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路堯走出洗手間的時候，臉色青白不定。

　　莫一笑目送他慢慢離開，這才淺淺牽出一絲笑意。有時候，可怕的不是你遇到了什么，而是你覺得自己會遇到什么。

　　莫一笑既然不想去聯系莫家父母兄姊，當然沒可能動用家族勢力做點什么。所以……說白了，他剛剛說的，就是瞎扯而已。

　　但重點是，許路堯信，就行。

　　“李叔叔。”

　　許路堯被嚇唬完了，但被他弄臟的頭發卻沒辦法。雖然是科技時代，重新打理不像過去動輒數小時，但也要拆了、清洗然后重新做好造型，一時半會弄不完。莫一笑索性去找李導告狀……啊，不，是道歉。

　　“李叔叔，對不起。”相貌頂尖的少年一雙澄如秋水的眼睛里帶著些許不安與惶恐，“剛剛遇到高中同學有點忘形了，不小心把頭發弄臟了，可能趕不上下一幕戲……”

　　他的語氣里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

　　李書成看著這小孩這幅表情，怎么也生不起氣來了。

　　……唉……這孩子……

　　原來多驕傲的一個小少爺，現在卻露出這種強壓著還忍不住惶恐的表情。娛樂圈這個地方，他再明白不過了，踩高捧低啊。雖然有聰明人動動腦子就能想到，再怎么樣這孩子還是莫家的種，只是沒出息，又不是犯了事，莫家怎么舍得不管呢？但總是有一群人只看得到他現在無人護航的事實……

　　李書成看著莫一笑的樣子，心里漸漸就軟了。

　　——什么“有點忘形”？當他眼神不好？頭發上那黏黏糊糊的，這得是多“忘形”？明明就是被人刻意針對了。而且還是什么“高中同學”……

　　看著好友的兒子一臉懵懂的樣子，李書成覺得，這個雖然傲氣但是單純太過的小孩，估計是被人坑了還沒回過味來！

　　“沒事沒事。”李導露出一個和藹的表情，“一笑你去好好收拾一下，這一幕調到再下一條拍！之后小心點。”——最好不要讓他知道，這劇組里誰玩這種上不來臺面的手段！要知道，就是自己原來再不喜歡這孩子，這也是故交之子，他護著的！更何況，現在看來，在圈子里嘗盡冷暖，這孩子長大懂事了。那他這個做叔叔的，更不能不管。

　　“謝謝李叔叔！”少年聞言，眼睛仿佛是難以置信地瞬間張大了一下，然后才立刻瞇成兩道討喜的月牙，“真的、真的很不好意思！麻煩叔叔了！”

　　“沒事，去吧。”

　　看著莫一笑就這么順利脫身，向著這邊化妝休息區走過來，一邊喝水的宮翊看得眼珠子都要脫窗了：“……這這這，這是李導？”

　　他進劇組以來，什么時候見李導這么和顏悅色過？！也就是對言陌歸這樣合作多年的脾氣好點，對他可是從沒留過情面！

　　現在，莫一笑捅了簍子，搞得拍攝計劃都被調整了，居然屁事沒有？！

　　“……誰叫人家有背景呢。”坐在宮翊旁邊的女二酸溜溜地低聲吐槽。

　　宮翊看了她一眼，沒有接話茬。這世上不公平的事情多了，有人天生含著金湯匙出生，但還有人生來就殘疾呢。混這個圈子的，要是心態不好，早被氣死了，要么就扭曲了，他想的清楚。

　　他沒說話，女二荊雅卻沒停下嘴：“除了有個好爹好媽，他還有什么？要不是看著他的背景，哪個會去捧他臭腳？……李導平常看著還算公平，誰知道也……”

　　“除了有個好爹好媽還有什么？”溫和好聽的男中音有點突兀地響起。

　　宮翊覺得自己這一刻臉一定是綠的——他都給荊雅使了好幾個眼色了啊！莫一笑走過來了啊！結果這位小姐就這么不管不顧地說下去了……

　　荊雅渾身僵直地慢慢轉過身去，正對上莫一笑笑瞇瞇的、看不出一點怒意或氣惱的臉。

　　“大概是臉吧。”

　　？！

　　不光是荊雅，宮翊也沒回過味來。什么意思，沒發怒也沒有裝沒聽到，而是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

　　等等？！

　　——除了有個好爹好媽還有什么？

　　——大概是臉吧。

　　莫一笑這是……在玩冷幽默？！

　　看著眼前兩個人神態各異的樣子，莫一笑淺淺露出一絲微笑，沒再說什么，只沖神態錯愕的宮翊微微點頭示意，然后就依舊維持著原來的步頻，不緊不慢地走向化妝間。

　　如果說宮翊只是意外和好笑的話，荊雅這一刻臉色簡直難看得發綠。莫一笑這是什么意思？嘲諷她？還是威脅她？難道他知道了自己在臉上動過刀子？！在這個時代，人們追求自然美，如果不是遭遇意外事故臉受到不可挽回的損傷，輕易不會有人去整容，娛樂圈更是注重這一點。或者說，你整可以，但必須和公眾坦白。荊雅是動過臉的，但一向標榜自己是“天然美女”。莫一笑這隨隨便便的一句話，讓她心里轉過了無數個念頭。

