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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晉.江.獨.家.發.表


  認出

  破舊的酒肆,簡陋的桌椅,重重錦帳圍起,隔出相對安靜獨立的天地。

  天地中,那人的存在感無比強烈。

  遠處的喧囂仿佛已盡退,她只能聽到耳畔嗡嗡的轟鳴聲與擂鼓般的心跳聲。

  陳文旭的目光落在江苒身上,桃花眼中笑意溫柔。

  他一步步向她走近,目光貪婪,姿態宛若狩獵,嘆息般地輕輕道:“苒苒,我終于找到你了!

  他還是那般模樣!

  江苒的心恨得幾乎滴血,視線模糊了一瞬復又清晰。她抿緊嘴,熟悉的生理反應不可抑制地出現。

  渾身僵直,冷汗直冒,一股股翻騰感自胃部冒出,望著他的一對水潤明眸卻仿佛有火焰在燃燒。

  她深吸一口氣,抑制住內心幾欲沸騰的恨意,戒備地向后退了一步,忍不住想出聲喝止他。她連和他在同一處呼吸空氣都覺得要窒息!

  可謝冕和金豆豆就在外面,一開口就會露陷。

  她手指捏緊,自嘲地笑了笑,現在不已經露餡了嗎?是她對不起衛襄,才離開他半天不到,就把把柄送到了人家手中。

  心一橫,她正要不管不顧地開口。

  “噓!”陳文旭緩靠近她,食指豎起,低低道,“苒苒還是莫要開口為好,否則,若讓人知道你這個郭六小姐是假冒的,該如何是好?”

  事到如今,他自然想明白江苒當初在盧陵驛是怎么逃脫的了。

  陳文旭在打什么主意?

  江苒微微一怔,警惕自心頭升起,狐疑地看向他:“你不打算揭穿我?”

  陳文旭笑得無害:“我為什么要揭穿你,這樣不是正好嗎?”

  他并不打算和她多解釋。謝冕有意要設計“郭六小姐”嫁給他,如今知道這個“郭六小姐”是誰,正中他下懷。

  這一次,她休想再逃。她將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再也沒有任何人能奪走她。

  他越來越近,江苒已經能聞到他身上熟悉的松柏香。她不堪忍受地再次后退一步,失聲低呼:“你別過來了!

  陳文旭站住腳步。江苒的樣子實在不對勁,臉色慘白,細汗密布,一對纖白的手緊緊絞在一起,青筋畢露。

  這是她緊張時的小動作,他于無數次偷偷窺視中早就爛熟于心。

  是因為上次他的粗暴嚇到她了嗎?

  陳文旭眉頭微皺,上次他是心急了。那時,她的種種作為令他忽然生起即將失去她的恐懼,憤怒和害怕沖昏了他的頭腦,才會那么不顧一切地對她。

  他總想著,只要把她變成他的人,就再也不怕她離開他了。

  可是,苒苒畢竟年紀還小,她是真的被嚇壞了吧。

  陳文旭心中興起幾分懊惱:他應該慢慢來的,苒苒是個心腸柔軟的小姑娘,只要把她的心捂熱了,融化了,還用愁她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苒苒!彼似馃o害的笑容,柔聲而喚,“你莫害怕,我不會傷害你。我不管你因為什么假扮作郭六小姐,從今后,我只當你是真正的郭六小姐。我會幫你守住這個秘密!

  他嫵媚的桃花眼中閃過一絲冷意:郭家既然利用了苒苒,那就休想用過再丟,這個“郭六小姐”,他們認也得認,不認也得認,他有的是辦法拿捏他們。

  郭家車隊臨時收容江苒,讓她假冒郭六小姐,這其中貓膩細一推敲便有不少。只要利用得當,他陳文旭,將會是魏國公府郭家的女婿。

  他又看了江苒一眼,見她還沒緩過來,心中嘆了口氣。欲速則不達,既然有了更好的得到她的辦法,他不妨徐徐圖之。他可不想像上次一樣,把人嚇得鋌而走險。

  江苒面無表情,扭過頭,不愿理他。

  陳文旭眼中飄過一絲陰霾,忍了又忍,強行克制住心中蠢蠢欲動的親近念頭。

  小不忍則亂大謀,他和苒苒來日方長,何必急在一時,逼急了她得不償失。

  “我說的話你記在心里,你自己一切小心!彼廊皇悄歉睖厝釤o害的模樣,彬彬有禮地告辭而去。

  見他身影消失,江苒緊繃著的雙肩終于松弛下來,坐回椅子怔怔出神。

  陳文旭竟然放過了她?真不像她認識的那人。

  前世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日子里,她和陳文旭的關系已經很僵,她對他恨之入骨,他對她卻是越發瘋狂。

