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知”——求知心切，永遠把自己當作學生，問一些“傻問題”。

　　——《徐氏日記第八頁》

　　“那個，唐太太，你看，這也沒有多余的辦公室……”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后，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郎在那頭。后來啊，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在里頭。而現在，鄉愁是一條長長的走廊，我在這頭，山海卻在那頭。”

　　“……唐太太，您別哭呀，要不，我一會兒幫您去請示下處座？”

　　“不用，今天是我們上班第一天，我們夫妻兩初來乍到，在這陌生的環境里，又被分在不同的辦公室，心里難免會掛念對方的情緒感受。只是我沒想到，我們夫妻兩的距離，原來不僅僅隔著一道墻的厚度，而是一整條長長的走廊啊。”

　　徐傾城邊說邊拿手帕拭淚，那小臉哀怨，眼眶紅紅，知道的，是在頭疼她對處里給他們夫妻兩安排的辦公室不滿，可不知道，八成都要誤會他劉二寶怎么欺負新來的空降同事了。

　　“……要不，我還是去請示一下吧？說不定可以幫你們調換下辦公室？”

　　“能換么？”

　　徐傾城眼淚一停，手拿巾帕半遮面的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軟聲道：“會不會太麻煩劉兄弟？”

　　雖然知道面前的美人有毒，然而美人含淚帶笑的模樣，終究還是讓劉二寶心軟了，連連擺手道：“不會，不會，只是我不能保證請示后一定能換成，到時還望唐太太不要太難過才好。”

　　“你請示了還不能保證百分百成功啊？”

　　這頗有些失望的語氣讓劉二寶紅了紅臉，他撓了撓后腦勺苦惱的解釋道：“二分隊長室看著是排在了最后，可這也是處座的心意，想要讓唐隊長辦公離得他近些，有需要的話還可以及時請教匯報。而排在第一間的醫務室更是早先規劃就是這么安排的，為的也是能夠第一時間讓受傷的兄弟得到治療。”

　　“哦，合著劉兄弟的意思，我這想要和我家男人離得近些，還辜負了畢處長的一番好意？”

　　“這，我沒這意思的，唐太太。”

　　“行了，我知道你也只是聽命行事，我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我這心里難受啊，只要一想到每天要和我家山海分開那么長的時間見不到面，嚶嚶嚶，藍瘦，香菇。”

　　“……要不，我馬上就幫您去請示？”藍瘦香菇是什么鬼？

　　“不用，畢處長那么喜歡和我家山海做鄰居，我怎么也不能不成全吧？”

　　“……這，那您的意思是？”

　　誒喲喂，姑奶奶，您到底是要哪樣啊？

　　劉二寶被徐傾城折騰得簡直快要頭頂冒煙了，原本以為這是一份簡單的差事，哪成想，原看著是一朵美艷嬌花的唐太太，竟然還有胡攪蠻纏唇槍舌劍的另一面，當真是讓他大開眼界，忍不住感嘆玫瑰雖美，可它偏偏帶利刺啊。

　　“既然你們都已經安排打掃好了，哪能再麻煩你們重新調換啊，算了，大不了我辛苦些，每天踩著一雙高跟鞋橫穿走廊，就是你們到時候別嫌吵啊，我也不想的，人家織女牛郎還有鵲橋幫忙相會呢，我這兒啊，可只有……”

　　棒打鴛鴦的惡處長！

　　徐傾城故意不將話說完，留著意思讓劉二寶自己去領會，沖他來一個苦命怨婦般的深深嘆息，然后眼淚一擦，下巴一昂，朝著已經坐到皮椅上的唐山海小碎步的跑去。

　　“老公啊，今天中午我們吃什么呢？”

　　唐山海被問得一愣，抬頭看了眼墻上的時鐘，頓時不著痕跡的掃了眼徐傾城平坦的小腹，疑惑的問道：“……你餓了？”

　　“你說什么呢？討厭。”

　　徐傾城嬌笑著輕輕拍打了下唐山海的肩膀，眼角余光注意到劉二寶也跟著走了進來，又故作矜持的收回手理了理自己的尼大衣外套，柔聲道：“我這不是想著先和你商量好中午的菜色，等劉兄弟把鑰匙給我后，借著采買設備的空檔順便帶點生菜回來，中午我回家做好再帶過來，省得你和碧城去吃那些大鍋飯了。我和你說啊，外面小餐館的飯菜衛生啊，你沒去后臺看你都不知道有多不干凈。”

　　“那個……”

　　“劉兄弟還有什么事？”

　　徐傾城面上笑著，可任誰都看得出她此刻的表情明明白白寫著“打擾人家夫妻親熱，你該打喲”。

　　劉二寶脖子一縮，憨厚的小聲提醒道：“這馬上到九點了，九點鐘有一個會議，屆時處座會在會上向大家介紹唐隊長和唐太太，您看，要不我們現在就過去吧？”

　　“好，謝謝劉兄弟提醒，我們馬上就過去。”

　　唐山海聞聲立刻起身準備往外走，卻被徐傾城一把拉住，“把外套穿上吧，走廊可不比房間內擋風，這里連個暖風機都沒有，你這樣出去很容易著涼的。”

