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挑明
晨光中,少年凝視著她的表情認真而專注,仿佛在等待一個無比重要的答案。
江苒抬起頭,驚訝地看向他,唇邊的笑容一點點消散:“嫁人?”
衛(wèi)襄目光閃了閃,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聽說你家里正幫你和蒙家議親。”
他是從蒙沖那里知道的吧。江苒不疑有他,垂下眼,漠然道:“像我這樣的,又有什么資格再和人議親?”
明亮的陽光為她柔美的面容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她幽幽而言,眉尖若蹙,仿佛有一層輕愁籠罩。
衛(wèi)襄心中一哽,難以言喻的氣悶感翻涌而出,他的苒苒,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怎么可以用這樣的語氣說自己?
可是要他親口說出她完全配得上蒙沖,他又嘔得慌。他心中懊惱,自己為什么要把話題引到蒙沖身上?直接問苒苒要不要嫁他就是。
沖動間,他的話已脫口而出:“你何必妄自菲薄,我娶你好了。”
江苒微愣,隨即似笑非笑地看向他:“你娶我,做你的侍妾嗎?”
衛(wèi)襄噎住,那時不是隨口說的嗎,怎么就被她抓住了把柄?
正要開口,耳邊已聽得江苒淡淡道:“我這輩子不會嫁人了。”
他心里一咯噔:這是他第二次聽到江苒這么說了,不同于第一次他聽得漫不經(jīng)心,這一次,他完全聽出了其中的認真。
這怎么行?
苒苒是因為她和陳文旭那件事嗎?他心中一急,正要說話,門口忽然響起規(guī)律的敲門聲,兩長兩短。然后守門護衛(wèi)的聲音響起:“殿下,于副都統(tǒng)偶然路過此地,聽說殿下在,特來拜見。”
衛(wèi)襄皺了皺眉。
江苒道:“你既有正事,只管去辦。”
衛(wèi)襄心中嘆氣,知道現(xiàn)在不是談下去的好時機,站起身來,對外面道:“這里不方便,讓他去隔壁等我。”
他眉目柔和下來,對江苒道:“苒苒,我去去就來。”又吩咐鳴葉好好服侍江苒用膳,這才起身往外走去。
有力的腳步聲從外傳來,隔著一道門,江苒隱隱看到來人身形高大,十分雄壯。
“見過殿下。”如洪鐘般的聲音響起,聽在江苒耳中,掀起驚濤駭浪。
這個聲音她前世曾經(jīng)聽到過,這是禁衛(wèi)軍都統(tǒng)于先勇標志性的大嗓門。于先勇,現(xiàn)在應該還只是禁衛(wèi)軍副都統(tǒng)吧。
他怎么會“偶然”出現(xiàn)在這里?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前世萬壽節(jié)宮變發(fā)生后,趙王和安國公府倒臺,禁衛(wèi)軍中大大小小的軍官被撤換大半,只有副都統(tǒng)于先勇非但沒有受到牽連,反而官升一級,升為都統(tǒng),正式執(zhí)掌禁衛(wèi)軍。
于先勇能在安國公府勢力范圍的禁衛(wèi)軍中做到副都統(tǒng),顯然是深受安國公府信任的,卻在最后的清洗時能夠順利脫身,時人都猜測他早就暗中出賣了安國公府,投靠了宣和帝。
然而事實證明,于先勇的能量絕不止這些,因為后來不管是明德帝當政還是衛(wèi)襄掌權時期,作為拱衛(wèi)皇室安全的禁衛(wèi)軍一把手,于先勇的地位始終穩(wěn)如泰山。
如果來拜見的于副都統(tǒng)確實就是于先勇的話,那是不是說明,于先勇早就是衛(wèi)襄兄弟的人,難怪后來能歷經(jīng)幾朝而不倒。
看來,衛(wèi)褒和衛(wèi)襄能在“萬壽節(jié)之變”中最終勝出,絕不是偶然。
“你來早了。”衛(wèi)襄的聲音淡淡響起。
于先勇嘿嘿笑了兩聲道:“這不是一聽說殿下到了,卑職就急著趕來了嘛。”
衛(wèi)襄沉默了下,開口道:“這邊說話吧。”
兩人的腳步聲往隔壁而去。
江苒放下手中的烏木鑲銀箸,心情復雜。原來衛(wèi)襄選中這里是為了密會于先勇,她不過是又一次當了擋箭牌。
也不知前世沒有她的存在,衛(wèi)襄是拿誰當擋箭牌的,莫非是真正的郭六小姐?