　　——她怎么都沒想到，莫一笑就只是看著這姑娘一臉嫉妒到扭曲的表情，閑來無事逗弄一下而已。

　　宮翊注意到荊雅扭曲的神色，不動聲色地退開幾步。

　　他沒覺得能夠自然地開玩笑的莫一笑記恨了荊雅，怎么這女人就露出這種又是痛恨又是忌憚的神色了呢？

　　——姐姐，腦補太多是病啊，得治！

　　莫一笑回化妝間找卓平（那個化妝師）重新打理頭發了，而李導這邊休息結束，繼續開拍。

　　這一幕演的是男主在女主要離開皇宮的時候動了強行把她留下來的念頭，甚至想要封住女主的修為。而男三——對女主很有好感的丞相——在得知皇帝的想法后和男主唇槍舌劍一番交鋒。

　　然而，開拍后不久——

　　“卡！卡！卡！”李書成憤怒地一摔手里的杯子，起身怒吼，“許路堯你演的什么玩意？你的膽子被狗吃了嗎？你愛著風漣漪！為了她和皇帝都敢頂嘴！不是讓你像個慫包一樣在哪兒哆哆嗦嗦！”

　　“對不起，對不起李導！”許路堯滿臉的汗水，沖著李導狠狠鞠躬，“我、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狀態不好……”

　　“狀態不好？”李書成冷笑，“一遍兩遍狀態不好，這都第幾遍了？一直狀態不好你當什么演員？讓整個劇組陪你找狀態？你以為經費天上掉下來的？”

　　“對不起，李導！對不住！對不住！……”許路堯這時候的表情沒有半分作偽，是真的心慌。他也不明白為什么，明明難度不大的一場戲，他站在宮翊面前就總覺得有種驚恐的感覺！一連走了五遍都控制不好自己的神態語氣……

　　難道是宮翊——？

　　不不不，不會是他，自己和宮翊沒有矛盾。而且要說是宮翊壓戲也絕不可能，宮翊一個新人，在年輕人里算是不錯，但還沒有到演技好到可以產生氣場的地步，更不用說壓制自己了。

　　那是怎么回事？

　　莫非真的就只是狀態不好？

　　許路堯狼狽地抹了一把臉，眼角余光看到給自己補妝的化妝師——好像叫卓平？——不耐中甚至透著嘲諷的神色，而且也感到了其他人看過來的視線，覺得整張臉都在燒，恨不得讓周圍所有人都瞎掉才好。

　　李導雖然不是和藹的類型，但開拍以來也還沒有這么毫不留情地諷刺過人……這個劇組的“第一次”算是落在他身上了，可天知道誰會喜歡這樣的“第一次”！

　　許路堯根本沒有往莫一笑的方向去想。雖說兩人矛盾深厚，但他眼里莫一笑就是個空有一張臉的廢物。更何況現在是他和宮翊的對手戲，他不會受到別人的影響。

　　旁邊已經化好妝的莫一笑笑瞇瞇地看著，沒出聲。

　　——只是試一試而已，想不到真的成了。

　　這是他上輩子的能力，他也不知道怎么來的，但卻是很管用就是了。可能是因為他學過心理學，又有演技，或許還有點不知名的天賦？他想要壓人戲的時候，不一定非要是在對手戲的時候，而是……可以提前通過和對方的對話，用自己的神態、肢體語言和氣場將恐懼感留在對方的心里，讓對方在接下來一個小時里面對鏡頭的時候失去狀態。

　　這事兒聽著實在挺玄乎的，但莫一笑心大得很，有總比沒有好嘛，說不定就是老天看他那時候摸爬滾打不容易給的金手指呢。

　　這輩子撞上許路堯，他就忍不住試了一試，在之前和他對話的時候給他下了潛意識的恐懼暗示。這時候一面對鏡頭，對方果然狀態全無。

　　莫一笑心里暗爽，默默地看著許路堯重復完第六遍這一條，然后被忍無可忍的李導大吼一聲：“滾！狀態不好就先別拍了，下去找狀態！”

　　莫一笑拿了瓶水走過去，正好迎上低著頭從場上下來的許路堯：“怎么了？路堯？狀態不好？”語氣那是絕對的溫和關切，誰聽都聽不出問題。

　　許路堯這時候滿心都是狼狽，恨不得所有人都失憶，不要注意到自己，卻偏偏被莫一笑這個之前剛剛明里暗里威脅過他的人攔住，壓著的恥辱和怒意一下子就沖上來，猛一抬手推了莫一笑一把：“你看我笑話很開心是不是？”

　　許路堯這一下沒壓制聲音，他暴烈的吼聲一出，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

　　李導皺皺眉，扭過頭，眉間已帶上了厭惡之色。

　　——這種自己不順心就隨便發脾氣遷怒別人的性格，嘖。年青一代的希望？這個圈子里的所謂稱號和褒獎，果然不可信。

　　“……喝點水，消消火。”莫一笑看上去是被許路堯的爆發弄得愣了一下，臉上露出些許錯愕和一絲不虞，但也沒說什么，只是將手里的水瓶塞進許路堯手里，半句話沒多說，轉過頭走了。

　　其實按照他原來的性子，是能繼續下去，用表情語言和氣場刺激對方，活生生把許路堯氣得什么話都往外冒、將之塑造成一個蠻不講理、不懂好意的混蛋的，而不是就這么輕飄飄放過。

　　但他現在是另一個“莫一笑”，是雖然在圈子里受了刺激有所改變，但本質上還有點清高的小少爺。被人這么明火執仗地懟，能壓住火就是“性格改變”了，再陪著委屈接著和人說話那就不對味了。

　　但就這樣“受委屈”都已經讓李導的眉頭都擰成“川”字了。

　　同樣從拍攝的地方走出來的宮翊看著，眉毛動了動看向莫一笑——果然傳言不可盡信。什么“圈里的人都只是看在莫家的份上對莫一笑包容，其實很討厭他”，看李導這樣，分明是把對方真的當自己子侄來照顧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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