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有變
秋日的午后,天色晦暗,風如刃,寒意瑟瑟而起。
衛襄別莊的幾處屋子底下都鋪有管道,天氣稍寒,便將溫泉水引入管道,熱氣蒸騰而上,整個屋子都暖意融融。
郭棋中午在江苒這邊吃過午膳后就賴著不走,索性在西廂房睡了個午覺。才剛醒,就被掐著時間過來的郭樸揪著在東次間練大字。郭棋百般耍賴撒嬌無效,難得安靜下來,認認真真練字。
江苒陪了他們一會兒,見兩個小家伙心無旁騖,悄聲囑咐跟著兩人來的丫鬟婆子好好服侍,便不再打擾他們,悄悄退回到自己的書房。
她還有別的事要做。
宮變之事杳無音訊,她怎么想都覺得不對勁。此前她已招過鳴葉來詢問,鳴葉一片茫然,她立刻明白,宮變之事鳴葉完全蒙在鼓里。
可她遠居京郊,也沒有別的渠道可以得到消息。
她心中焦灼,左思右想,索性讓鳴葉遞話給周耀。
周耀的回復比想象中還要快,一共講了兩條消息:一、京城戒嚴了,只許進,不許出;二、太子謀逆,宣和帝下詔廢除太子。
江苒的心立刻劇烈地跳動起來:看來萬壽節宮變果然發生了,太子如前世一般功敗垂成,卻不知衛襄怎么樣了,有沒有如前世一般全身而退,得償所愿?
可惜京城封鎖,什么消息也遞不出,周耀也沒辦法告訴她更多的信息,只能等京城解除封鎖。
京城的封鎖之期卻比想象中更長。
江苒立刻意識到不對:前世發生宮變時她和陳文旭剛被父親找回盧州,京城的具體情形她并不清楚,可有一點她記得分明,封鎖之期只有五天。
這一次,卻已經七天了。
莫非出了什么變故?
*
等待的時間格外漫長而難熬,日升月落,在忐忑中又過去一天。
上午還是晴空萬里,午時剛過,天色陰沉下來,烏云密布,狂風卷著金黃的落葉呼嘯而過。
江苒伏在書案前正在畫花樣子,聽到驟然迅猛的風聲,抬頭望了望天色,微微皺眉:眼看著是要下大雨的樣子。
今天郭樸和郭棋要跟著吳先生學作畫,因此把練字的時間推后了,可別正好趕上大雨。
江苒想了想,還是讓鳴蛩去說一聲,讓他們今天各自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必再來。
風更大了,木質的雕窗在狂風中吱楞楞地扭動著,不時發出“啪啪”的撞擊聲響,聽得人膽戰心驚。
鳴葉趕緊放下正在做的針線,走過去將窗戶一扇扇關好,鳴蛩則找了個避風處,將江苒畫好的花樣子一張張晾開。
突然“啪”一聲,原來是鳴蛩晾花樣子時不小心將水晶鎮紙帶到了地上,頓時跌得粉碎。
地面晶瑩一片,鳴蛩“哎呀”一聲,惶恐地跪下,向江苒請罪。
江苒擺了擺手,示意無妨,卻覺得心驚肉跳地厲害。她閉眸深呼吸幾口氣,心還是突突地直跳,再也無心畫下去,索性讓鳴葉幫她披上斗篷站到了回廊下。
狂風帶著深秋的寒意,吹動衣裙亂舞,院中一地落英。豆大的雨點開始噼噼啪啪地往下掉。整個院子都籠罩在朦朧的雨幕中。
大雨中似乎有一個瘦小的身影在向這邊狂奔而來,越來越近。
“呀,是鳴鸞,她怎么傘都不打一把?”鳴蛩驚訝地叫了一聲,趕緊打著一把傘去接。
江苒目光凝定,心中忽起不祥的預感。
不一會兒,鳴蛩一手艱難地打著傘,一雙扶著落湯雞般渾身哆嗦的鳴鸞走了進來。鳴葉趕緊快步上前,一把把兩人拉進回廊,皺眉道:“怎么就這樣跑回來了?”
鳴鸞凍得嘴唇都發青了,卻顧不得理會鳴葉,神色驚惶地看向江苒道:“姑娘,趙王帶著一大群人闖進莊子,說要搜查人犯。”
江苒臉色大變,趙王,怎么會是趙王?宮變之后,他不是應該被幽禁了嗎?
*
晦暗的天色下,籠罩在飄搖風雨中的山莊一盞盞燈籠被陸續點亮。
江苒被請到前院正堂,周耀帶著護衛很快趕來,守衛在她身后。不一會兒,郭樸和郭棋也被請來。
郭棋一見她,靈活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一圈,就撲到她身邊問:“六姐姐,這是怎么了?”
郭樸的小臉卻繃得緊緊的,一眨不眨地盯著外面。
院門外,得得的馬蹄聲由遠漸近,兩隊披著蓑衣,戴著斗笠,佩戴著繡銀滾玉刀的士兵繞過影壁出現在院中,恭敬地列好隊。
馬靴踩踏在青磚上的規律聲音響起,一個身高八尺,瘦如竹竿的中年漢子打傘,護送著一個頭戴九梁冠,身穿九章冕服的英俊男子緩緩走入。
男子年約三十,下巴略方,如劍的墨眉下,生有一雙不怒自威的鳳眼,鼻梁高挺,鼻尖微勾,給人以涼薄陰鷲之感。
比不得衛褒衛襄兄弟的容色,卻也稱得上容貌不俗,姿態雍容。
“趙王殿下。”郭樸認出來人,喃喃念了一句。
江苒心中一凜,來者果然是趙王衛方。這么說,宮變之事當真出了岔子!
