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莫一笑打了個招呼之后，李導就又迅速回到了拍攝狀態。

　　張晉的交際能力不錯，不一會兒就打探到了情況，告訴莫一笑現在在拍的是整個電影最后一部分的一場。

　　電影在拍攝過程中，受限于經費、演員的時間和片場位置，通常都不是按照講述故事的順序拍的。就比如現在，這個片場布置的是皇宮和皇陵，所以為了配合場地安排，就把開頭女主碰到棺材穿越的戲和最后男主回到皇宮、女主與之分別的戲放在一起拍。

　　正在拍的這一幕，正是女主風漣漪在男主皇長戈登基并安頓好天下大勢后與之話別的戲。飾演女主的是當紅一線女星、前年電影丹青獎最佳女配角獲得者、去年桃李獎最佳女主角提名的言陌歸，而男主是去年桃李獎最佳新人獎得主，資歷地位和成就都不夠，但勝在長得好，在年輕女孩子當中人氣又旺，所以被選來演這部戲的男主。

　　莫一笑找了個凳子坐下，一臉認真學習的表情在邊上看著，讓張晉都暗暗稱奇，覺得是真轉性了。不過莫一笑倒也不是裝，他是真不太了解這個年代的戲是怎么拍的、演員演技和風格怎么樣，所以剛好借這個機會看看。雖然這次他就演個尸體，但以后總不會還演尸體，先搞清楚流程準沒錯。

　　這年代比起莫一笑的時空可先進了不少。

　　首先就是布景的差別——雖說為了追求真實，真正大制作都是在現實當中拍的，但是全息投影技術的發達給演員們著實帶來了不少便利。要是莫一笑那個年代，拍個玄幻戲，他就得對著一團空氣假裝那是一只靈獸啥的，然后后期再在電腦上把靈獸的形象做出來。現在可不用，直接就有光腦把全息投影打出來，跟真的一模一樣，只要后期再配合光腦成像技術修一修就好——這對于演員入戲可是方便得很。

　　再來嘛，就是機位。莫一笑還記得自己拍戲的時候，常常同一幕得拍個好多次，倒不是因為沒演好，而是因為需要不同角度不同機位來一起詮釋一場戲。常常一次拍過了，還需要補拍，來彌補角度等因素。現在呢，也不用了。半自動蜜蜂攝錄機，只要導演和技術人員設定好要追蹤的位置，然后放十幾二十個出去，就可以輕松全方位收錄各個角度，簡直拍戲神器。

　　莫一笑在拍戲這個行當也是經驗豐富了，哪怕隔著巨大的時空差異，這時候假裝學習男女主的演技，不動聲色地把整個片場的拍攝方式收入眼中，最大的感慨就是——

　　科技改變生活，說這話的人真是有先見之明！

　　這時候飾演男主——剛剛登基的皇長戈——的演員宮翊，不過十九歲的超嫩小鮮肉，比莫一笑還小一歲呢，正從布置精當的“皇宮”大殿里“正大光明”匾額下冰冷又大氣的龍椅上順著階梯緩緩走下來，走向一身淺青如江南煙柳色的女主風漣漪（言陌歸飾）。

　　“漣漪。”相貌英氣的年輕男子眉間微微皺起，“你剛剛說什么？”

　　“我要走了。”風漣漪的視線從他臉上淡淡地滑過，平靜地仿佛不是注視著一個和自己相伴多年、共經生死的愛人，“所以來和你辭行。”

　　皇長戈的臉上迅速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他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捉風漣漪的袖子：“辭行？當年明明說過，瓊樓廣廈，韶華與共……”

　　“可當年你也明明說過志在萬里青云之上。”風漣漪的語氣有些急促，她深呼吸了一下，慢慢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躲開了皇長戈的觸碰，“長戈，我們認識這么多年，我想要的生活你不會不清楚。天下之大，江湖之遠，那才是我最渴望的。你讓我留下來，然后被關在這宮闈深處嗎？”

　　“……漣漪？”皇長戈的語氣有些不穩，他緊緊盯著面前的女子，“如果你所愿非是如此，為何又助我逐鹿天下？如今大業已定，你卻要走了嗎？”

　　“我支持你，是因為這些是你要的。”風漣漪抬首打量著精致又大氣的宮闕，又轉過去看外面的群嵐，“我說過我愿意幫你去抓住你想要的一切。——但這些從來不是我的愿望。我要的是鮮衣怒馬恣意來去。現在，你的愿望達成了，我要去追尋我的愿望了。”

　　“可你，也是我的愿望……”

　　“卡！卡！卡！”洪亮的聲音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這一幕，莫一笑移開視線看向李書成，就看到這位身形圓潤的導演擰著他那粗濃的眉毛一臉不虞，“宮翊！這是第幾次重拍了？我說了多少遍你演的是個皇帝！皇帝！他再愛風漣漪他還是個皇帝！你能不能把氣場放開了？還有，沉穩一點！聽到風漣漪要走你雖然吃驚但不用露出那么夸張的表情吧？帝王的喜怒不形于色呢？你的動作別給我超過眉毛眼睛和嘴角！別讓我看見你嘴巴張那么大！”

