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親事
耳房為暗間,只有頂部一扇小小的氣窗透進(jìn)一縷陽光。里面陳設(shè)簡單,僅僅一張圓桌、兩個繡墩,一張矮榻,其余的便是整面靠墻的柜子。一看平時就是作為衛(wèi)襄的換衣間用的。
外面隱隱約約傳來衛(wèi)褒和衛(wèi)襄壓得極低的交談聲,模模糊糊的,完全聽不清他們在說什么。
江苒屏聲靜氣,在繡墩上坐下,不敢鬧出動靜。萬一讓衛(wèi)褒發(fā)現(xiàn),誤會她聽到了什么可就不好了。
衛(wèi)襄回來時,江苒正在撫琴。
泠泠的琴音斷斷續(xù)續(xù),聽得出彈者手法的生疏,卻不妨礙琴意的表達(dá)。
冷寂悠遠(yuǎn),不縈風(fēng)物,但求自在,仿佛下一刻就要乘風(fēng)歸去。
衛(wèi)襄駐足片刻,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慌,猛地推門而入。
江苒低垂螓首,神情專注,白皙纖柔的手指正緩緩撥動琴弦。金色的陽光灑在她身上,為她鍍上一層淺金色的光芒。她玉白的肌膚、明亮的眼睛仿佛在發(fā)光般,耀人眼目。
衛(wèi)襄的心卻更慌了。他大步走過去,一把按住琴弦,沉聲道:“別彈了。”
琴弦發(fā)出一陣低沉的嗡嗡聲,曲調(diào)頓亂。
江苒順從地停下手,抬頭看向他,黑白分明的眸中含著淺淺笑意:“許久不彈,手生了,污了殿下之耳。”
一聲“殿下”刺了他的耳,衛(wèi)襄神情僵住:“苒苒,你不是答應(yīng)過……”他深吸一口氣,緩解心口的窒悶,繼續(xù)道,“不再叫我這個稱呼嗎?”
“哦。”江苒似才想起來,若無其事地道,“是我疏忽了,沒有叫慣十一。”
什么叫沒叫慣?她從前也沒怎么叫過他殿下啊,她就叫得慣?衛(wèi)襄的眉皺得緊緊的,心里隱隱閃過不安。
明明剛剛在馬車上,在用早膳時還好好的。她在他身邊毫無防備地沉沉入眠,她伸出手來扶他坐下,她因一桌子的江南小食對他燦爛而笑。
怎么只是一轉(zhuǎn)身,就什么都不對勁了?是因?yàn)樗退恼勗挘是因?yàn)閯e的?聽說剛剛有不長眼的東西跑來沖撞了苒苒。
“苒苒……”他有心想說什么,卻不知道該怎么說才好,江苒待他落落大方,看似沒有什么不同,可就是少了一分……
他恍惚了一瞬:一分什么呢?親昵,對,親昵。哪怕是發(fā)怒,哪怕是羞怯,哪怕是恐懼,苒苒在他面前也是鮮活地,毫無保留地展現(xiàn)出自己。
可現(xiàn)在,她含著淡淡的笑意,卻讓他感到無比的疏遠(yuǎn)。
他不過出去了小半個時辰,兩人之間就仿佛多了一道無形的屏障,看不見,摸不著,他卻偏偏過不去。
還有那讓他越聽越心慌的琴音,她明明坐在那里,明明在他眼前,卻仿佛萬事不縈心,下一刻就可以離他而去似的。
他不喜歡這種感覺,非常不喜歡。
江苒站起身來,含笑問他:“我們是不是該出發(fā)了?”