這一世她占了郭六小姐之名,那真正的郭六小姐又在哪里呢?畢竟,衛(wèi)襄以后是會和真正的郭柳訂婚的。至于衛(wèi)襄說要娶她的話,聽過也就算了,她絕無可能嫁給他。
“姑娘,您吃得太少了,還是再用點吧。”鳴葉的聲音響起。
江苒搖了搖頭,站起身,走到雕花的窗格前,望著窗外的池塘怔怔出神。
門外忽然傳來喧鬧聲,守在門口的護衛(wèi)似乎在攔阻什么人,有尖利的女子聲音混雜其中。
江苒有些驚訝,以衛(wèi)襄護衛(wèi)的身手,還會有打發(fā)不了的人嗎?
何況,看這家“憶江南”的布置規(guī)格,來這里的客人絕不會是一般人,有誰這么沒眼色,非要闖別人的房間?
門口的喧鬧聲卻越發(fā)大了。
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一個打扮華貴的高挑少女怒氣沖沖地沖了進來,后面呼啦啦跟進來一大堆丫鬟婆子。
衛(wèi)襄的兩個護衛(wèi)則被四五個孔武有力的護衛(wèi)攔在一邊。
江苒扶著窗欄,不動聲色地看向對方。
少女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年紀,穿一件真紅色遍地金撒花通袖襖,梳著雙平髻,頭上對稱地插著兩支用小指粗細的紅寶石攢成芙蓉花模樣的發(fā)簪,一看就價值不菲。
一張粉光融融的鵝蛋臉,柳葉眉,懸膽鼻,大大的眼睛眼尾上挑,生得十分標致。只可惜滿面蘊怒,神情兇狠,生生把八分姿色減去了兩分。
“你就是郭六?”少女氣勢洶洶地站到她面前,居高臨下地掃了她一眼,輕蔑地開口問。
這位是誰?江苒神色不動,詢問地瞥了鳴葉一眼。
“稟姑娘,這位是安國公府的徐九姑娘。”鳴葉低眉斂目地答道。
江苒眉頭微微一挑,徐九姑娘她沒有聽說過,可幫著趙王謀逆的安國公府最后什么下場她倒是知道的:族滅,女眷盡皆沒為官奴。
也不知徐九姑娘有沒有許人家,若是沒許,萬壽節(jié)宮變后,少不得被發(fā)賣的下場。
可即使已經(jīng)許了人家,這世間落井下石者多,雪中送炭者少,對方也未必會愿意冒著得罪天子的風險,和一個謀逆罪臣之女繼續(xù)履行婚約。
徐九姑娘的下場多半不會好。
徐九姑娘見她沒有反應,柳眉豎起,冷笑道:“聽說你是個啞巴,看來果然是個天生殘缺的。既然這樣,不乖乖地呆在莊子上,跑出來丟人現(xiàn)眼做什么?郭家把個啞子放出來亂跑,還要不要臉面了?”
這話說得就難聽了。江苒眉頭微微一皺,原本想到徐家的下場,不想和這種被慣壞的小女孩計較,可被人莫名其妙地指著鼻子罵,再要示弱,別人該以為郭家小姐是好欺的了。
她頂著人家的名頭,總不能給人家抹黑吧,那么,就仗勢欺人一回好了。
江苒向鳴葉做了一個手勢。鳴葉服侍了她這些日子,早就培養(yǎng)出默契,雙掌相擊,發(fā)出清脆的“啪啪”兩聲。
門口被徐九姑娘帶來的人絆住的護衛(wèi)接到指示,其中一人立刻撮唇一嘯。嘯聲未止,門口多了三四個護衛(wèi)。
鳴葉看向江苒,江苒點了點頭。鳴葉跨出一步,朗聲道:“姑娘有令,這些人擅自闖入,出口不遜,把他們統(tǒng)統(tǒng)都給扔出去。”
徐九姑娘一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尖聲叫道:“賤婢,你說什么?”
鳴葉渾然不懼,含笑又說了一遍:“扔出去。”
徐九是安國公府最受寵的小姐,幾曾受到過這樣毫不掩飾的輕視,氣得渾身發(fā)抖,對著自己手下的丫鬟婆子怒斥道:“你們都是死人嗎?還不快給我撕了那個賤蹄子的嘴!”
她手下兩個五大三粗的婆子應聲而動,氣勢洶洶地向鳴葉撲去。
新趕來的護衛(wèi)立刻分出兩人攔在鳴葉面前,一人一只手手分別拎住兩個婆子的衣領,隨手一拋。兩個婆子發(fā)出殺豬般的叫聲,頓時成了滾地葫蘆,一路滾出了門外。
徐九姑娘臉色變了變,跺腳道:“放肆,你們知道我是誰嗎?竟敢這么對我的人!”