　　“是，是，對不起，李導，我會調整……”宮翊年輕，在這圈子里根基還淺，雖然不少小女生追著他尖叫甚至為了他和別家粉撕得天翻地覆，但這種熱度靠不住，何況還招黑。他自己也聰明，從來都謙遜有禮，這時候被導演指著鼻子罵也一點不生氣的，一臉乖巧地站在那兒，弄得跟他搭戲的言陌歸都忍不住趁李書成罵夠了的間隙幫他說話：“李導，天氣這么熱，機器轉得都慢了，您看是不是先歇會兒？我助理小圓帶了酸梅湯大家嘗嘗，我估計您一定喜歡！剛好也給小翊一個自己思考的空當，您說是不是？”

　　言陌歸現年二十六歲，在這個平均年齡二百歲的時空里是絕對的年輕人，但已經成了在準一線女星。畢竟她是童星出身，也在這個行當呆了二十幾年，和李導合作不是一次兩次，兩人關系還是不錯的。見她拐著彎給宮翊求情，李書成沒好氣地哼了一聲，揮揮手。旁邊的導演助理非常上道地扯著嗓子喊了一句“休息十五分鐘”，然后就殷勤地幫著李導去倒酸梅湯了。宮翊對言陌歸露出一個非常感激的笑容，被后者一指頭戳在腦門上：“還不趕緊去練練？！”

　　“哎，哎，謝謝陌姐！謝謝陌姐！”

　　莫一笑坐在旁邊看了老半天，心里對這兩位的演技也有了點概念。其實以他進一個劇組前先做功課的習慣，肯定是會把主要角色的扮演者的作品找來看看的。但他在這個世界初來乍到，就算原主看過一些、他有原主的記憶打底，以原主薄弱的專業技能也根本看不出演技高低。

　　他昨晚一直忙著查這個時空影視界的大體情況，比如重要獎項、知名導演、國內外這兩年的大事件什么的，還要看看《風欲動》的相關情況與新聞，根本來不及了解言陌歸和宮翊。不過一場戲下來，倒是也看得差不多了。

　　言陌歸不愧是得過丹青獎最佳女配角和獲得過桃李獎最佳女主角提名的人，演技還不錯，和莫一笑上輩子認識的比較有實力的女星演技相當。

　　她一雙眼睛很有神，而且是黑白分明的杏仁眼——這種眼睛算不上標準的“美人眼”，但會利用自己優勢的人用它拍戲能出彩。眼仁微轉、眸光微深的剎那就讓人感覺得出情緒的波瀾。

　　可以說，言陌歸可以稱得上“眼睛會說話”了。當然，她的演技在莫一笑看來還是有很大進步空間的。她眼里情緒的變化還是慢了點，雖然隱忍表現到位了，可那種和相伴百余年的戀人告別的激烈沒詮釋到位。風漣漪要走，因為她不愿意做籠中鳥，她要追求修仙道路上更高的境界。

　　可是——畢竟是戀人啊。一起九死一生一起躲過追殺，一起周游大陸一起秘密籌劃……這么深的感情，要分開，除了嘲弄皇長戈不懂她的追求，除了下定決心的決絕，怎么可能沒有痛苦？就算要表現得果決恣意，顧盼間還是需要一種努力壓制的依戀和掙扎。

　　這一點，在莫一笑眼里，言陌歸還差了火候。

　　——李導沒說。莫一笑就準備再看看。他不太了解李導的導演水平，也就無從判斷李導這是對劇情理解不同還是鑒賞能力比起自己那個年代的同級別導演差了一些，又或者……只是宮翊表演得更糟糕他被氣得根本來不及想言陌歸的事。

　　宮翊的演技……看在莫一笑眼里堪稱“拙劣”——當然，僅僅是以他這個挑剔的眼光來看。

　　宮翊出名也才一兩年，而且是從歌壇轉戰影視，人其實很有靈性，不然也不會拿去年的桃李獎最佳新人獎，但當時他演的是個年輕的學生，有點本色出演的意味。而現在要演的是一個看起來年輕但實際上修仙所以有好幾百歲的人，還是個皇帝，這幕戲又有點難度，需要把乍聞風漣漪離去的震驚、不舍和皇帝的內斂深沉等等一起表現出來，小鮮肉頓時就有點抗不住。

　　莫一笑思考了一下兩個人的演技，又和昨天查到的這兩人圈子里的主流評價與地位對了一對，心里有了一點兒成算，臉上還是一副好青年乖寶寶的樣子，沒什么波瀾，甚至還起身走過去，蹭到那個叫小圓的助理邊上，討一杯酸梅湯喝。

