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總是碰見
教坊使說著就低下身要磕頭，夏舞雩忙扶住她的雙臂，將她扶起來，難為情的說：“教坊使大人折煞民女了。”
教坊使哀求：“你就答應(yīng)下來吧，織艷姑娘，發(fā)發(fā)慈悲救救我們教坊司，教坊司上下都會感激你的。”
夏舞雩眼中猶豫的目光時明時暗，教坊使始終懸著一顆心，等著她作答，生怕她會將她拍到地獄。
良久，久到教坊使已經(jīng)支撐不住的時候，夏舞雩終于緩緩的點(diǎn)頭：“好，這單生意，我接下了。”
“哎喲謝謝織艷姑娘，謝謝織艷姑娘！”教坊使激動萬分，握著夏舞雩的手，就像是攀上了救命稻草似的。殊不知，自己是被他們師兄妹倆給算計(jì)了，那個在教坊司里夸贊夏舞雩舞技的，不是別人，正是應(yīng)長安。
當(dāng)天中午，夏舞雩就被請到了教坊司。
教坊司上下等級森嚴(yán)，教坊使對所有官妓介紹了夏舞雩之后，便嚴(yán)厲的囑咐她們，不許嚼舌根子。
這些官妓許多都是罪臣的家眷，沒有半點(diǎn)地位，自是只能小心聽命。
隨后，教坊使把夏舞雩帶進(jìn)鄭長寧的閨房里。
鄭長寧撐著癱軟的身子站起來，使出最后的一點(diǎn)力氣，為夏舞雩跳了一支舞。
鄭長寧并不知道夏舞雩這些天一直在觀摩自己，她只知道，這次進(jìn)宮表演必須要完美，即便自己成了這副樣子，也要把自己所能做的都做到最好。
所以，她跳的很好，可看在夏舞雩眼里，卻覺得眼睛有些刺痛，心中更是如哽入一團(tuán)棉絮那樣，塞得她無法呼吸。
打從她和應(yīng)長安制定這個計(jì)劃開始，她就覺得自己背負(fù)上一份罪責(zé)，傷害了一個無辜的人。
她曾發(fā)誓，為了報仇可以不擇手段，不，是一定要不擇手段。可是，這種不擇手段不應(yīng)該牽連到旁人，她從來都不想泯滅人性。
看著眼前舞動的鄭長寧，明明被毒得連下榻都困難，卻硬是頑強(qiáng)的站了起來，咬緊牙關(guān)為她舞蹈。她能清楚的看見鄭長寧慘白的臉色和額頭上的虛汗，兩片失血的唇也被咬破了，而鄭長寧還在堅(jiān)持。
如果被鄭長寧知道，這件事就是自己和應(yīng)師兄算計(jì)她們的，她該作何想？
夏舞雩覺得心里更難受了，沉重的宛如壓下一塊巨石，提醒著她這份負(fù)罪感到底有多重。但是走到這一步，容不得回頭，她只得對鄭長寧道：“可以了，我已經(jīng)記得差不多了，你快休息吧。”
鄭長寧艱難的維持住站立的姿勢，氣若游絲問：“你……當(dāng)真能……”
“可以的。”夏舞雩上前，挽住鄭長寧的手臂，將她身體的重量勻到自己肩膀上，輕聲說：“休息吧，這幾天我也住在你這里，方便交流。”也方便照顧她。
扶著鄭長寧去了榻上，夏舞雩幫她脫掉鞋子，為她蓋好被子，又囑咐教坊使端些吃的來。
也不知道應(yīng)師兄這下的是什么毒，會不會有什么副作用。
很快，夏舞雩就開始了舞蹈排練。
因臨時換了人，教坊使便要求所有人于表演當(dāng)日戴上面紗，免得教人認(rèn)出夏舞雩來，解釋一通，麻煩的很。
夏舞雩戴上面紗，穿著鄭長寧的冰清舞衣，楊柳扶風(fēng)，盈然起舞。
鄭長寧的舞風(fēng)和她的人一樣清凌，如懸崖上的百丈冰凌，剔透中蘊(yùn)含著堅(jiān)韌，清冷中隱藏著華麗。這般舞風(fēng)與夏舞雩自是差了太多，但夏舞雩經(jīng)過這么多天的觀摩和練習(xí)，模仿得已有七八分像。這么一舞動，聽得好些個官妓倒抽涼氣的聲音，那教坊使更是又驚又喜道：“織艷姑娘果真是難得一見的天才！”
夏舞雩艷艷一笑，并不作答。她還需要繼續(xù)練，才能不漏破綻。
在教坊司排練了一日，夏舞雩已經(jīng)完全熟悉了走位和動作，她趁著休息時間回房探望了鄭長寧。
鄭長寧還是難以起床，只能半軟的靠在床頭，勉強(qiáng)支起上身，懨懨看向夏舞雩。
“我見過你跳舞。”鄭長寧忽然說道。
夏舞雩目露疑色，坐在了她的床邊。
鄭長寧無力的說：“最近一次的斗舞，我去看了，你的舞風(fēng)很是與眾不同。”
夏舞雩想了想，回道：“還好我擅長模仿，所以你盡可放心。”
“排練了數(shù)遍，有什么不適應(yīng)的地方？”
“都好，我既然敢接下這單生意，必然是十拿九穩(wěn)的。”
鄭長寧笑了笑：“織艷姑娘天資聰穎，奈何淪落到秦樓楚館，你與我不同，我只能在這里活下去，你卻可以另為自己做打算。”
夏舞雩斟酌著用語問：“你做官妓多年，也攢下不少私房錢吧，何不為自己贖身？”
鄭長寧冷笑：“我們攢不下私房錢，全部都要上繳給教坊使，登入鐘鼓司的賬簿。”
夏舞雩說：“也有不少王孫公子搶著為你贖身，這也不失為另一條路。”