  早年她強忍對房事的恐懼,想要一個孩子時,他無情地拒絕了她;可到了那時候兩人已經決裂,他卻魔障了般非要給她一個孩子。她越是拒絕,他反而越發強硬。若不是那時她身子已經破敗,經不起房事,還不知會多吃多少苦。

  她已經很久沒見過他對她忍讓的模樣。

  他們在新婚過后不久,其實也有過一段時間的好日子。只要他不發瘋,從沒違逆過她的意思,那段時間,她其實被他慣得有些任性。

  寒冬大雪飄飛的日子,她故意鬧著要吃鮮藕。也不知陳文旭這么辦到的,第二天晚上,桌上竟然真的多了一道蜜汁糖藕。她不敢相信地嘗了一口,甜甜的,脆脆的,中間還有黏黏的長絲。

  “東陽,你怎么做到的?”她記得那時的自己一臉崇拜地看著俊美無倫的夫君,驚喜萬分又百思不解。

  陳文旭看著她笑容寵溺,掏出自己的帕子為她拭去唇角沾上的黏絲,提醒道:“你再吃吃看。”

  她狐疑地又吃了一口,細細品嘗:“咦,這是……”

  “是蘿卜雕的,蘿卜焯水去味,再用蜜汁腌制,白糖熬汁做出拔絲,味道和外形是不是都很像?”

  她笑瞇瞇地點頭,毫不吝嗇地表揚他:“東陽真是巧思妙想,不愧是我夫君。”

  他被她逗得開懷大笑:“那是,我家娘子眼光多好,挑的夫君自然是不差的!

  她抿著嘴笑:“下次招待客人,我們就上這一道菜,把他們都嚇一跳。”

  他卻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微斂,一把將她摟入懷中,桃花眼中含著歉意:“娘子,夫君無能,現在只能給你蘿卜雕的假藕。可終有一日,我會讓你無論何時都能真正吃到想吃之物。”

  她笑瞇瞇地伸出彎曲著的小指:“好,那就一言為定!

  陳文旭失笑,親昵地抵住她的額頭,勾住她的小指,柔聲道:“一言為定!

  晶瑩的淚水緩緩沁出眼角,她相信陳文旭向她許諾時是真心實意的,可這真心抵不過他對權勢的渴望,終究是空。

  “哎呀,六小姐,你怎么哭了?”金豆豆清脆的聲音忽然響起,擔心地道,“是那混蛋欺負你了嗎?我去找他算賬!看著人模人樣的,也會騙人!”說著,她捋袖露拳地要往外沖。

  江苒伸手拉住她,緩緩搖了搖頭。

  “六小姐你怎么這么好性子!”金豆豆恨鐵不成鋼地搖了搖頭,可望著江苒黑眸含淚的模樣,本來要數落的話突然堵住。

  怎么有人能哭得那么好看呢?金豆豆模模糊糊地想著,卻是什么抱怨的話都說不出了。

  *

  數十里外,衛襄一行人正臨時駐扎在一條溪流邊,就著冷水啃著干糧。

  一只信鴿撲楞楞地飛來。

  廖懷孝熟練地解下鴿腿上的密信,一目十行地看過,匆匆去找衛襄。

  “主上!彼Ь吹厥┒Y道,“發現了謝五的蹤跡,就在我們身后七十里外!

  衛襄挑眉:“落后面了?”

  “是。”廖懷孝道,“他似乎在李家集接了個女眷,耽擱了點時間。鄭時等在李家集外,已經和他會和。”

  “哦?”衛襄意外,鄭時逃出青州了?衛褒布下天羅地網,竟也會被他逃脫,這老兒還真有幾分本事。

  兩人都沒在意廖懷孝所提女眷之事。謝冕是出了名的風流,沿途收一兩個紅顏知己這種事又不是第一次。

  “他們和京城聯系如何?”

  廖懷孝道:“就是這點奇怪,他們似乎并沒有急著向京城傳遞消息。”

  衛襄沉吟。

  廖懷孝想起另一件事:“對了,您上次要我查的陳文旭也有消息了!