護衛(wèi)面無表情,大踏步向徐九姑娘走去。
徐九姑娘的丫鬟婆子變了臉色,紛紛上前阻攔,哪里攔得住。被兩個護衛(wèi)隨手一揮,東倒西歪地跌作一地。
眼看護衛(wèi)蒲扇般的大手就要抓過來,徐九姑娘神色大變,一邊連連后退,一邊顫聲呵斥道:“大膽!我乃安國公府嫡女,趙王妃親妹,你們敢!”
趙王深受宣和帝喜愛,安國公府掌管禁衛(wèi)軍,更是如日中天。徐九姑娘橫慣了,還真沒遇到過敢得罪她的人。
兩個護衛(wèi)神情木然,充耳不聞,繼續(xù)向她抓來。徐九姑娘帶來的護衛(wèi)則被其他幾個人纏住了,想趕過來都不成。
徐九姑娘慌了,跺了跺腳,轉向江苒道:“郭六,你放任手下胡作非為,我爹爹和姐夫不會放過你的。”
江苒暗暗搖頭,都到這個時候了,還不知道服軟,她要怕安國公府和趙王怎么會動手?這個徐九姑娘實在不是個聰明的。
“郭六!”徐九姑娘厲聲叫道。
江苒微微一笑,堅決地揮了揮手。要么不做,既然做了,反正都得罪了,哪有不做到底的道理。
兩個侍衛(wèi)一個攔住想要保護徐九姑娘的丫鬟婆子,一個直接揪住徐九姑娘的肩膀和腰帶處,拎起來用力往門外一拋。
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聲,徐九姑娘骨碌碌地滾了出去,直跌得鬢鬟散亂、滿身塵土。
徐九姑娘的丫鬟婆子們臉色煞白,跌跌撞撞地想要過去扶起她,卻被兩個護衛(wèi)攔住。
“姑娘有令,須把你們都扔出去。”護衛(wèi)面無表情地說完,果然一手一個,把人都扔了出去。
一片鬼哭狼嚎聲中,徐九姑娘狼狽不堪地站起,望向江苒的方向,雙眼幾欲噴出火來。
江苒看也不看她一眼,施施然地坐下,斟了一杯茶慢慢啜飲。
徐九姑娘只覺得一口老血幾乎涌到喉嚨口,恨得心都在滴血。然而看看自己身邊倒了一地的一群老弱婦孺,再看看自家被纏住的護衛(wèi)以及守在江苒前面的兩尊門神,心知今天絕討不了好。
“郭六,好,好,你好樣的。”她咬牙切齒,眼睛通紅地道,“你等著瞧。”
江苒根本沒放在心上,萬壽節(jié)過后就是安國公府倒霉之際,徐九姑娘就算想找她算賬也有心無力了。
徐九姑娘恨恨地帶著一大群丫鬟婆子鎩羽而歸。
“姑娘,聽說趙王妃非常寵愛這個幼妹,我們這次讓她丟了這么大個臉,該不會有事吧?”鳴葉關上門,有些擔憂地問道。
江苒看了她一眼,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
鳴葉已自言自語般道:“不怕,主上不會看著姑娘吃虧的。”
江苒嘆氣,低低道:“要么不做,做了就休要后悔。別想這么多了。倒是這個徐九,為什么會莫名其妙來找麻煩?”
鳴葉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咦,難道鳴葉還真的知道其中的原因?江苒目光閃了閃,看向鳴葉。
鳴葉遲疑片刻,終于敗在她的目光下,吞吞吐吐地道:“徐九姑娘曾想和主上議親,后來雖然因徐家大姑娘已經(jīng)是趙王妃,而九姑娘又比主上大了兩歲而被圣上回絕,但九姑娘她,只要聽說誰和主上略親近些都會……”
江苒瞬間明白過來,原來是衛(wèi)襄的桃花債,自己不過是被衛(wèi)襄護送了一程,竟惹來徐九姑娘的敵視。
鳴葉已急急道:“姑娘,你休要介意。這只是徐九姑娘的一廂情愿,主上只怕連她是長是短,是扁是方都不知道。”
江苒失笑,她介意這個做什么?然而笑著笑著,她卻笑不出了。
衛(wèi)襄對她的特殊,連鳴葉都看出來了嗎?
想到剛剛衛(wèi)襄和她的談話,她心頭一緊:看來,得找個機會和衛(wèi)襄說清楚了。
她是個劫后余生之人,早已心如死灰,沒有了嫁人的能力,也沒有了嫁人的資格。何況,他又是那樣尊貴的身份,他的正妃只有千挑萬選的清白貴女才當?shù)闷穑热纭嬲墓〗恪?br />
她的過去經(jīng)不起細查,更沒有讓人挑肥揀瘦的想法,哪怕挑揀的人是皇家。
既給不了他希望,那么,她不能放任兩人之間再這么下去了,這樣才能把傷害降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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