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時代的戲子,身份是極為低賤的,乃是下九流的行當。:3wし這些外面的戲班子,比起家養戲子來，更是下賤，時常被人與勾欄妓/子相提并論。有很多顏色好的戲子,在唱戲的同時,亦做著暗/娼的行當,身份極是不堪,十分被人瞧不起。如今，史湘云竟將一位大家子姑娘,拿來與戲子做比,這言語,實在是太過欺負人了。戲子身份低賤是這個時代的常識,史湘云決計不會不知道。明明知道而故意為之,實在可惡。聽了她這話，就連周圍侍立著的丫鬟,都有些瞠目結舌，暗自咋舌。坐在上首的賈母，臉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但仍然，一句話都沒有說。賈寶玉聞言，連連朝著史湘云使眼色。然而史湘云卻裝作沒有看見的樣子，兀自笑嘻嘻的看一眼那小旦，又看一看坐在對面，臉色慘然的林黛玉。

　　一院子的寂靜之中,忽然一聲極為清晰的瓷器與木桌的撞擊聲響起，卻是林慧玉將手里的茶碗重重的擱在了桌子上。她雙目直直的看向史湘云，臉上沒有一絲笑意，厲聲喝道：“史家姑娘慎言！”

　　史湘云沒料到身為教養嚴格的大家閨秀，林慧玉竟然這樣不顧情面，當面鑼對面鼓的跟自己懟上了。剎那間她面色通紅，再一轉眼紅潮又即刻褪去，變為青白色。她恨恨的說道：“林家大姑娘這是什么意思？你們是小姐主子，我便是那奴才丫頭不成？要看你們的臉色，聽你們的冷言冷語？”說著，便轉頭對站在身后的翠縷說道：“去把我們的東西收拾好，明天一早就走，還待在這里做什么，等著看別人的鼻子眼睛不成？”聽了史湘云的話，賈母便朝著翠縷瞅了一眼。翠縷見狀低下頭，既不言語，也不抬腳離開。

　　好一個史湘云，好一個惡人先告狀！林慧玉冷笑著說道：“是主子姑娘還是奴才丫頭，大家都心知肚明，無需贅言。只是有些人的言行，雖身為主子姑娘，卻連奴才丫頭都不如。實在可嘆。”

　　聽到林慧玉這樣使她難堪的話，史湘云一下子站了起來，伸手指著林慧玉氣道：“你——”她氣得手指都在微微顫抖，卻一時想不出話來反駁。就在這時，賈母發話了，她淡淡的說道：“好了，今日可是寶丫頭的生日，該是歡喜的日子，就不要說這些了。云丫頭，坐下吧。”擺明了，要和稀泥。林慧玉嘴角微翹，眼中卻帶著冷意。她端起茶碗來輕輕啜飲，不再開口了。見她如此，史湘云也就坐了下去，卻仍是面帶忿忿之色。王熙鳳見一時無人說話，便上前打圓場，對戲子們說道：“好了好了，你們賞錢也得了，下去吧。若不是因為你們，她們姐妹也不至于拌起嘴來。欸欸，都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姐妹，便是拌了幾句嘴，也不值什么，明兒個就好了。”說完，便示意那三個戲子退下去。

　　那扮演小生的戲子領著小旦和小丑朝著眾人行了禮之后，便作勢往外走去。可是，奇怪的是，他明明應該走在小旦小丑前面，此時卻落在了后面。他走得極慢，幾乎是一步一回首，一雙水波蕩漾的眼睛不住的看向林慧玉，其中似乎滿溢著深情。先前眾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小丑小旦身上，此時方才注意到這小生。只見他生得唇紅齒白，頗有幾分璉二爺的風韻，極是好看。眾人又見他不住的看向林慧玉，仿佛早已經認識她一樣，深情款款依依不舍，都不禁暗自驚詫。這些個有名氣的戲班子常常出入大戶人家，亦有膽大的戲子跟那不規矩的人家的妻女鬧出丑聞來的。莫非，這戲子與那林家大姑娘……如此這般想著，眾人看林慧玉的眼神，就開始不對勁了。尤其是剛剛在她手里吃了虧的史湘云，此時臉上的怒氣早已經消失無蹤。卻見她看看那小生，又看一看林慧玉，臉上露出了然的神情，眼中滿是看好戲的悅色。而端坐在上首的賈母，此時臉上的怒氣簡直無法掩飾了。反倒是坐在她身旁的薛寶釵，面露擔憂之色，憂心忡忡的看著林氏姐妹，一副知心好姐姐的模樣兒。