  衛襄沒有說話,目光卻驟然銳利。

  “陳文旭就是陳安,而且他現在也跟在謝五身邊。主上……”廖懷孝覷見衛襄一瞬間面無表情的容顏,暗暗心驚。

  衛襄卻忽然冷笑起來:“難怪……”那天晚上,江苒在他懷中驚恐哀求的模樣自他腦中浮現,那混蛋,究竟對苒苒做了什么事,把她嚇成那樣?

  想到初見時江苒衣衫不整的模樣,衛襄眼中驟然閃過幾道戾氣,冷冷道:“那個陳文旭,殺了吧!

  “主上?”廖懷孝愕然,此時節外生枝?

  衛襄淡淡瞟了他一眼。

  廖懷孝心中一凜,不敢直視,垂下頭低低應了聲“是”。

  衛襄森冷的聲音傳來:“正好給謝五找些麻煩,小爺的事也是他能管的?”

  廖懷孝受驚不輕,主上這是在向他解釋嗎?這位爺素來為所欲為,什么時候向他解釋過!

  欲蓋彌彰,欲蓋彌彰哪。

  **

  刺殺

  傍晚時分,忽然下起淅淅瀝瀝的雨。

  兩匹駿馬跟著一輛不起眼的平頭黑漆馬車,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泥濘的官道上。馬上兩個騎士戴著竹笠、披著蓑衣,望著這綿綿無止境的秋雨皺起了眉。

  馬車窗簾忽然掀開,十二三歲的俏麗小姑娘脆生生地道:“雨越發大了,陳公子,元寶,你們要不要來車中避一避?”

  一行人正是江苒他們。

  謝冕定下計后,說去齊地還有事要辦,就和他們分道揚鑣了。他自帶著原班人馬,把江苒交給陳文旭護送,撥了一輛馬車并車夫給江苒,又命金豆豆、金元寶姐弟隨行服侍。

  沒想到還沒到達預定的投宿地,就碰到這一場秋雨,阻慢了行程。

  雨勢漸大,休說馬兒被淋成了落湯雞,就是竹笠蓑衣穿戴整齊的陳文旭和金元寶,身上也濕透了。

  此時,官道前方一片黑沉沉的,看不見燈火,更休提找到避雨之所。只有馬車里面還能避一避雨。

  金元寶正要點頭,陳文旭開口了:“是六小姐的意思嗎?”

  金豆豆一愣,反應過來,心虛地看向沉默著一言不發的江苒。

  陳文旭笑了笑道:“男女授受不親,這樣不妥!

  金豆豆沮喪地放下簾子,赧然對江苒道:“六小姐,對不住啦。我從前在江湖上野慣了,一時忘了規矩,您責罰我吧!

  江苒淡淡看向她,黑眸平靜無波。

  金豆豆更心虛了,在馬車里翻找了下,也不知她從哪里翻出一把戒尺,默默地向江苒手中遞去。

  江苒接過戒尺,金豆豆干脆利落地在她面前跪下,伸出右手道:“六小姐,你打我吧,打了我就長記性了!

  江苒舉起戒尺。金豆豆閉上眼睛,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

  久久沒有等來掌心的疼痛。金豆豆驚訝地睜眼望去。江苒搖搖頭,將戒尺扔到一邊,看著她,做出“下不為例”的口型。

  “哎,”金豆豆歡歡喜喜地應了聲,“六小姐你真好,比我家公子好多了。要是他,逮著機會肯定會多打我幾下!

  與他們相反的方向,正在避雨的謝某人莫名打了個噴嚏:“誰在背后說我?”

  金豆豆烏溜溜的眼睛閃著光,又道:“陳公子真乃君子也,多虧他提醒我!

  江苒和煦的面色頓時冷凝下來。

  君子?君子能做出私拐世交之女,并偽造私奔書信之事?君子會縱火盧陵驛,使得驛丞夫婦傾家蕩產?君子會在岳父落難之時貶妻為妾,落井下石?君子會在結發妻子自請下堂后,親手毒殺曾經的枕邊人?

  好個“君子”!

