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畫正了正心神，這個時刻應該是顏百城有些心煩意亂的時刻，他電話令凡特肯定不是敘舊。

　　“顏總,我是令凡特。”令教授見對方遲疑著不說話,便自報家門。

　　顏百城似乎深吸了一口氣:“令教授……能否共進晚餐？”

　　這跟顏百城平常的風格完全不符。他講話向來不疾不徐，條理分明。今天這般吞吞吐吐，倒是少見。以顏百城如此身份地位,遇到今日之事，恐怕也是誰也不能訴說。苦惱之下，唯有打電話給沒有任何利害沖突，又是高層人士的令教授。

　　顏百城本來是想問非婚生子女一些法律上的問題,話到嘴邊又改口請令凡特吃晚餐了。

　　“沒問題。”令凡特眼神越過過曲畫，他能為她做些什么？曲畫為了她一家人的安穩生活,承受著多大的壓力？而如果她有一個父親，就完全不同了。

　　這時手術室的門打開，有些疲憊的吳醫生走了出來，他臉上有幾條血紅的撓痕。這是曲蘇婷一見到他，便用沒有受傷的手狠狠抓過去留下的。

　　“曲小姐，病人情緒不是很穩定,建議打石膏固定,兩個星期后還是轉康寧中心。第一周要多做一些手指、手掌、手腕的屈伸動作有利于恢復。病人不會主動去做，護理的時候一定要幫她被動的完成。”吳醫生吩咐曲畫。

　　令凡特幫曲畫請了一個特別護士，曲蘇婷是需要二十四小時被人照顧的，眼下曲畫一個人忙不過來。

　　令凡特將醫院的種種事件安排得妥妥帖帖，方才放心離開。

　　曲畫有那么一刻的自責和恍惚，她希望他永遠停留在自己的生命中，卻只想他是哥哥，是長輩。

　　晚上特別護士過來，曲畫交代了一些媽媽的情況，叮囑特別護士，媽媽有些精神問題。沒想到護士竟然有護理精神病人的經驗，曲畫心中無限感激。放心地回家看看外婆和小北。

　　電話突然響起，是令凡特打過來的。

　　“小畫，媽媽那邊沒事吧？”令凡特關心地問。

　　“還好。”曲畫心中七上八下，他不是在和顏百城吃飯么？

　　“小畫，你方便過來和我們一起吃飯，在中心路南國記憶餐館。”令凡特聲音凝重，有些艱難地措辭，他想讓曲畫過來，又擔心她難過。

　　“啊？”曲畫腦袋一嗡，跟他們吃飯，自己真的還沒有想好怎么去面對顏百城，不知道該怎么去譴責這樣一個不負責任的男人。也還沒有想好怎么去處罰他。媽媽瘋了二十多年，該怎么跟媽媽要回這個公道？

　　有些問題已經不是錢能解決的了，錢能解決的問題那都不是問題。

　　令凡特也沒有勉強曲畫，囑咐她如果不想去可以不去。

　　曲畫惆悵地呆了一會兒。想起媽媽又振作起來，心中冷冷笑了幾聲，她有什么不能面對顏百城的？她有什么不敢面對顏百城的？從小學習優秀，跟著外婆一起砍柴，喂豬養牛……走到今天她曲畫一步一個腳印，踏踏實實給了外婆和小北媽媽一個安穩的家，全是靠自己拼命的努力。

　　曲畫開著車，一路的思考著怎么面對顏百城，該跟媽媽要些什么。很顯然媽媽心中深深愛著這個男人，她的記憶還停留在二十多年前。可是顏百城對媽媽是陌生的，抗拒的。甚至對她這個女兒也是不想理會的。

　　南國記憶的江南水鄉的包廂中。

　　顏百城在令凡特的注視下，眼中無法坦然。他可以在公眾面前狡辯，但是在他的御用律師面前他無所遁形。

　　“顏總，這么說你當年也是逢場作戲？”令凡特眼中星星點點的火苗一簇簇攢動。

　　“令教授，我們都是男人，我不過是犯了全天下的男人都愛犯的錯誤。”顏百城臉上竟然又坦然起來。

　　臉皮夠厚！

　　“顏總，你當年心中就沒有一點點愛她么？”令凡特不死心，曲畫要知道顏百城純粹只是玩弄曲蘇婷，不曉得氣成啥樣。

　　“當年曲蘇婷單純善良，她確實很美，比現在的曲畫還要好看。我承認她深深吸引過我。但是你知道，她是個沒有多少文化的人，除了上床，思想層面根本無法交流。”顏百城坦率得讓令凡特差點想揍他。他蹙起了眉頭。他知道顏百城從一個窮小子奮斗到如今，難免有些草莽之氣。他也算是擁有高學歷的人，曾經在某個商學院混了個碩士文憑。