　　“沒事，會議室離得不遠，我們快點過去就不會吹到風了。”

　　唐山海輕聲細語的安撫著自家“愛操心”的太太，再次看了眼墻上的鐘表，見分針已經轉到最高點的羅馬數字，連忙反手牽住徐傾城的手，拉著她跟上先行的劉二寶一同走入了斜對門的會議室。

　　會議室里的座椅不多，卻也足夠坐下有資格參會的各個辦公室的代表，畢忠良是個目的性極強的人，不會浪費時間在多余無意義的事情上面，所以在他介紹完雙方認個臉后，就宣布了散會各做各的事去。

　　“唐太太請留步。”

　　一聲清脆嬌嗲帶著上海地方口音的女聲喚住了準備離開的三人。

　　“你們先回辦公室等我。”

　　徐傾城小聲交代自己的兩名下屬離開，回身看向出聲留住自己的摩登女郎，微笑道：“柳小姐找我有事？”

　　“喲，唐太太記性可真好，會上我就講過一句話，難得被唐太太這樣的大美人給記住了。”

　　“柳小姐這話謙虛了，剛在會議室里我可是聽牛叔說過，柳小姐是咱們行動處最亮眼的一枝花，這萬綠叢中一點紅，我想我很難忽視像柳小姐這樣洋氣可人的漂亮姑娘吧？”

　　“唐太太可真會說話。”

　　美人夸美人向來是讓美人高興的事情，更何況夸贊自己的還是個艷冠群芳的大美人。柳美娜臉上掩不住的喜氣洋洋，眼神仔細打量著徐傾城的長相和打扮，心中忍不住越發羨慕這對徐氏姐妹花的好相貌好背景。

　　“唐太太這身衣服應該是進口品牌貨吧？我在永安百貨可沒瞧見這么好看精致的白色洋裝。”

　　徐傾城順著對方的視線低頭瞧了眼自己包裹得死緊的呢大衣，這沒商標沒特色的衣服到底從哪里看出來是品牌洋裝的？還是說這古今中外關注時尚的女人，其實都具備一雙辨別名牌的火眼金睛？

　　“柳小姐要是喜歡，下次我讓我朋友也幫你捎帶幾件？”

　　一聽有門路可以弄到國內買不到的衣服，柳美娜驚喜的瞪大眼睛，急聲道：“當真？可會不會太麻煩唐太太了？”

　　徐傾城沒想到這么快就找到機會賄賂一名敵方人員，對于柳美娜的急切和期待，她自然樂得親近與理解，“不會麻煩，我認識一家定制洋裝店的老板，月底他們會到一批好料子，到時候我們兩個一起過去挑選幾件吧？”

　　“唐太太說的可是福泰街上新開的那家洋人服裝店？那可是只對會員服務的上流品牌店啊。”

　　徐傾城被柳美娜問得一怔，隨即搖頭解釋道：“我剛來上海，對于這里的路段還不是很清楚，是不是你口中的那家店，可能還得等我聯系上我的朋友才能給你答案。”

　　“誒喲，瞧我這記性。”

　　柳美娜狀似苦惱的敲了敲自己的頭，不好意思道：“人老了就是忘性大，剛劉二寶囑托我來找唐太太，為的呀，就是陪唐太太外出采買所需物品，可您看看我，一聊起來連正事兒都給忘了，真真是該打。”

　　“那劉二寶可有把車鑰匙給你了？”

　　“有的，有的，在我包里呢。”

　　柳美娜低頭從手包中找出一把車鑰匙遞給徐傾城，興奮道：“我瞧過了，這是處座的私駕，還是唐太太面子大啊，沒讓劉二寶隨便拿輛敞篷的吉普糊弄我們。”

　　“私駕？是白色的那輛小polo嗎？”

　　“什么羅？”

　　乍聽到英文單詞，柳美娜有些反應不過來，“洋人的話我可聽不懂，不過唐太太的意思我曉得，白色的那輛是處里給處座標配的，我說的私駕啊，是一輛黑色的四座洋車，處座平時很少開這輛，基本都扔在院里積灰呢。”

　　“還是官大一級有錢吶，開一輛留一輛，哪像我們這些小文職，如果靠薪水還不知道哪年哪月能夠買到一輛小洋車。”

　　盡管這輩子有錢，可身在亂世，即使買了房配了車，誰知道哪天戰火一起，什么都給你燒成灰燼了。

　　“想不到唐太太這樣的有錢人也會講這種話，我還以為就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才會有這樣的煩惱呢。”

　　柳美娜越和徐傾城聊天越發現對方有趣，遠遠瞧著氣質高貴，可一相處近聊，卻發現態度意外的可親，“唐太太今年多大呀，看著應該和我差不多年紀吧？”

　　“我是民國三年二月生的，應該比柳小姐大吧？”

　　徐傾城這話本是句客套話，她打心眼兒里可不覺得對方比自己年輕，然而，事實偏偏狠狠打了她一巴掌，只見柳美娜態度親昵的挽著徐傾城的手笑道。

　　“誒呀，我是民國六年四月生的，想不到我竟然要叫你一聲姐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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