  江苒不明白陳文旭為什么非但不揭穿她,反而說要幫她掩蓋秘密,但她清楚一點,陳文旭所謀求的,絕不會是她想要的結果。

  那個看似溫文爾雅的青年,面上掩飾得再好,可眼中的掠奪之意藏都藏不住。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可惜,扮演一個啞巴姑娘雖然給了她最好的保護色,卻也同樣阻斷了她打探消息的可能。

  從謝冕安排陳文旭護送她的那一刻起,她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她都不會讓陳文旭如愿以償。

  *

  烏云層疊,雨勢漸大。大雨中一行人越發狼狽。

  “王叔,我們加快點速度吧,我記得前面不遠處有個村莊。”金元寶的大嗓門在大雨中顯得有些微弱。

  “好咧!避嚪驊艘宦,馬鞭一甩,拉車的馬兒驟然加速向前沖去。金元寶和陳文旭連忙一夾馬肚跟上。

  滂沱的大雨中,視線一片模糊,只能循著灰褐色的道路不斷前行。

  忽然,最前面拉著馬車的馬兒一聲驚嘶,然后是車夫驚恐的呼喝聲。緊跟在后的兩人眼睜睜地看著拉車的馬兒一個前栽,側倒下去,拉動整輛馬車歪歪斜斜,向一邊倒去。

  “絆馬索!”車夫一聲驚叫,整個人跌了下去,眼看馬車廂跟著要側翻。

  金元寶一聲長嘯,從馬背上騰身飛出,兩手抓住車窗處猛地往回一拽,竟然硬生生地把即將傾倒的車廂一點點拉了回來。

  就在這時,異變陡生。

  兵器的冷光驟然閃過,一個黑衣刺客鬼魅般出現,閃電般襲向落在后面的陳文旭。

  陳文旭欲躲,可他一介書生,比速度哪比得過偷襲的刺客。眼看就要血濺五尺,車廂中忽然飛出一道銀光,“!币宦,恰恰打到偷襲的長劍上。劍光一歪,從陳文旭肩膀上劃過,濺起一片血珠。

  銀光墜地,卻是一支小小的銀發簪。

  陳文旭一聲低呼,受傷的肩膀使不上力,從馬上跌落,黑衣刺客劍光一轉,又向他心口刺來。

  陳文旭反應也算快,和身一滾,避開一劍,黑衣刺客的劍光卻如影如隨,追擊而來。

  眼看就要一劍刺中陳文旭心口,黑衣刺客背上汗毛忽然豎起,回身一劍,恰恰擋住襲向他的一根鋼鞭。

  不知何時,金豆豆已經從車廂中跳出,秀發披散,美目蘊怒,手執一條烏黑的鋼鞭向他襲來。

  剛剛救了陳文旭的銀發簪正是金豆豆情急之下從頭上拔下扔出的。

  這廂金豆豆與黑衣刺客戰成一團,那邊金元寶剛發力將車廂拉正,忽然見兩邊樹林中又沖出數個黑衣人。

  金元寶大駭:“姐姐!”他大聲喊著金豆豆,金豆豆也發現了不對,一鞭逼退黑衣刺客,抓起陳文旭退到金元寶旁邊。

  “四個人!姐姐,我們該怎么做?”金元寶求助地看向金豆豆。

  金豆豆渾身已經濕透,神色分外凝重,飛快地道:“元寶,從南邊沖過來的兩個交給你,剩下兩個我來對付。王叔,原來拉車的馬怕是不行了,你抓緊時間把元寶的馬套上。陳公子,呆會兒我們打起來,你找機會帶著六小姐坐馬車突圍。如果僥幸得脫,我們在前面張家村會合!

  陳文旭心知情況危急,自己和江苒不會武藝,只會拖后腿,當下也不含糊,直接點點頭,同意了金豆豆的安排。而且,他心中隱隱有個感覺,對方一來就沖著他下殺手,這場殺局很可能就是沖著他來的。

  黑衣刺客殺了過來,金元寶拔出佩刀,搶先迎上,截住從南邊沖過來的兩個刺客;金豆豆卻刁鉆得多,身形靈活,出手滑溜,看著哪個黑衣刺客要往馬車方向沖去就是一鞭子,專往對方背后襲擊,那兩個刺客頓時被她纏住。

  王叔抖著手,很快將馬套好。他顫聲招呼受傷的陳文旭上車,一刀割斷前面的絆馬索,驅車向前飛奔。

  天越來越黑,前面林子中忽然又跳出兩個黑衣人,攔在馬車前面,冰冷的劍光在將夜的天色中分外醒目。

  伏擊的黑衣刺客不是四個,而是六個!

