散落開來，多多少少也被分配到了八個尋常家庭。而他們則要根據抽中的家庭背景學習相應的生活技能，什么抄起鋤頭就要下地種田啦，披上蓑衣風雨無阻的出門拉人力車啦，一臉忠厚老實相卻要被迫當茶樓的小煙販，就連原本以為最奇葩的收泔水的活計，竟然都比不過他家隊長借住的那家碼頭搬運工可憐。吃得少做得多不說，還得時不時被工頭辱罵揮鞭子，短短的三個月體驗生活過下來，當初那群白嫩嫩的颶風隊少爺們，硬生生被折磨成了飽經風霜的老民工。

　　固定時間約在青峰茶館見面的唐山海，差一點就認不出陶大春的模樣，眼前這位皮膚緊實黝黑的糙漢子，哪里還有半分國軍軍官的儒雅氣質！

　　看看他低著頭，縮著肩，雙手抱茶杯的卑微形象，唐山海嘴角抖了抖，悄悄撇過頭，不忍再看倒霉的兄弟第二眼。

　　“……受苦了，回頭我會讓碧城匯報給重慶為你們請功的。”

　　“沒事。”陶大春咧開嘴笑得一臉傻氣，伸手拍了拍自家兄弟道：“頭一周是難熬了些，可現在大家都挺過來也就沒感覺了，你是沒看見呂明他們，一個個比之前不知道精神了多少，以前吃飯還會挑嘴的，現在是見什么吃什么了，我看著是挺好的，你回去幫我謝謝徐教官的指導。”

　　“……你們，確定沒什么事兒嗎？”

　　見什么吃什么……這日子得過成多慘才會造成這樣的饑不擇食……

　　“當然！”陶大春像是怕對方不相信似的，連忙扯袖露出自己的結實臂膀，秀道：“你看看，多結實有力，以前扛袋米都吃力，現在隨便給我一箱的重物，我都能扛著健步如飛。”

　　說罷，他還看了看左右，湊近自己的兄弟小聲的問道：“你家需要大米么？”

　　“大米？”唐山海一愣，眨了眨眼睛不太確定的回道：“應該是需要的吧，傾城她們平時和我都習慣在家里用飯，所以每個月也會定期到米鋪購置點新鮮的白米，怎么了，為什么突然問這個？”

　　“說出來其實挺難為情的。”陶大春有些尷尬的撓了撓頭發，一張老實人的臉因著黝黑的膚色頓時顯現出了愁苦的模樣道：“小杜那個孩子，不知道你有沒有印象，他是最遲加入我們颶風隊的，也是我們隊里年紀最輕的一個。”

　　“三個月前他不是被分配到了鄉下種田去了么？剛好他借住的那家日子過得實在是緊巴可憐，好不容易積攢下來的一年糧食，卻被當地的米商壓價收購，他年紀小，也是看不過才貿然插手管了這事。”

　　陶大春說話的間隙還不忘偷偷瞄了眼上級的神色，見對方有皺眉的傾向，連忙又補充調解道：“好在他買的不多，上次分給兄弟們的錢，他們基本都往老家寄回去了，他也是手頭緊，找了我們求情求了很久才籌集到二十袋大米的錢。”

　　“所以說，讓汪偽政府聞風色變的軍統颶風隊，現在突然有興致兼職做起了賣大米是么？”

　　越聽越覺得荒唐的唐山海忍不住拉下了臉，看著眼前這個縱容自己下屬胡鬧的兄弟沉聲斥責道：“我們讓你分散颶風隊成員不是為了讓你們學著做什么副業，而是讓你們趁著時間抓緊鍛煉自己的心志！”

　　“三個月前的刺殺行動二死十傷，你們覺得很滿意了是嗎？”

　　“可你們知不知道，真正應該被暗殺槍斃的李默群和畢忠良如今正活蹦亂跳的到處搜捕你們。沒有除掉關鍵人物反倒引起他們的全部注意力，這次的行動嚴格意義上來說，它是失敗的，這些你們有反思過嗎？”

　　“……當時天太黑了，我們以為射中了他們兩個……”陶大春這三個月來被罵習慣了，這會兒聽到上級的責備竟然莫名覺得對方的罵功實在不夠看，激不起他心中的一絲波瀾，所以他勇敢的小聲反駁了(=|)。

　　“射中就代表他們必死無疑了嗎，如果你們個個都是神槍手，我又何苦要求你們重新撿起軍部的體技練習？”

　　“……知道了，我們會好好鍛煉我們的身手的。”

　　見對方埋下頭露出身后微駝的脊背，一身粗布灰衣的窮苦落魄相看得唐山海搖頭嘆了口氣。這次約他出來本意不是為了訓斥他們，而是為了看看兄弟的生活情況，想通了這些，唐山海自然是軟下神色，伸手拍了拍兄弟的背，溫聲安撫道：“行了，我也不是真的責怪你們，這三個月的辛苦躲藏我知道你們也受了不少委屈，這次約你來是想問問你們有什么需要，能幫的我一定盡量幫忙。”

　　“其實，我們過得挺好的。”

　　陶大春小心翼翼的抬頭看向緩下神色的唐山海，“就是那個吧，想問問你能不能幫忙買點大米走。”

　　“……”唐山海默。=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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