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祖孫
蘇一眼里的期許慢慢融成了濕意,她何德何能呢,讓王爺這般對自己。
她原想著王爺能開了金口答應,已是破天荒了,卻不曾想,他竟與自個兒說出這些叫人痛快又舒心的話。得他這一言語,便是天大的事兒也不覺得難辦了。橫豎有個天兒一樣的人物給你撐頭,還有什么好怕的呢?
她遮面兒回了回眼眶里的水珠子,擱下手來,撐了身子架兒半起身,喑著嗓子說:“王爺,民女給您磕個頭吧。您是王爺又是好人,理應受我一拜的,也十足受得起。我受您這恩惠,幾生幾世也還不盡。您是云頭上的人,等閑不與我們這些小老百姓多生交往,卻對我多加照顧。我也沒什么拿得出手又能叫王爺稱意的東西,往后但凡您需著我,豁出這條命也不許皺眉頭的。”
咸安王爺伸手擋了她一下,“坐吧,磕頭這繁禮便不必了。哪一日我若需著你,定然會開口。你這會兒一磕,算還清了,倒不欠我什么了,卻也生分。”
不必生分的話王爺不止說過一次兩次,然蘇一卻時時念著自個兒與他有著云泥之別,不敢造次。他不是小白,如何能不念著他的身份呢?而這會兒聽他說不必磕頭,自然也不好強要了磕。她又坐下來,伸了手去拎茶吊子,“那我給您斟茶。”寥表心意罷了。
斟好一杯茶,雙手捧著送到他面前兒,百般小心的模樣兒,請了他吃。等他接杯送到嘴邊輕抿而下,蘇一便起身繞到桌外,與他施了一禮。求好了事,她便是不該賴著不走了,因說:“王爺,那民女就不擾您的雅興了。這會兒還得回趟家,跟爺爺打聲兒招呼,好叫他安心。委屈他這么幾日,心里實在不忍。”
咸安王爺自不在這事兒上打她絆腳,與她說一聲,“去罷,路上小心。”
蘇一收胸弓腰退出隔間,心跳就在嗓子眼兒那里。她撫胸順了順氣,下了樓梯去找小白。小白這會兒已把壺里白毛尖兒泡的茶吃了大半,卻也不知用的什么吃法。細揪起來,怕這才是驢飲的法子。
蘇一氣息微亂地落了座,雙手疊搭在茶桌上,瞧著他說:“托你的福,王爺答應了。”
“托你自個兒的福。”小白把茶壺里還剩的些許茶水,往幾個杯子里分上一分,“我不過是帶你來撞個運氣,這事兒還得看他想不想幫。他若是不想幫你的,別說我帶你來找。就是大慶殿里坐的那位,不下道口諭黃旨,也不定請得動他。”
蘇一沒細聽他說什么,只埋頭將他倒出的茶一杯杯吃了些許,罷了起身,“我幫你吃了一半兒,余下的你自個兒飲了吧。我這會兒要回趟家,瞧瞧我爺爺,好叫他放心。王爺說了,明兒叫韓總管帶著府上的侍衛到鋪子上找我。這渭州人多是不認識王爺的人,卻只有少數是不認識王府侍衛的。”
小白聽明白了她話里的意思,見她要走,自個兒也不愿在這多坐。他撂了手里的茶吊子,隨她一道兒起身,“那我陪你走一遭,橫豎今晚不當值,有的是時間。才剛王爺擰折了人手腕子,你回去若是撞上了,不定又有什么事兒。保險些,便帶上我。”
蘇一見他說得有道理,并不推辭,應了讓他一同隨往。
出了憩閑苑,已是傍晚時分,日頭斜了西。街上鋪子前的彩旗浸在夕陽殘輝中,風過抖震幾下。這時辰,人跡少了許多,夕陽下的街道便顯得有些蒼涼。
蘇一攆著步子,心里想著明兒的事。照王爺說的那個意思,定然是想利用王府侍衛去打壓周家一家子,把他們攆個干凈。有韓肅和一列侍衛在,以王府的名義替她撐腰,她自然做什么都可以,場面上是鎮得住的。沈曼柔是渭州太守家的小姐,那再大也不能大過了王府去。咸安王爺雖然是閑王,到底身份尊貴,壓了沈家太守大人好幾頭,出個頭處理這事兒還是不成問題的。
然咸安王爺雖那么說了,她卻仍是要緊著性子的。不能有了倚仗,就驕縱得沒了約束。譬如,如果她要了周家誰的命,那可也是王府的罪孽,旁人說道出來,王爺的名聲便不能再像往前那般。是以,點到為止,又能解了心頭之恨才是最好的。
蘇一和小白一路進了鐮刀灣,依著常走的路過橋穿巷。這會兒她是無家可回了,直直奔了家里的草堂而去。那草堂顯得簡陋破敗,深灰的茅草常年經雨打淋,早爛了大部分,大抵連唐時杜甫詩里所云的草堂也比不得。她推開門往里瞧,見得蘇太公打了張地鋪蜷在草堂一角兒,最是叫人心疼的模樣。
而蘇太公聽得門響,忙翹起頭來。見是蘇一,又把頭蒙了回去。他是越發沒臉見自個兒這孫女了,只好把老臉盡數擋掉了。
蘇一進門過去他跟前兒,在稻草鋪的褥子上跪坐下,手擱到被子上,聲音輕輕,“爺爺,你這個樣子做什么呀?您養我這么大,難道因這點事我就真不管不顧你了?我今兒來告訴你,我找著人幫忙了,明兒就把房子要回來。您心里要是憋屈,您就好好想想,明兒怎么泄您心頭的憤。”
蘇一話音落了半晌,蘇太公才慢慢拉了被子露出頭來。他撐著手坐起來,胳膊架子直顫,“是爺爺的不是,當時不該不聽的話,還將你攆了出去。要不是一一你留了一手,這會兒怕是真要不回這房子了。我早也想好了,那樣兒我必是要與他周家同歸于盡的!咱們管他們住了十幾年,到頭來就得這些好處么?!”