  眾人心中都是一涼。

  金元寶和金豆豆都被牽制住了,剩下的三人毫無反擊之力。

  離那兩人越來越近。王叔手腳冰涼,分不清臉上到底是雨水還是冷汗,手上用力,欲要勒馬調轉方向。

  “加速,沖過去!彼吅鋈豁懫鹎嗄隃睾投鴪远ǖ穆曇,下意識地一抖韁繩。陳文旭已劈手奪過他手中的馬鞭,狠狠一鞭子抽在馬身上。

  馬兒負痛,一聲長嘶,驀地發足狂奔。臨近對面兩人時正要減速,陳文旭又是狠狠一鞭子抽上。馬兒頓時發了狂,直直沖去。

  眼看就要迎面撞上,王叔駭得面無人色,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這陳公子莫不是瘋了?

  千鈞一發之際,但見黑影閃動,兩個黑衣人不敢硬撼,飛快地從兩邊閃開。馬車呼嘯著從兩人中間沖了過去。

  陳文旭將馬鞭塞回兀自驚魂未定的王叔手中,一言不發,回了車廂。

  王叔瞥見后面兩個黑衣人窮追不舍,魂飛魄散,咬牙拼命驅馬快跑。

  車廂中,陳文旭剛剛進去,就捂住肩膀現出頹色,鮮紅的血從他的指縫間滲出,染紅了他白皙的手,一滴滴落到馬車的地板上。

  江苒的目光落在那一灘血跡上,臉色微微發白。

  “苒苒,你放心,我沒事!标愇男裾轮耋,露出一張蒼白的俊顏,對著江苒安撫地一笑。目光觸到江苒的,微微一愣。

  江苒一對黑白分明的妙目靜靜看向他,眼神幽深,無波無瀾。

  沒有他想象的驚慌恐懼,更沒有他期待的擔憂疼惜。

  這不是他熟悉的江苒。

  他熟悉的江苒是天真的,嬌氣的,嫻靜的,時而又會小小頑皮一下,如一灣澄澈的清泉,一眼就能看得到底。

  可眼前的少女卻仿佛褪去了所有女孩的嬌憨,看向他的目光冷靜得近乎冷酷,令人望之不透。

  他們分別不過短短十余日,真正的郭六小姐到底對他的苒苒做了什么?他絕不容許苒苒對他露出這樣疏離的目光。

  “苒苒,”他的眼底一點點透出腥紅,聲音卻壓得越發低柔,“我受傷了,你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莫忘了,盧陵驛中,你我已結為夫婦,白首不離!

  他一步步接近江苒,笑容陰森,猩紅的目牢牢盯住江苒,仿佛猛獸鎖住了獵物,欲要擇機而噬。

  江苒心里一個咯噔,陳文旭這副樣子她曾經再熟悉不過,那是她前世的噩夢。

  不知自己觸到了他哪根神經。陳文旭,發瘋了!

  **

  借刀

  疾速奔馳的馬車劇烈地顛簸著,密集的雨打在車壁上發出噼里啪啦的聲響,愈顯得周圍寂靜得可怕。

  車廂中昏暗一片。

  陳文旭的面容隱藏在黑暗中,看不清神色,唯有一雙通紅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餓獸般的光芒。

  江苒藏在袖子下的一只手緊緊抓住身下大紅的漳絨椅墊,另一只手摸索著去抓隨意丟在一邊的美人捶。

  陳文旭一聲輕笑,猛地撲過來,十指如鐵鉗般一把攥住她纖細的手腕,高高的鼻尖幾乎抵上江苒的翹鼻,溫柔低語道:“又想砸夫君了?”

  他冰冷的手指觸到她溫熱的腕上,江苒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只覺肌膚上雞皮疙瘩一片片冒起。

  他離得實在太近,似乎一低頭就能觸碰到她。淡淡的松柏香和濃郁的血腥氣充盈鼻端,熟悉而又陌生,幾乎令她窒息。

  江苒難以忍受地用力掙扎起來,卻哪敵得過成年男子的力氣。她恨得眼睛都紅了,手不得自由,腳直接狠狠踢出。

  陳文旭冷笑,將她兩條手臂高高拉過頭頂,用一只手控制住,另一手不顧肩頭還在滲出的鮮血,格擋住她飛起的腿。

  “苒苒,你真是不乖?磥矸蚓煤媒棠銓W乖才是……”他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后幾近呢喃,嘴角噙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向她柔嫩的紅唇親來。

  似碰未碰。

  江苒渾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忽然停止掙扎,收回腿,頭微微后仰,定定地看向陳文旭。

  “陳文旭!彼蝗婚_口,聲音出乎意料地平靜。

  陳文旭微微一愣,與她目光相接。

  纖弱的少女端然而坐,神色肅然,目光凜凜,如凝結的冰霜,竟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之美。那一對令他無數個夜晚怦然心動的清澈明眸眼角泛紅,正一眨不眨地注視著他。

  陳文旭動作微微一頓,靜待她下文。

  “你若羞辱于我,我便開口喊人!彼。

  她是在威脅他,她要自曝身份?