鄭長寧沉吟片刻，語調(diào)多了絲哀傷：“鄭家組訓(xùn)，寧為寒門妻，不做高門妾，哪怕一朝淪落，寧可為娼，也不入人后宅，與人共侍一夫。”
夏舞雩心頭一顫，突然覺得在這骯臟污濁的教坊司里，鄭長寧清零的像是一支白梅，任憑群芳妒，始終守護(hù)著一顆孤絕的心靈。
她置身于滾滾紅塵，卻將心看管在紅塵之外，無情無愛。不似夏舞雩，充斥在她心中的只有喋血和復(fù)仇，她像是一只妖艷的千年妖魅，一邊游刃于紅塵中，一邊冷漠的看著那些糜爛猥瑣的人。
她們同病相憐，卻又是不同的。
夏舞雩心里忽然產(chǎn)生了一個念頭，她毫不猶豫的說下去：“我有個哥哥，喜歡管閑事，待這單生意結(jié)束了，我以我哥哥的名義替你贖身，幫你在帝京置辦一個鋪?zhàn)樱鲂┬∩馊绾危俊?br />
鄭長寧沒想到夏舞雩會這樣說，怔了怔，回道：“多謝好意，無功不受祿。再者，帝京認(rèn)識我的人很多，我出去做生意就等于沒有了教坊司的庇護(hù)，或許更加危險。”
這倒是，夏舞雩承認(rèn)自己沒想得這么周到，又想再說什么，卻被鄭長寧打斷了：“鄭氏一門香火已斷，只剩我一個還流著鄭家的血，我必須要活下去，方對得起傳承這條血脈的列祖列宗。”
***
八月十五終于到了。
中秋佳節(jié)，合家團(tuán)聚，夏舞雩和教坊司眾官妓們一同趕往皇宮。
車子停在小門外，官妓們戴好面紗，各個披著毛絨領(lǐng)子的紅繡線斗篷，在前來接應(yīng)的宦官帶領(lǐng)下，到了鐘鼓司。
鐘鼓司負(fù)責(zé)接洽她們的人，果然是冀祥。
夏舞雩眸色冷靜，戴著面紗毫不怯懦的直視冀祥，如她所料的，冀祥并沒有發(fā)現(xiàn)她。他交代了她們一些注意事項(xiàng)后，就帶著她們往廣陽殿去了。
這里就是皇宮么？走在最后的夏舞雩，望向遠(yuǎn)處重重疊疊的飛檐翹角，可以看到成群的烏鴉自厚重的琉璃瓦上掠過，一排排停在朱紅的宮墻上。
雕梁畫棟，瓊樓玉宇，這樣的畫面，對她來說是不是很熟悉？
從前，她的家也是這樣的，不，是比這里更要華美恢宏，因?yàn)榧依餂]有那么多的烏鴉，都是成群結(jié)隊(duì)的喜鵲，家里的天空也不像這里一樣是四四方方的，而是充滿了憧憬和廣闊。
“瓏姨，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從很早很早以前，她年幼的時候，就總是問著這個問題。
而瓏姨便會抱著她說：“等我們的小舞雩長大了，瓏姨帶你出去看看。我們所守護(hù)的錦繡河山，它很美、很欣欣向榮。”
只要長大了，就可以看見很美、很欣欣向榮的世界嗎？天真的夏舞雩，從瓏姨的眼中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于是，她努力的學(xué)習(xí)，努力的成長，想要長大，去看看外面精彩的世界。
可是，命運(yùn)卻無情的斬?cái)嗔怂钠谂危踔粒唤o了她不到一年的時間去幻想。
一夕之間，山崩地裂，所有一切都成了黃粱一夢，被流成河的鮮血和堆成塔的尸骨化為一道刻骨銘心的傷痕。
“呀！霄哥！”冀祥突來的喊聲，刺破了夏舞雩的深思。
她在聽到“霄”字時，潛意識就覺得不妙，回過神來，便看見對面冀臨霄和樓詠清并排走了過來。
不好，這運(yùn)氣也太差了吧。夏舞雩暗自在心中嘀咕一句，同時稍微錯身，借冀祥的身影把自己擋住，不讓那兩人看見她。
“霄哥！樓大人！”冀祥很高興偶遇他們，竟是小跑過去。
這下夏舞雩沒法隱匿身形了，眼看著兩位大人越來越近，她緊張的很，忽的急中生智，對眾官妓說：“兩位大人位高權(quán)重，我等卑微之人莫要污了他們的眼，大家還不快以袖遮面？”
概因夏舞雩頂替了鄭長寧，是主心骨，眾官妓們就聽了她的話，紛紛抬起袖子遮住整張臉。
這種禮節(jié)在帝京并非不常見，因而冀臨霄和樓詠清也沒多在意，夏舞雩趁著他們與冀祥說話的空檔，與官妓們一同錯身走過。
走得遠(yuǎn)了，夏舞雩放下袖子，暗舒一口氣。她今晚可是要?dú)⑷说模瑳Q不能讓人認(rèn)出她來。
倒是冀臨霄和樓詠清走遠(yuǎn)后，沒過多久，樓詠清忽然問道：“臨霄，你這半個多月是怎么了，到處糾察百官的錯處，每天都彈劾好幾個，連我都給彈劾進(jìn)去了。怎么，是心情郁悶，就抓人出氣？”
冀臨霄表情毫無變化，心里卻是一突，十分難以啟齒。
他怎能厚著臉皮告訴樓詠清，他這段時間反常的原因，竟是因?yàn)槟莻�小小舞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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