“您這會兒明白了就成。”蘇一仍是安慰他,“不晚的。”
蘇太公吞了吞氣,問她:“你找誰幫的忙?”
蘇一回頭瞧了瞧,小白這時便進了茅屋,朝蘇太公叉手行禮。蘇太公瞇了瞇眼兒,早先夜色里見過小白一回,那時他穿著王府侍衛服,沒瞧真切臉蛋,也沒往心上擱。這會兒小白又穿的家常衣服,自然是認不出他的,因問:“這位是?”
“太公,我是咸安王府的侍衛。”小白應聲兒,“明兒咱們總管領一撥人過來,聽候太公差遣。”
蘇太公磕噠了幾下牙齒,瞧向蘇一,“一一,這是怎么回事呀?”
蘇一上去捏著他的手,“是王爺幫的咱們,叫他們過來的。原本我想拿著房契去衙門,但怕沈家徇私,遂就去求了王爺。王爺應下了口,這事兒準信兒了。您把心擺踏實了,只等明兒叫周家好看就成。”
蘇太公原不信蘇一能攀上王爺這件事兒,早先周安心回來拿這事兒做笑柄,他心里也只當蘇一空攀關系,還自顧搖頭氣惱一陣。現下又聽她說出這些話來,心里仍犯著嘀咕,到底不知是真是假。他們這樣的人兒,如何能請得動王爺?更別提,還要差遣人家府上的侍衛。然不管真假,這會兒姑且也只能先信她了,想著到了明日自然就見分曉。若這事兒是個空話,他只管拿了老命去拼。
蘇一與蘇太公說完這事兒,意欲叫他放下心來,卻不知他心里仍有自己的盤算。話交代了清楚,她又念著蘇太公住在這草堂里實在凄苦,便要帶了他去鋪子里。
蘇太公擺著手不愿出這草堂的門,心里倒是掂量得清楚,說:“這原是我自個兒作的,理應受著。”
罷了把蘇一和小白打發走,自個兒仍是躲去被褥里睡下。好在這會兒天已不是那么清寒,尚能熬得輕松些。
蘇一與小白離開鐮刀灣,過了白橋再過兩個路口,便分路各自回去。蘇一往南大街去,小白往王府里回。這一別是小別,到明兒仍是要見的。卻不知韓肅會什么時辰帶著侍衛到鋪子上,是以蘇一次日一早兒五更天就起了床。梳洗了干凈,綰起發絲,把睡過的床鋪理得齊整干凈。
她無心做首飾,便搬了個小杌子在門內等著。等得累了,雙手換著托腮兒,呆呆入神的樣子。陶小祝和陶師傅來了鋪子,她也只是隨意請安問候一聲兒,仍是那般木雕樣兒地坐著。好容易等到韓肅上了門,遠遠便瞧見一排腰際別彎刀的紅衣侍衛。
蘇一起身迎出鋪子去,停在韓肅面前兒,“你們來了,咱們這就走吧。”
“嗯。”韓肅點了下頭,隨蘇一繼續往南去。
那廂陶師傅和陶小祝愕然,互看了兩眼,不知這算是個怎么一回事兒。陶小祝卻想起蘇一早前說的王爺給她手爐和皮紙傘的事兒,他心下里有些好奇,想著莫不是蘇一真與王府結了關系。這等子事稀奇,是與不是都得當著面兒瞧清楚。因與陶師傅打了聲兒招呼,奔出鋪子一溜煙兒跑了。攆上了那些王府侍衛,只遠遠跟在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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