是該出發(fā)了,再晚,他該趕不及晚上的婚宴了。
衛(wèi)襄長長的睫毛撲閃了下,目中幽深一片。
江苒已經(jīng)戴上帷帽徑直向外走去。經(jīng)過衛(wèi)襄身邊時,他忽然伸手一撈。她不防備,整個人一個踉蹌,跌入他的懷中。
“姑娘!”鳴葉失聲低呼,抬頭,卻觸到衛(wèi)襄冷若冰霜的目光,打了個寒噤。
“出去!”衛(wèi)襄的聲音如淬了冰般。
鳴葉大氣都不敢出,小步倒退著快速出了屋子,順手掩上了屋門。
衛(wèi)襄不再說話,雙臂用力,緊緊地將江苒圈在懷中。只有這樣,才能讓他欲要翻騰而出的情緒稍稍平緩。
江苒推了推他,他賭氣地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十一,你放開我吧。”江苒平靜的聲音響起,似在嘆息。
“不放。”衛(wèi)襄將頭埋在她脖頸旁,貪婪地呼吸了一口她的氣息,悶悶道,“我不喜歡你這樣。是不是徐九惹你生氣了,我?guī)湍闶帐八貌缓茫俊?br />
“不好,”江苒道,“被欺負(fù)的人是她,我為什么要生氣?”
衛(wèi)襄眼中閃過一道戾氣,冷冷道:“我不管,她來過后你就變了,肯定是她不好。”
這是不打算講理了?江苒哭笑不得:“不是她的緣故。”
衛(wèi)襄不語,不接口卻也不放松她,十分固執(zhí)的模樣。
衛(wèi)襄心中也是明白的吧,只是不愿承認(rèn)。江苒心中微微一酸,口氣緩和下來:“十一,放開我吧,你這樣是沒用的。”
衛(wèi)襄身子一僵,江苒再推他時,他手臂順勢松開,頹然放下,卻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江苒退后一步,與他拉開一點(diǎn)距離,唇邊挽起極淡的笑意:“你要不想走,正好我有話對你說。”
衛(wèi)襄低頭沉默,沒有說話。
“十一,我們……”江苒正要開口。
“以后再說吧,”衛(wèi)襄眼瞼垂下,忽然生硬地打斷她的話,“時候不早,我們該出發(fā)了。”說罷,霍地轉(zhuǎn)身向門外大步走去。
不一會兒鳴葉進(jìn)來,擔(dān)心地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道:“姑娘,我服侍你上車吧。”
江苒回頭望了琴案上的瑤琴一眼,心中微嘆。她知道,衛(wèi)襄聽懂了她的琴音。
三四輛馬車,二十余名護(hù)衛(wèi)組成的車隊(duì)整裝待發(fā)。江苒上了馬車,直到車隊(duì)啟程,衛(wèi)襄都沒有上車來。
她忍不住掀簾往外望去。
衛(wèi)襄神情冷然,騎在馬上,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她的車后,偶爾與她目光相觸也迅速移開,擺明了拒絕和她交談。
江苒哭笑不得,心里卻微微酸澀:若還是前世那個天真不知事的江苒,她也許還會努力嘗試,直到撞得頭破血流為止,就像她曾經(jīng)對陳文旭那樣;可是如今的江苒,在那樣一場讓人心力交瘁的可怕感情中,早就倦了、怕了,只想守住自己的心安穩(wěn)一世。
畢竟,再熱烈的感情都會有燃成灰燼的那天,終將湮滅于現(xiàn)實(shí)的種種殘酷之處。
衛(wèi)襄對她,只是一時情動吧。她的拒絕也許會挫傷他的驕傲,但他還年少,時間會磨滅一切,他總會有放下的那一天。
“鄭老,陳先生……”謝冕向兩人打招呼,后面說了什么,江苒完全不知道了。她只覺眼前發(fā)黑,腦中嗡嗡作響:陳文旭,竟然真的是他!他怎么會和謝冕攪在一起?
她想起在萊陽城中看到陳文旭,是不是那個時候,陳文旭趁謝冕落難,趁機(jī)結(jié)識了他?
陳文旭一向是那種善于抓住一切機(jī)會的人。
可她現(xiàn)在該怎么辦?陳文旭不可能認(rèn)不出她。她是冒牌郭六小姐的秘密一旦泄露……她幾乎不敢去想那后果。
金豆豆蹦蹦跳跳地過來要扶她下車。
不下去是不可能的。她咬了咬唇,眼角瞥到一旁的帷帽,拿過來戴在頭上。
金豆豆一怔,隨即不無羨慕地說:“六小姐果然是出身大家,是我疏忽了。”
這小姑娘以為自己是為了男女大防戴的帷帽?江苒苦笑,隨即挺直脊背,緩緩下了車。
鄭時和陳文旭聽到動靜都看過來。
鄭時一怔:“郭六小姐?”