　　言陌歸不遠處看見，難掩驚詫地挑了下眉毛。

　　她其實和這個圈里頭“有名”的少爺也見過一次，還是三年前對方剛出道的時候，憑著一張驚艷到讓人一看過去就能腦子空白三秒的臉爆紅。她當時還沒到一線，想著小少爺背景雄厚也就想結個善緣。倒不是要巴結什么的，但在這個圈子里混，總是吃得開更好一點嘛。

　　她那時候在給大家分吃的的時候自己主動上去給莫一笑遞吃的，結果那位小少爺有些嫌棄地看著她的小吃，還是他邊上那個苦笑的經紀人兌了他好幾下才接過來的，聲音特勉強地說了個“謝謝”，但也一口沒動。

　　——兩年沒見，變化這么大？

　　言陌歸的驚詫落在宮翊眼里，他也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正看見長得跟一幅畫似的青年瞇著眼睛雙手捧著酸梅湯在喝，一臉陶醉，好像在喝什么瓊漿玉液似的。

　　宮翊同莫一笑沒有交集，但對方的名聲是聽過的。今天一見，倒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兒，哪怕來了劇組跟他打招呼的幾乎沒有，他也沒脾氣地坐板凳上看著別人忙活。

　　“陌姐，這位莫前輩，好像脾氣挺好的？”

　　言陌歸聽著宮翊試探，勾起嬌艷的嘴唇，又是一指頭戳在小年輕腦門上——這孩子挺機靈，對她也尊重親近，她也不介意照拂一二：“傳言這東西，雖然有時候是瞎掰的，但不總是空穴來風。當然，人也是會變的，落到谷底看明白了，說不定也就不一樣了。”

　　宮翊心里頭把這話琢磨了一遍，笑了笑把邁出去的腳收回來——原本想聊兩句天的，就是看著那張臉也下飯啊。但既然傳聞不是空穴來風，又不知道到底是個什么路數，就還是等確定了再說。

　　莫一笑不知道那邊男女主和他有關的對話，他正忙著喝酸梅湯。——好喝，真好喝。酸甜適中，還有點回甘的意味，甜味不是那種添加劑的人工甜，很有層次感，有梅子細微的澀，更多的是自然地清香。原本只是想著天氣挺熱，這地方又沒開冷氣，喝一杯解個暑，沒想到能這么好喝！是這個時空的梅子與眾不同還是那位言陌歸專門找的？

　　他原本準備老老實實當壁花的，但被這一杯酸梅湯勾起了饞蟲，忍不住笑瞇瞇地就沖那個圓臉蛋的丫頭——小圓湊過去：“小圓，這酸梅湯是哪兒買的啊？真好喝。”

　　小圓正全神貫注地在那兒倒酸梅湯，冷不丁一下子聽見有人說話，嚇了一跳，手一抖就潑出去一點，灑了幾滴在裙子上。

　　“對不起，對不起。”莫一笑沒想到會發生這個意外，連忙掏了紙巾遞過去，“那個，不好意思啊，擦得掉嗎？”

　　“新款防水布的，沒事兒。”小圓一面隨口回答著，一面抬起頭來去看說話的人——然后眼睛就直了。這猛一抬頭，看到一張色如春曉誘人到不行的臉蛋子湊在自己面前，整個人都一激靈，仿佛三伏天一大杯涼水兜頭澆下來——爽！

　　眼前湊得極近這張臉，五官幾乎無可挑剔，皮膚也好得讓她這個女生嫉妒，這么認認真真看著你的時候，又有一種要命的萌感，小圓頓時一顆少女心忍不住怦然了一下，臉也有點紅：“不是買的，我給言姐做的。”

　　“啊？”

　　親自做的啊，難怪吃不出添加劑的味道。——莫一笑這人吧，吃貨屬性估計是被上帝不小心點滿了，為了吃常常能干出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兒。上輩子還干.過在國外拍戲，眼饞該國一家米其林三星店很久、結果不顧他們只在那里停留一天，千里迢迢跑到該店所在的城市吃了一頓又連夜坐飛機回到片場這種事兒。那一次他差點沒被經紀人拍死。

　　原本喝到這酸梅湯他就準備去買的，結果是人家小助理自己做的。莫一笑還不死心，眼巴巴地看著小圓：“那你的梅子是在哪兒買的？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嗎？”

　　“……是我媽媽在老家親手種的，就那么幾棵樹的梅子，給我寄過來的……”

　　莫一笑頓時皺起了一張臉，一臉生無可戀。

　　“……”這么一張絕色的臉一臉可憐兮兮地看著人……殺傷力簡直爆表！小圓根本扛不住：“你，你別這個表情啊……我每天都做，都帶來劇組你就可以喝到了啊。”

　　不說還好，她這么一說莫一笑簡直悲從中來：“……我就演個尸體啊！就一幕戲啊！明天我就不來了啊！”

　　小圓看他越來越沮喪，心里一急，一句話沖口而出：“沒關系，你演技那么差，說不定今天過不了呢？”

　　莫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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