  陳文旭唇邊的笑意漸濃,他的苒苒真是天真得可愛,假冒郭六小姐的人是她,她居然以此威脅他?

  江苒望著他,面無表情,沒有再開口。

  陳文旭漸漸笑不出了。他忽然發現,她真要豁出去魚死網破,她假冒官眷,固然不會有好下場;而知情不報的他也會在謝冕面前信譽掃地,前程盡毀,更別提奪取他曾經規劃過的錦繡未來。

  他是要和她白頭到老,許她容華一世的,怎么舍得讓她落到那樣的下場,又怎能容許自己功敗垂成?

  這威脅當真捏住了他的軟肋。他天真不諳世事的苒苒,什么時候竟有了這般急智?

  他深吸一口氣,理智回籠,眼中猩紅漸漸消去。他和苒苒,還有的是時間,何必逼急了她,玉石俱焚?

  正要放開江苒,馬車忽然猛地一震,向一邊歪去。然后是馬兒的長嘶,王叔焦急的驅馬聲。

  “怎么回事?”陳文旭反應極快,立刻推門相問。

  王叔急得聲音都打起戰來:“陳……陳公子,車車……車陷進泥潭了。”

  借著車門上方掛著的兩盞氣死風燈的光亮,陳文旭看到馬車歪歪斜斜地陷在一個深深的泥潭中,車轱轆已有些開裂。

  雨天行車,本就容易陷車,何況王叔剛剛根本就是慌不擇路了?

  陳文旭抬頭看向兩盞氣死風燈,昏黃的光線在無邊的昏暗中分外醒目。

  “蠢貨!”陳文旭低低咒了一聲,伸手先去熄滅燈火。

  王叔急了:“陳公子,沒有燈看不見,怎么把車子拉出來?”

  還想把車子拉出來?陳文旭哭笑不得:“等到車子拉出來,后面的人也追上來了!

  王叔反應過來,臉色刷白,聲音帶出了哭音:“那我們怎么辦?”

  “分頭逃命吧!标愇男窕厝ボ噹,將竹笠戴到江苒頭上,一把拉住她道,“跟我走!

  江苒掙了一掙,沒有掙脫,垂下眼,似想到了什么,她不再反抗,乖順地跟著陳文旭下了車。

  將黑的夜,連綿的雨,泥濘的道路仿佛沒有盡頭。她踉踉蹌蹌地跟在陳文旭后面,一言不發,咬牙跟上。

  寒冷的秋風呼呼灌入口鼻,肺部似乎將要炸裂,肘部與膝部未愈合的擦傷處疼得已經沒有知覺。

  “這樣不行。”陳文旭神色沉郁地看著前面毫無遮擋的道路,不用想也知道,身后必然留下一串腳印。這樣他們根本逃不開追殺。

  “往林子中去!钡缆穬蛇吔允腔\罩在暮色中的樹林,樹木參天,好歹比一覽無余的道路容易藏身多了。

  他拉著江苒飛快地轉往林中。江苒被他拉得一個踉蹌,早就偷偷摘在手中的一枚耳墜松下,悄無聲息地墜地。

  她手心全是汗,一言不發,拼命跟上陳文旭的腳步。

  樹林中黑暗一片,鳥獸休憩,只有雨打樹枝的噼啪聲和腳踩落葉的沙沙聲。兩人在里面拐了幾個彎,已經失了方向。江苒頭上的竹笠也不知什么時候丟失了。

  陳文旭抬頭看到前方有一棵虬枝勁節的老樹,枝葉繁茂,遮天蔽日!败圮,”他喚江苒,“你爬上那棵樹去躲一躲。”

  江苒搖頭:“我不會爬樹,你上去吧,我另找地方躲。”