鄭時身旁,青年長身鶴立,桃花眼淺淺蘊(yùn)笑,對她行了一禮。
她冷冷淡淡,沒有理會他們,身子卻微微有些僵直。
她沒有聽錯,果然是陳文旭。
陳文旭目光落在她身上,露出令她心驚肉跳的疑惑神情。
她勉力控制住自己下意識加速的心跳,正眼也不看幾人一眼,徑直往酒肆內(nèi)而去。陳文旭的目光卻如影如隨,令她幾有無所遁形之感。
他難道認(rèn)出自己了?不可能,在盧陵驛的時候,他不還是認(rèn)不出嗎?
江苒腳步不停,走入謝冕手下拉起的帷帳中。
酒肆外,鄭時清咳一聲,陳文旭回過神來,赧然笑了笑:“我和郭六小姐在盧陵驛曾有一面之緣,沒想到在這里又見面了。”
他容貌俊秀,這樣靦腆一笑,倒更有溫文爾雅、謙謙君子之姿。
鄭時頓時釋然,心中也覺得疑惑,郭六小姐不是在齊郡王府嗎,怎么會和謝冕在一起?
“說來話長。”謝冕道,“我們進(jìn)去再說吧。”
重重帷帳隔絕了男女。這邊江苒獨(dú)自一桌,金豆豆站在一旁手腳麻利地幫著傳菜、服侍。謝冕幾人在另一邊分賓主坐下。
謝冕也不賣關(guān)子,直接說了前因后果。
“說來也是巧,”謝冕道,“我們本是在李家集打尖,結(jié)果聽到有人議論說剛剛騎馬過去的小郎君看著像是小娘子,長得十分標(biāo)致。我就起了好奇心,打聽了他們打尖的客棧,偷偷過去看了一眼。
“這一看我就樂了,這不是郭六嗎,怎么從齊郡王府跑出來了?也不知為什么只帶了兩個下人,還打扮做那個鬼樣子。
“我沒看見廖懷孝,也不知他們搞什么鬼,想著她帶的人少,正是天賜其便,索性把人抓到手上問問他們究竟搞什么鬼。
“跟著她的兩人都是練家子,我怕鬧出動靜,正巧手上還有上回配的*香在,趁著她其中一個手下出門,就往她屋子吹了些,叫豆豆偷偷把人背出來了。”
“您膽子也太大了!”鄭時目瞪口呆,“再不受重視,她也是郭家小姐,您把人擄了,就不怕?lián)p了她的名聲,惹出亂子來?”
謝冕撇嘴,滿不在乎地說:“怕什么,大不了到時找個人娶她就是。現(xiàn)在要緊的是知道廖懷孝究竟是不是打著她的幌子,為十一皇子辦事。”
鄭時問:“五爺問出來了?”
說到這個,謝冕就氣悶了:“她一個啞巴,還不會寫字,我能問出什么?早知道還不如抓了她的手下問問呢。”
鄭時目光閃了閃:“她那兩個手下,五爺沒派人盯著?”
“自然有盯著,”謝冕更郁悶了,“那兩人通知了郭家的暗線,郭家的人不敢聲張,正悄悄地滿世界找人呢,不過派出的人手并沒有很多。”
“這倒是奇怪,難道是怕人多露了風(fēng)聲,六小姐名聲受損?”鄭時沉吟著,轉(zhuǎn)頭問陳文旭,“東陽你怎么看?”
東陽是陳文旭的字。謝冕能從萊陽知府俞世醒那個棒槌手上脫身,他自己能從齊郡王府順利逃脫,全仰仗這個青年籌謀,因此對方年紀(jì)雖輕,他對他的意見卻是極為重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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