　　若是尋常的大家閨秀，怎好與個戲子糾纏？沒得失了大家子姑娘的風度。少不得，只得吃了這個悶虧，咽下這口苦水。這，原本也是在王夫人的計劃之中。可是林慧玉是個憊懶潑皮，既不要臉也不要命的貨色，哪兒會如她們的意？卻見她揚聲出言道：“這位小生，還請你留步。”

　　那小生聞言微微一怔，卻不得不停下腳步，施禮道：“慧玉姑娘有何見教？”眾人見他竟一口喊出林家大姑娘的名字來，不禁更是坐實了二人有私。互相傳遞的眼色里，隱隱透露著興奮和些微的恐懼。這下子，要出大事了啊！

　　見這人竟然一口喊出了自己的閨名，林慧玉的心不禁微微一沉，知道他是有備而來的了。會如此處心積慮的敗壞自己的名聲的人，除了那一位，還會有誰呢？她看向王夫人，卻見她背脊挺直的端坐在椅子上，面帶擔憂之色，眼里卻有藏不住的興奮和得意。這條毒蛇！

　　定了定神，林慧玉收回看向王夫人的視線，定定的看著那小生，問道：“敢問閣下，為何在臨去之時不斷回頭看向我？我自問與你并不相識，今日才是頭一次見面。你做出一副早已與我認識的姿態，是何居心？”

　　那小生沒料到林慧玉如此直截了當的問自己，不禁一時有些啞口無言。不過，他是做慣了戲的人，很快便反應過來，眼中竟涌出淚花來，做出一副倔強的模樣扭過頭去說道：“林大姑娘說不認識我，那便算是不認識好了。反正我一個下賤人，說什么，別人也不會相信的……”說著，他低下頭去，眼中淚水，將落未落，晶瑩的閃爍著。這幅表情配上他精致的五官輪廓，看起來分外惹人愛憐。有些糊涂的丫鬟，眼中流露出同情之色來。更別提那慣會憐香惜玉的賈寶玉了，看著那小生的模樣，好似恨不得上前去替他擦去淚水一樣。

　　林慧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冷然的說道：“看你的意思，是與我從前就認識了？既然如此，請問閣下，在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在什么地方與我見過的？說了什么話？旁邊還有什么人？你若是說不出個所以然出來，休怪我將你扭送官府，治你一個污蔑之罪！”說道最后一句時，她聲色俱厲，驚得周圍人心中一顫，更不用提當事人了。那小生面色陣紅陣白，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眼中露出猶豫的神情來。就在此時，只聽史湘云說道：“林姐姐就不要逼迫人家了，如此私密之事，你叫他怎么好意思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

　　“你給我閉嘴！”林慧玉還沒說話，賈母便開口了。史湘云沒料到竟然會被賈母毫不留情的訓斥，頓時眼中淚花閃閃，不甘不愿的閉了嘴。卻聽賈母又神情嚴厲的對那小生說道：“我外孫女問你的話，你最好一五一十的答來。若是敢污蔑造謠，立時送交官府！”說完，狠狠一拍桌面，砰的一聲巨響，驚得那小生雙肩抖了一抖。眼中的猶豫和懼意，藏都藏不住了。王夫人見勢不妙，忙道：“老太太，這些話，不好在這么多人面前說啊！依媳婦看來，不如找一間屋子，私底下問話吧。”

　　若是真如了王夫人的意，就算私底下澄清了自己，可是自己的名聲還是會壞掉。畢竟這么多人都聽到了這小生的話，若是不當場將事情弄個清楚明白，那么以后，自己還不知道會被說成什么樣子。因此林慧玉便對賈母說道：“外祖母，反正在場的人都聽到了之前這人所說的話，此時再私底下問話，反倒不妥。還請外祖母，容慧玉就在這里將事情弄個清楚明白。”

　　賈母聞言點了點頭，道：“也好。”

　　林慧玉得了賈母的允許，便再次冷冷看向那小生，道：“我問你的話，你怎么不回答？”

　　小生額上冷汗淋漓而出，囁嚅道：“我、我忘記了……”

　　林慧玉厲聲喝道：“究竟是忘記了，還是根本是子虛烏有的事！”

　　在林慧玉的逼問之下，小生額頭上滲出的冷汗愈發多，肩膀也不住的顫抖著，宛如一片風中落葉。見他這般可憐模樣，賈寶玉忍不住開口對林慧玉說道：“林姐姐，不如算了吧，不要再問了。”話剛說完，林慧玉便一眼橫過來，眼中滿是冷厲之色，驚得賈寶玉不敢再開口了。

　　“無話可說了？既如此，來人啊，將這隨意攀誣良家子的戲子捆起來，送交官府！”林慧玉站起身來，面罩寒霜，大聲叱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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