　　“后來曲蘇婷怎么離開您的？”這是令凡特最關心的問題。

　　“情到濃時會說些不負責任的話，我曾經承諾娶她。但是我當時已經和我現在的夫人林傲珊訂婚，她父親是當時政要，對我后來的發展有莫大的幫助。多種原因讓我不會娶她。后來她慢慢消失在我的視野中。”顏百城說得也是很坦白。令凡特的臉色更難看起來。顏百城花花腸子，他早有聞名。

　　“消失在你的視野？”令凡特懷疑逼視著顏百城。曲蘇婷是瘋癲狀態回到了云起坳，就這么輕描淡寫？

　　“呃……是傲珊發現了我的秘密，她說交給她處理。”顏百城低下了頭，唯有這件事他心中是不安的。這么多年沒有她的任何消息，估計也就是嫁人安安穩穩地生活了。他萬萬想不到的是，二十幾年后她以這樣的一個姿態出現在他面前，更讓他措手不及的是，曲蘇婷瘋言瘋語中顯示出曲畫竟然是他顏百城的孩子。

　　這太嚇人了！

　　“交給她處理？”令凡特大吃一驚，據令凡特所知，林傲珊和顏百城夫妻關系非常一般，林傲珊是官家大小姐，脾氣刁蠻，盛氣凌人。顏百城感恩于早年林家給他的扶持，對林傲珊是不責不怪。

　　“對，她說她給了她一筆錢。讓她回去好好生活。后來她就徹底從我眼前消失了。”顏百城眼中略微有些自責。

　　“你知道不知道林傲珊對她做過什么？當年她回去就瘋了，回去后就發現有了身孕，可憐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這個可憐的孩子一生下來沒有父愛也就罷了，她吃不飽穿不暖……十歲就要上山去砍柴背到山下去換買鹽巴的錢……她的父親卻過著紙醉金迷，聲色犬馬的生活，你知道不知道！”令凡特伸手薅住了顏百城的衣領，他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眼前總是出現衣裳襤褸的曲畫，小小的身影在崎嶇山路上蹣跚獨行。

　　“令教授，我知道你喜歡曲畫。你是上流社會高層文化人，冷靜。”顏百城給他抓住，身不由己站起來卻一臉泰然自若。

　　無論如何，顏百城還是曲畫的父親。令凡特盛怒之下出手，冷靜下來慢慢松開了手指。

　　“顏總，現在的問題是你怎么面對您的另一個女兒？”令凡特冷靜下來，坐回椅子。

　　“這正是我找你的原因。你是曲畫的老師，同時也是非常喜歡曲畫，作為一個父親，我喜歡自己的女兒找到一個像你這般值得托付終身的人。”顏百城坐正了身子，雙手自然地整理好被令凡特扯亂的衣領。

　　“你有主意了？你是讓我做說客，讓曲畫同意你的方案，是嗎？”令凡特一下子猜到他的意思。估計顏百城這次還是要用錢來解決。

　　“不愧是我的御用律師。”顏百城投來贊許的目光:“我想給她們母子一大筆錢，這筆錢絕對夠她們用一輩子。條件是她們不許對外聲張，消失在我的視野中。”顏百城謹慎的措辭。

　　“顏總，消失的意思是讓她們搬離這個城市，還是什么別的意思？”令凡特不以為然，世界很大也太小，誰也保證不了曲畫一輩子不出現在他面前。

　　“我的意思是她們以后在哪里，我管不著。但是以后相見，我們只是個路人……我這么說，你明白了嗎？”顏百城訕訕地說。

　　令凡特看了顏百城幾分鐘，他不能代替曲畫作決定，但是他急于跟曲畫一家撇清關系，又讓自己沒有負罪感。

　　“你準備給她們母女多少錢？”

　　令凡特問。

　　“五百萬。”顏百城遲疑說出這個數字。

　　“我不能代替她做決定，但是就你如此急于跟她撇清，估計她也不會賴著你這層關系。”令凡特心中沒底，可能曲畫那丫頭，既不會要他的錢，也不會搭理他。

　　“令教授，你跟她走得近，不如你勸勸她，這個世界上，大部分人一輩子也賺不了這么多錢。”

　　顏百城心中其實也沒有底。

　　“錢不是能夠解決一切問題。”令教授搖搖頭。

　　“令教授，拜托你了，我也只能給她這么多了，這筆錢不是個小數目。”顏百城有些失望。

　　“不用勸說了。”門被推開，曲畫冷冷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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