怎么會這樣?趙王安然無恙,還敢帶人來搜衛襄的莊子,是不是說明衛襄他……失敗了?
江苒的心驟然緊縮,一時竟無法呼吸。若是衛襄失敗了……
她的手猛地抓緊金絲楠木圈椅的扶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不會的,衛襄那樣的人,怎會輕易輸掉?前世,他踏過無數腥風血雨,最終成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無上地位,豈是個簡單角色?她不能自己先慌了神。
何況,若是趙王當真宮變成功,攫取到那至高的權力,鞏固權力、處理后續還來不及,怎么會有空來衛襄小小的別莊耀武揚威?
看來宮變之事有意外,卻未必是最壞的結果,至少趙王沒有完全成功。她現在需要做的是應付好眼前,不能拖衛襄的后腿。
想清楚了,她的心漸漸沉靜下來,對兩個孩子安撫地笑了笑,將他們拉到自己的身邊。
庭院里,兩隊士兵滾鞍下馬,挺立在雨幕中,如兩排整齊的標槍,一動不動。
趙王的馬靴踩在地上,腳步聲在雨聲中分外清晰,一步步走向中堂。
郭樸忽然掙脫江苒的手,跨前一步,面現毅色擋在江苒和郭棋面前。
“四哥,你這是做什么?”郭棋好奇問道,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任何潛在的危險。
郭樸瞥了她一眼,肅然道:“我是男子漢,理應出面,總不能躲在你們兩個女兒家的后面吧。”
一本正經的樣子分外有趣,可惜團子般的模樣著實沒有說服力。
江苒原本滿心沉重,此時竟有忍俊不禁之感,這孩子小小年紀就這般有責任感,小大人般,實在是太惹人愛了。
郭棋不買他賬,扮了個鬼臉道:“算了吧,哪有你這樣的男子漢,個子還沒我高呢。”
郭樸被她嘲笑身高,卻也不惱,一板一眼地道:“有志不在身高,豈可以個頭論英雄?就說母親和六姐姐,也沒有因為你年紀小、個子矮就不把你的話當一回事吧。”
郭棋語塞,索性拉著江苒道:“六姐姐,你看他一派歪理。”
江苒笑著摸了摸她的發髻,也不知是誰一派歪理?不過被兩個孩子這么一攪和,緊張的氣氛倒沖談不少。
趙王已經走了進來,環視一圈。
屋子里頓時矮倒一片,齊齊向趙王行禮。
趙王抬手讓起,目光落在江苒身上,扯了扯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道:“這位就是郭家六妹妹吧,本王有些公事要處置,打擾六妹妹了。”
郭樸踏前一步,想要說話,江苒哪能真讓一個孩子擋在面前,趕忙拉回他。不提防另一邊郭棋睜大眼睛,好奇地開口道:“趙王殿下,你到這里有什么公事要處理?”
趙王自然也是認得郭棋的,知道這是魏國公夫人的掌上之珠,可惜年紀太小。他冷哼一聲,并不屑理會于她。
郭棋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哼是什么意思,還有這種公事嗎?”她一臉求教的表情看向郭樸,“四哥,你聽說過嗎?”
郭樸一臉正經地答道:“我也未聽說過。許是趙王殿下的公事特殊。”
郭棋似懂非懂地“哦”了一聲,點了點頭,一臉求知地看向趙王:“殿下,我和四哥孤陋寡聞,不明白您的意思,您能不能解釋一下?”
趙王一噎,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又覺得和這個胡攪蠻纏的小女孩子實在說不明白,正想嗤之以鼻。
郭樸皺眉,搶先道:“七妹妹,殿下的公事許是機密,哪有你這么冒昧的。”又向趙王致歉道,“殿下,七妹妹年幼不懂事,你大人不記小人過,休和她一般見識。”
江苒差點沒笑出聲來,這兩個孩子的膽子可真大呀,居然敢調侃趙王。郭棋素來跳脫頑皮也就罷了,郭樸這么一個看似循規蹈矩的孩子,說起話來比郭棋還要氣死人不償命,他不是明擺著欺負了人還不許人家趙王追究嗎?
不過郭家是出過皇后的,郭家的幾個孩子時常出入宮闈,在圣上面前都混得臉熟,背后又有兩個嫡皇子依靠,只要不被人抓到把柄,哪怕是趙王也拿他們沒辦法吧。
何況郭樸郭棋年紀還小,趙王都三十的人了,不計較吧,心里堵得慌;要認真和他們計較,多半還要被冠上一個“以大欺小”的帽子。
趙王臉色發青,顯然被兩個孩子擠兌得心塞,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還真放不臉來和兩個孩子認真。
他咬牙忍下心頭之氣,向京城方向拱了拱手道:“本王是奉了陛下之令,特來搜尋廢太子余孽,違令者視同謀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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