  陳文旭沒有作聲,拉著她繼續前行。

  很快,前面傳來流水的聲音,雨漸漸止住,兩人沙沙的腳步聲在空曠的林中分外清晰。陳文旭皺了皺眉,忽然拉著江苒躲到一棵大樹后。

  有輕得幾乎聽不清的腳步聲由遠及近,黑色的人影如靈巧的貍貓行走在林中,幾乎和周圍的環境融為一體,若不是偶爾有兵器的冷光閃過,根本看不出多了一人。

  雨霽云收,清冷的月光透過枝葉的縫隙灑入,照出黑衣刺客的輪廓。

  來人一手執劍,動作矯健而輕靈。濕透的黑衣緊貼身上,臉上帶著黑色頭罩,只在眼睛鼻孔處挖了幾個洞,露出一對寒氣畢露的眼睛。

  當他目光掃過時,濃烈的殺氣有如實質撲面而來。

  江苒臉色發白,腳步微微一動,“嚓”一聲,踩上枯枝的聲音響起。

  劍光劃過,如驚虹直射他們的方向。

  陳文旭猛地合身一撲,將江苒護到身下一個翻滾,堪堪避開那一劍。

  黑衣刺客一劍落空,微微“咦”了一聲,手腕一翻,又是一劍刺出。

  陳文旭臉色微變,一把把江苒推入兩棵緊挨的大樹縫隙之后,匆匆撿起一根樹枝,迎著劍身用力一砸。

  長劍頓時被蕩開。

  趁這空隙,陳文旭向著江苒躲避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低低說了句:“如你所愿!泵偷貙⑹种袠渲ο虼炭驮胰ィS即爬起身來,拔腿就跑。

  黑衣刺客一劍劈開樹枝,毫不猶豫,追了過去。

  兩人一前一后,很快去得遠了。

  四周重又安靜下來。江苒從樹后走出,四處觀望片刻,隨意揀一個方向跑了一段路,又踩著自己的腳印倒退回到中途一棵不大不小的枝葉茂密的樹旁。

  剛剛還對陳文旭號稱“不會爬樹”的她用力撕下礙事的裙腳,扎住妨礙行動的寬袖,然后手足并用,忍著膝部與肘部的劇痛地爬上了樹,身形很快消失在濃密的枝葉中。

  坐在枝椏深處,她微微怔忡:不會爬樹的只是曾經的江苒。前世,在最后那段非人的日子里,她學會了太多從前不會的事。

  父親被下詔獄后,她要去探視,陳文旭卻不許。她氣恨不過,和他大吵了一架。陳文旭當著她的面溫柔地安撫她,一轉身卻命人看住大門,不許她進出。她知道他主意已定,又是委屈又是惱怒,豈肯乖乖聽話?爬樹翻墻的本事就是那時練出來的。

  沒想到現在竟能救她一命。

  也不知道陳文旭現在怎么樣了。她游目四顧,目光驀地定住。

  潺潺小河邊,黑衣刺客追上了陳文旭,手起、劍落,冰冷的長劍毫不留情地貫穿他的胸口。

  長劍拔出,帶起泉涌般的鮮血,陳文旭的身體無力地后仰,撲通一聲掉落水中,激起漫天水花。

  心口仿佛有一根絲線驟然抽緊,她的呼吸都已屏住。

  那人真的就這樣死了嗎?那個曾為她簪發描眉,曾和她共許白頭,又逼得她幾欲發瘋,親手毒殺她的人,那個她以為一輩子也擺脫不掉的陰影,就這樣喪命了?

  如此的輕而易舉。

  漫天的血色宛在眼前,她恍然生起一種不真實感,雙手下意識地攥緊。

  劍光襲來,陳文旭推開她時那意味深長的一眼如在眼前,他說:“如你所愿!

  他為什么這么說,他看出來了嗎?可他既看出來了,為什么還要救她?他明明不是那種舍己為人的人,前世,為了自己的前途,連她的性命都能謀算。

  她本已抱著同歸于盡的決心。

  她咬了咬唇,不愿再想,她怕想通那個答案,她會動搖,會后悔?墒虑榧纫炎鱿,那便是她的選擇,她不會回頭,也不能回頭。

  曾經溫軟善良的江苒早已死去,現在回來的這個人,只是披著從前的那張皮,連她自己都已不認識。

  淚水仿佛自有意識,涌入眼眶,流滿她本就未干的蒼白臉頰。連她自己也無法分清,這究竟是因為如釋重負還是哀悼悵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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